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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才艺略说

2009-09-02陈德弟

文史杂志 2009年4期
关键词:梁书梁武帝高祖

陈德弟

梁武帝萧衍(464-549)在位48年(502~549年),寿龄86岁,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在位久、享高寿的帝王之一。他不仅是位皇帝,同时还是个大学者和诗人。少年至青年,他受过良好教育;执政后,依然热衷学术文化研究。他涉猎甚广,精通经学、史学、佛学、诗赋,对风靡魏晋的玄学、道学亦较通晓。除此之外,他在军事、医学、书法、音律、棋艺、骑射等领域也造诣颇深,甚至对阴阳卜筮也有研究。他一生酷爱学习,藏书丰富,笔耕不辍,著述等身,其才艺在历代帝王中是罕有匹敌的。

梁武帝少年向儒,《金楼子·兴王篇》云其“始在髫发,便爱琴书,容止进退,自然合礼”。他青年师从儒宗刘谳,为儒雅之士;而立之年,即为名彦。《梁书》本纪记其在南齐时,雅爱才俊的竞陵王萧子良开西邸学馆,招纳硕学,研讨学术;梁武帝则以文士身份和另外七人“并游焉,号日八友”,其中包括当时著名学者沈约、谢朓、范云、任昉等人。他为帝后自称:“朕本自诸生,弱龄有志,闭户自精,开卷独得。九流《七略》,颇常观览;六艺百家,庶非墙面。虽一日万机,早朝晏罢,听览之暇,三馀靡失。”此乃实话。

梁武帝对经学颇有研究。据《梁书》、《南史》本纪和《隋书·经籍志》记载,他所著经书有《周易大义》21卷,《周易讲疏》35卷,《周易系辞义疏》1卷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尚书大义》20卷,《毛诗发题序义》1卷,《毛诗大义》11卷,《礼记大义》10卷,《中庸讲疏》1卷,《制旨革牲大义》3卷,《乐社大义》10卷,《乐论》3卷,《钟律纬》6卷,《孝经义疏》18卷,《孔子正言》20卷,《金策》30卷和《春秋答问》等,凡200余卷。另外,梁朝建立初期,他亲自参预修订了按照儒家体系构建的国家各种礼仪制度,即所谓的“兴文学,修郊祀,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在此期间,每有疑惑纷争,他都能引经据典,亲自裁决,说明他在礼学方面修养甚高。天监四年(505),太学成立。他数幸之,亲授经义,射策生徒,凡明经者,即行奖擢。时或闻某人研经有长,他辄召入宫,亲自测试。《梁书·贺琛传》载:琛尤精《三礼》,“高祖闻其学术,召见文德殿,与语悦之。”又《陈书·岑之敬传》载:之敬年十六,策《春秋左氏》、制旨《孝经》义,擢为高第。梁武帝“因召入面试,令之敬升讲座,敕中书舍人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武帝亲自论难。之敬剖释纵横,应对如响,左右莫不嗟服。”他还常于宫中向左右文臣及特邀硕儒,阐释自己所悟经书要义。《陈书·张讥传》载:“梁武帝尝于文德殿释《乾》、《坤·文言》,讥与陈郡袁宪等预焉。”受时风影响,他所研经学,已被玄化;在其经学论著中,包含许多玄学内容。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八“六朝清谈之习”条有云:“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儒术由之稍振,然谈义之习已成,所谓经学者,亦皆以为谈辩之资。”可见,梁武帝经学、玄学皆通达。(他除著《周易讲疏》外,还有《老子讲疏》,“三玄”已有二。)正是在梁武帝尊经重儒倡导下,已式微的经学在梁朝才得以重振。

中国古代帝王皆重历史,梁武帝也不例外。他不仅“博通前载”,而且注意借鉴资治。在他撰写的赞序、诏诰、诗赋、尺牍、铭、诔、箴等不同体裁的文章中,引史用典,比比皆是。《隋书·经籍志》“史部”著录有梁武帝撰《通史》。《梁书·武帝纪下》载,武帝“又造《通史》,躬制赞序,凡六百卷。”同书《吴均传》则载:“使(均)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显然吴均是主修者,但梁武帝写了部分赞、序。梁武帝对此书价值很自信,曾谓史学家萧子显:“我造《通史》,此书若成,众史可废。”从梁武帝对史书编纂诸要求看,他的修史主张是实录和会通。他还领修了类书《华林遍略》凡700卷。此外,《隋志》“史部”还登录《梁武帝总集境内十八州谱》690卷,这说明他对谱牒学也感兴趣。由此来看,梁武帝熟悉文献,精通史学。

梁武帝在佛教上的精深造诣,则是史家公认的。他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佞佛皇帝,于藏佛籍、探佛学方面颇为用力,甚至多次舍身寺院。他每每身披法衣,布道说法,俨然成了菩萨皇帝。他的佛学论文主要有《立神明成佛义记》、《注解大品经序》、《宝亮法师《<涅槃义疏)序》、《敕答臣下神灭论》、《断酒肉文》、《摩诃般若忏文》、《金刚般若忏文》、《净业赋并序》(据《全梁文·武帝》)等。其主要佛学观点是“三教同源”和“真神佛性”。

