孟 波

看电影看电视看报纸的时候，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流泪——流下感动的泪水。

当看到警方扫除一方恶霸，受害人下跪感谢的时候，我常常流泪；看到为农民兑现白条，农民说感谢政府的时候，我常常流泪；看到官员因为工作失误向群众道歉，群众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再说了”，主持人说“多好的人民”的时候，我常常流泪；看到官员春节看望孤寡老人，老人手里捏着钞票羞涩而感激时，我常常流泪；看到烈士家属在接受采访时说“对他的死，我不后悔，我感到欣慰”的时候，我常常流泪……

得承认，我这人沙眼，但沙眼只是迎风流泪，平时并不流泪。而且我的泪腺并不发达，这有医院的體检报告为证。但是我为什么老是这么动不动就流泪呢?而且奇怪的是，我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被打动，我并不认同上面的那些逻辑啊!

心灵没有被打动，眼里怎么饱含泪水?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应该说，以上的那些细节背后都是一个“宏大叙事”：政府和公众的关系，社会正义的实现，英雄主义的遭遇等等。作为一个成年人，对这些宏大叙事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我认为为民除害本来就是警方的职责，百姓没有必要下跪感谢；给农民兑现白条，那就更是责无旁贷了；烈士家属真的在失去亲人的时候会欣慰吗?按逻辑，烈士亲人悲痛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欣慰呢?这样的世界观，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常识吧。

问题可怕就可怕在这里，心里明明并不认同这样的道理和逻辑，眼里怎么会有泪水?因此，我判断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一种价值观一直占据着我的情感系统，在情感反应系统里已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并最终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只要听到类似主题的东西，就可以迅速跨过并战胜大脑和心灵，直接进入情感反应程序，直接形成刺激信号——流泪。就像动物的条件反射一样，不一定非要器官感到饥饿才流下唾液，只要一听见铃声，就够了，就可以流下唾液了。

这个时候，流泪已经成了一个近乎纯粹的生理反应，已经与大脑和心理无涉，形成了两张皮。我把这种反应叫做“瞬间冲突反应”。为什么叫冲突呢?因为流泪仅仅是生理反应，心理并没有被感动，因而是一种冲突。为什么又是瞬间呢?是因为流泪过后，马上就会后悔，好荒唐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呢?我想起了上面那个比喻。动物为什么一听铃声就会留下唾液呢?那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人们为什么可以没有感动而流泪?也应该是训练的结果。

我的一个朋友说，他一到故宫就觉得膝盖软，就下意识地想跪倒。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

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泪腺发达和膝盖变软不仅和一个人的内部的生理有关，也和外部的刺激有关。我们经常受到的外部刺激是什么呢?是外部训练。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叫做驯化。

[选自《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