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飞

精瘦的宝堂拄着根拐棍一颠一簸地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也没吭一声,他心里有事,烦。情急之下,他只得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

宝堂赶着猪牯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时,哪怕远远的只有一个影子,大家都能猜出他来。

胖胖的猪牯、精瘦的男人,磨磨蹭蹭地前行,走到那儿都那么显眼。

宝堂跟着猪牯从你眼前经过的时候,他身后的影子、脚下的路以及漫不经心地走在他前面的公猪,都一摇一晃的,常让那些自认为眼神儿好的人迷糊。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一条腿短了一截。为了平衡,他必须习惯地扭着腰前行。

几十年了,以若岭村为中心,方圆十几里,说起赶猪牯,谁都想到他宝堂,他和他的公猪很有知名度。大家都说,他的公猪配种成功率高,仔猪好喂养,日后块头大。

前几天,刚下过开春的第一场大雨,湿湿漉漉的山间小路溜溜地滑,他在一个其实不狠陡地坡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原本就细细的腰一连几天怎么也直不起来。可是山北村桃发家的母猪发情都好几天了,一次次催。他可是个具有影响力的雇主,一旦怠慢,后果严重,得有个人代他赶一回猪牯。可是,做了几天的工作,辍学在家的儿子二槐就是不干。

二槐说,我腿长性急,跟在猪牯后面慢腾腾地走还不急死?一个大爷儿们看猪配种不难为情吗?就因为你是赶猪牯的,几个女朋友都跟我分手了。哼!

父亲想想也是,可情况紧急啊!昨晚几十岁、还沾点远亲的桃发又捎来口信儿,要再不去就得耽搁人家一个月的时间。

宝堂在鞋帮上敲了烟灰,又将一小团烟丝装上。一件件事就在他心头一缕一缕地升腾起来。

小时候,他饿得慌,天刚蒙蒙亮就翻墙到人家院子里摸枣子吃。主人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只吆喝了一声,他便从树上跌了下来,骨头断了,疼得他直流眼泪,可又不敢告诉家人,自个儿折腾着,最后落下了残疾。

后来,父母相继过世,留下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跟叔叔过日子。婶婶捧着个碗,一脚踏在门槛上发话了:苦瓜命,还读什么书?过几天给他一头猪牯让他赶着。

走路一瘸一拐的小宝堂在村头巷尾光学赶猪牯走路就花了三天,他一只半脚,猪牯粗粗壮壮的四条腿,死也赶不上。那三天他偷偷地哭过九回。

赶猪牯进村,几十条狗围着他汪汪直叫,有的窜到他脸上。夏天大雷雨说来就来,可猪牯却一点也不急,仍一脚一脚地迈着方步,他只得冒着雷雨跟着。一旦走失,老半天也找不回来。春天突遇下雨,怕它着凉,他得脱下自己的破棉袄帮它披上。为了给它补身子,每天半夜三更就得起床,为它磨豆浆熬红糖。

见小宝堂脚上老是一双烂解放鞋,常露出几个瘦瘪的脚丫子,住山北村的鹃花姑娘动了恻隐之心,硬是铁了心,要嫁给他。

宝堂成家后,本不想再干这行。鹃花说,山北村的猪婆还等你去配种呢。宝堂说,你莫乱说。我只配你的种,去山北村的,是我的猪牯。说完,两个人就笑了,很开心。

拿他开心的人多着呢。过去搞大集体,队里配种,爷儿们、娘儿们没事都到现场围观。就有爷儿们说,宝堂哎!你也真狠心,一头猪对付这么多娘儿们?你怎不帮帮忙?娘儿们的嘴也不闲着:猪婆没兴趣,不发情,你得给它摸一摸啊。说完,大家都笑了。

笑声中,他还真的动起手来手,要不十几里路,他这条船得摇几个小时。他一边忙着,一边自我解嘲。没法子,干了这一行了。

如今他年纪大了,腿又伤了。他思量着让他儿子二槐接班,可二槐说什么也不干。

见爸爸赌气吸着旱烟,又一个劲儿地咳嗽。女儿玉槐凑到他身边。爸你就别为难哥了,男孩子干这行是丢人,日后真连个老婆也找不到。还是我去吧!

瞎说,我不也找了你妈?宝堂瞪大了眼睛。你去?女孩子干这个更不行!

玉槐也不争辩,去猪圈赶出那头公猪就出了门。他想去拦阻,脚有些麻木,只得冲着她喊了几句,可玉槐她头也不回。

这姑娘倔强呢!说这话得是玉槐的娘鹃花。牛脾气就像我,当初我可怜你要嫁给你,我妈床头上说了三天三夜你的坏话。我对娘说,我这人真牛了,谁也拉不回头。爸爸说,婆娘,花还是带在胸前漂亮。还反反复复把我教他的话说给我娘听,最后总算说服了我娘。

宝堂一听这话,就乐了。牛脾气好啊,牛脾气好啊!

这一说,玉槐便成了赶猪牯的人。一个其实还蛮漂亮的女孩子赶着猪牯上门配种,本身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玉槐一进村,就有一大帮小伙子围上来。有好事、胆大的,对她有那么一点儿心思的,就说:玉槐,我看你的奶子比我们家猪婆的还大?玉槐也不示弱:你先脱了裤子比比是你的家伙大,还是我的猪牯的家伙大?说完,大家都乐。

说这话的是后来成了玉槐男人的李小良,成家后玉槐跟他一起办起了种猪场,并由此挣了大钱。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