梁武帝喜文好作,能诗会赋,其文学才能在南朝堪称一家。《南史·文学传序》云:“时主(指梁武帝)儒雅,笃好文章。”著文赋诗是梁武帝生活中的一件快事。《梁书》本纪说他“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虽有过誉,确含实情。在《梁书》中,多处载其即兴赋诗事。如《武帝纪下》载:大同十年(544)三月,他巡省故里,“因作《还旧乡》诗。”又《张率传》载:“又侍宴赋诗,高祖乃别赐率诗曰:‘东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虽惭古昔,得人今为盛。率奉诏往返数首。”《江革传》又载:“时高祖盛于佛教,朝贤多启求受戒,革精信因果,而高祖未知,谓革不奉佛教,乃赐革《觉意诗》五百字,云'惟当勤精进,自强行胜修。岂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以此告江革,并及诸贵游。”在梁武帝身边聚集了许多彦俊之士,他常与之诗赋往来。他常召集这些文人墨客游宴。其间,为了营造娱乐氛围,他不仅自己作诗,同时还限时、限韵要他们成篇,如违规则罚酒共欢。《梁书·萧介传》载:“高祖招延后进二十余人,置酒赋诗。臧盾以诗不成,罚酒一斗。盾饮尽,颜色不变,言笑自若。介染翰便成,文无加点。高祖两美之日:‘臧盾之饮;萧介之文,即席之美也。”同书《到洽传》载:“御华光殿,诏洽及沆、萧琛、任昉侍宴,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赐绢二十匹。”又《王规传》载:“高祖于文德殿饯广州刺史元景隆,诏群臣赋诗,同用五十韵,规援笔立奏,其文又美,高祖嘉焉。”《褚翔传》又载:“高祖宴群臣乐游苑,别诏翔与王训为二十韵诗,限三刻成。翔于坐立奏,高祖异焉。”《谢征传》亦载:“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高祖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三刻成。征二刻便就,其辞甚美。”《梁书》本纪记梁武帝“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据《隋志》著录,梁武帝有《梁武帝集》26卷,《梁武帝诗赋集》20卷,《梁武帝杂文集》9卷,《梁武帝别集目录》2卷,《历代赋》10卷,《梁武帝净业赋》3卷,《围棋赋》1卷,《梁武帝制旨连珠》10卷。现存梁武帝所作诗有106首(据《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内容多为情感、述怀、写景,另有咏物、佛理、游仙等数首。其实,梁武帝对文学最大的贡献是,作为人君,他身体力行,并大力提倡文教,从而推动了梁朝学术文化的全面发展,使全社会普遍提高了文化素质。(参见拙作《梁武帝与梁朝的藏书事业述论》,载《天一阁文丛》第六辑)正如唐

代史学家李延寿在《南史·梁武帝纪论》中云:“及据图篆,多历岁年,制造礼乐,敦崇儒雅,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

梁武帝在军事上也有突出才能。《梁书》本纪载:“帝及长,博学多通,好筹略,有文武才干,时流名辈咸推许焉。”北魏孝文帝亦云:“闻萧衍善用兵,勿与争锋,待吾至。若能禽此人,则江东吾有也。”这是史家记录和敌手评判,应当确凿。从梁武帝称帝前战魏灭齐、称帝后数次谋划北伐的军事生涯以及所写的军事著作看,其堪称一位军事家。他熟读《孙子兵法》,每临战事,频用“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韬略,多以智计创奇迹。譬如,在灭齐争取荆州倒戈时,他凭的是“两空函”取胜。当时,他对手下说:“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心战为上,兵战次之。今日是也。”接下来的郢州攻坚战、加湖阻击战、江州突袭战,乃至京城夺取战,他均以“心战”与实战相结合取胜。梁武帝在夺取江州前,对麾下说:“夫征讨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今加湖之败,谁不弭服。陈虎牙即伯之子,狼狈奔归,彼间人情,理当忷惧,我谓九江传檄可定也。”可见他对自己的军事才能颇为自信。在伐魏战争中,他水淹火攻,出奇设伏,一时曾取得重大胜利。据《隋志》著录,他著有《梁主兵法》、《梁武帝兵书钞》、《梁武帝兵书要钞》各一卷。

中华医药,累积千载,自成体系,诊治独特。梁武帝深好之:据《周书·姚僧垣传》载:僧垣父菩提任梁高平令,对医药有研究,“梁武帝性又好之,每召菩提讨论方术,言多会意。”梁武帝自谓:“朕常以前代名人,多好此术,是以每叵留情,颇识治体。”由此可知,他政务之余,常探究医学。时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医学世家,著有多种医药、养生著作。梁武帝与之有旧,“及即位后,恩礼逾笃,书问不绝”…。医学不同佛学,它需理论,更要实践,梁武帝为己、为子、为臣皆医过疾患。《梁书·元帝纪》载:元帝“初生患眼,高祖自下意治之。”同书《谢举传》载:“举虽居端揆,未尝肯预时务,多因疾陈解,敕辄赐假,并手敕处方,加给上药。”又《周兴嗣传》载:“兴嗣两手先患风疽,是年又染疠疾,左目盲,高祖抚其手,嗟曰:‘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手疏治疽方以赐之。”《隋书·经籍志》载有《梁武帝所服杂药方》1卷。

梁武帝在书法领域亦可谓行家里手。《梁书·刘孝绰传》载:“高祖雅好虫篆。”梁武帝不仅能书;而且还是书法理论大家,著有《观钟繇书法十二意》、《草书状》、《观钟繇书法》等书法论文,其书迹《异趣帖》、《数朝帖》、《众军帖》流传至今。我们截取其两篇书论,以观其对书法的领悟。其一《答陶弘景书》曰:“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手宽则书缓弱,点撇短则法拥肿,点撇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横,画疏则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元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意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暖暖,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众家可识,亦当复贯串耳,六义可工,亦当复由习耳。”其二《草书状》日:“疾苦惊蛇之失道,迟若绿水之徘徊,缓则鸭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葡萄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蛇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婀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缠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日韦)(日韦)晔晔,奕奕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止,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丛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象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巉岩若岭,脉脉如泉,文不谢于波澜,义不愧于深渊,传志意于君子,报款曲于人间。”

《隋书·音乐志上》又载称:梁武帝“既素善钟律,详悉旧事,遂自制定礼乐。”他不仅懂音律,并且创制了许多新歌。是志又载:“鼓吹,宋、齐并用汉曲,又充庭用十六曲。高祖(指梁武帝)乃去四曲,留其十二,合四时也。更创新歌,以述功德……初,武帝之在雍镇,有童谣云:‘襄阳白铜蹄,反缚扬州儿。识者言,白铜蹄谓马也。白,金色也。及义师之兴,实以铁骑,扬州之士,皆面缚,果如谣言。故即位之后,更造新声,帝自为之词三曲,又令沈约为三曲,以被弦管。”他崇佛之后,创作了许多颂扬佛法的正乐,如“《善哉》、《大乐》、《大欢》、《天道》、《仙道》、《神王》、《龙王》、《灭过恶》、《除爱水》、《断苦轮》等十篇,名为正乐,皆述佛法。”他深知,音乐可以化民,移风易俗,以助统治。

梁武帝精力过人,棋技高超,常与臣下彻夜对弈。《梁书·陈庆之传》载:“高祖性好棋,每从夜达旦不辍,等辈皆倦寐,惟庆之不寝。”他自信棋艺一流,故与臣下时或以物相赌。同书《到溉传》载:“溉素谨厚,特被高祖赏接,每与对棋,从夕达旦。溉第山池有奇石,高祖戏与赌之,并《礼记》一部,溉并输焉。”他著有《围棋品》和《棋法》各一卷。

《梁书》本纪称:武帝“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南史》本纪云其“为儿时,能蹈空而行。”《金楼子·兴王篇》也说他“始在髫发……常与儿童斗技,手无所持,蹑空而立,观者击节,咸共称神”。成年后,尽管他已成名士,但时局和志向需要他保有骑射技艺。齐明帝建武五年(498)三月,他带兵与北魏军队在邓城遭遇,主帅崔慧景怕死而狼狈自拔。他则凭借胆识和高超骑射,帅众拒战,虽寡不敌众,但最终全师而归。《梁书·任防传》载:“始高祖与昉遇竞陵王西邸,从容谓防曰:‘我登三府,当以卿为记室。昉亦戏高祖曰:‘我若登三事,当以卿为骑兵。谓高祖善骑也。”晚年,梁武帝对骑马舞矛犹很眷恋,心常向往。《南史·羊侃传》载:一日,少府新造两刃稍成,他赐武臣羊侃战马一匹令试之。羊侃于马上执稍击刺表演后,武帝谓:“朕少时捉稍,形势似卿。”不久,他与孙儿萧大临、萧大连兄弟俩出巡,首先问道:“‘汝等习骑不?对曰:‘臣等未奉诏,不敢辄习。敕各给马试之,大连兄弟据鞍往还,各得驰骤之节。”望着他们驰骋的身影,他感慨良多,“即赐所乘马”。

梁武帝下笔成章,立马可待。虽然上列诸多著述或为领修,或可能由其僚佐辅助完成,但亲笔为之者仍占相当数量;而他的多才多艺则是毋庸置疑的。正如《梁书》作者姚思廉在《武帝本纪》末所评论的那样:“历观古昔帝王人君,恭俭庄敬,艺能博学,罕或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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