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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写实小说《一地鸡毛》

2009-08-31吴正华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吴正华

摘要: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体现了新写实小说直面现实人生的特点,展现了个体生存的艰难。小说的心理分析加强了叙述者的主体性,展现了人物在处处不得意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心理平衡从而庸俗地生活下去。在看似冷静的叙述中,作者以俯视的眼光审视人物的灵魂,体现出一定的批判意识。同时小说还批判了这种不适合于人生存的环境。体现了一般新写实小说所缺乏的现实批判立场,流露出作者对日常生活中人的“异化”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新写实小说《一地鸡毛》价值立场

新写实小说兴起于八十年代后期,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影响重大的文学创作。池莉、方方、刘恒、叶兆言、刘震云等作家都推出了一批这类小说,如刘恒的《狗日的粮食》、《伏羲伏羲》、《苍河白日梦》,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单位》,方方的《风景》、《落日》,池莉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等,形成了当时蔚为壮观的创作流派。

新写实小说的产生与当时的社会思潮、价值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社会处于急剧的转型时期,社会的中心由政治转向经济,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生活诸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忙于追逐经济利益,表现在社会思潮及价值观念方面,即社会的大写的“人”的解体,人文精神的失落,理想的放逐,“中国文化正经历着从一个乌托邦的理想主义形态,向实用主义、现世观念和消费社会的转变,审美文化开始走向世俗。”

此外,八十年代后期寻根小说、先锋小说遭遇冷落的现状也逼使当时的年轻作家们重新思考文学的出路。刘震云说:“文学的贡献,在于不断为人们提供一种新的对世界的观察方式。”方方也表示要“寻找更适合中国国情的创作方法。”这些都表明了新写实小说作家们执意创新的心态。他们接受了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影响,融会了当代哲学、文化、社会、历史的新观念。正如《钟山》1989年第2期“新写实小说大联展·卷首语”中所说:新写实小说“仍以写实为主要特征,特别注重现实生活原生态的还原,真诚直面现实,直面人生。虽然从总体的文学精神来看新写实小说仍可归为现实主义的大范畴。但无疑具有了一种新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善于吸收、借鉴现代主义各流派在艺术上的长处”。新写实小说继承了传统现实主义直面现实人生的精神,但在具体的创作方法上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有了很大的区别。新写实小说改变了小说创作对于“现实”的认识及反映方式。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正如恩格斯所说:“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从这一定义可以看出,“真实”是现实主义的灵魂,“典型”是对现实人生的抽象概括,即要反映出现象背后的“本质”。在这一点上,新写实小说背离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正如陈思和所说:“新写实小说的革新意义,首先就在于使生活现象本身成为写作的对象。作品不再去刻意追问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而关注于人的生存处境和生存方式。及生存中感性和生理层次上更为基本的人性内容,其中强烈体现出一种中国文学过去少有的生存意识。”

新写实小说的作家们把目光移向凡人琐事,聚焦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剥除理想化观念的美丽光环。展现庸常、困苦的生存状态,迫使人们逼视生存的艰难本相。新写实小说直面个人生存的艰难现实,“尤其注重写出那些艰难困苦的,或无所适从而尴尬的生活情境。前者刻画出生活的某种绝对状态;后者揭示生存的多样性特征。被客体力量支配的失重的生活”,如池莉的《烦恼人生》、方方的《风景》以及刘震云的《单位》、《一地鸡毛》等。《一地鸡毛》不仅是刘震云的代表作,也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一地鸡毛》反映了小林家低下的社会地位和窘迫的生活状况,小林虽是公务员,老婆工作也不错,但二人都无权无势,小林为了给老婆调工作只得求助单位的副局长,在事情办砸后又厚着脸皮给前三门单位管人事的头头送礼,“礼太小了送不出去,礼太大了又心疼钱”,非常兴奋地买到了一箱大减价的“可口可乐”,结果两人被管人事的头头晾在了楼道里,连门都没能进。最后还是沾了小林老婆单位领导小姨子的光才“解决”了工作调动的问题。孩子的入托也是以给对门小孩当陪读的方式得以“解决”。小林家的经济状况也很窘迫,生活中处处精打细算,拼命节约开支,为了买到一块更实惠的豆腐,小林每天要清晨六点就起床排队去买。孩子感冒发烧。小林老婆甚至给孩子买药都舍不得而用大人的药代替。

新写实小说着重表现“原生态”的生活,《一地鸡毛》正是如此,小说中充满了如题目所示的日常琐事,买豆腐、拉蜂窝煤、老家来人、老婆调工作、孩子入托等等,这种对生活本相的描述消解了对生活中观念形态及所谓“本质”的形而上的追求,更多地注重了形而下的具体的生存环境的描述,开拓了凡俗生活的写作空间,体现了一定的革新意义。而且,由此可以看出新写实小说在情节叙述上的特点。新写实小说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在融合了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创作方法的基础上开辟出了新的创作途径。它基本上保留了故事小说的情节发展过程,但在小说中又没有一个贯穿始终、有明显因果关系的中心情节,而往往是由一些琐碎的小故事组合而成,造成了立体叙述的效果。这使新写实小说的叙述具备了博尔赫斯所倡导的现代小说的特点。但这种“拆散故事零件进行重新组合排列,使其显示出不规则的乱序式状态”的叙述方式却又与现代派小说不尽相同。尽管新写实小说拆散故事零件,但并不构成读者阅读的障碍,读者通过重新组合完全可以还原故事的轮廓,而现代派小说根本无法还原出故事轮廓的完形,颠倒错乱的心理时空给阅读带来了几乎无法克服的障碍。新写实小说的可读性是对先锋文学“贵族化”立场的反拨,同时扩大了自身的阅读群体。使其在更大的范围内得以认同和接受。此外,就小说创作的细节而言,现代派小说一般不注重细节的描绘,如“意识流”小说通常以内心独白、隐喻等手法来展示人物的潜意识,不去讲究细节的描绘。相比而言,现实主义比较重视细节的描绘。在这一点上,新写实小说继承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特点,讲究细节的描绘。小说《一地鸡毛》中充满了很多富有意蕴的细节。在小林和老婆重新扛着那箱大减价的“可口可乐”回家后,两人又心疼又无奈,“过了两天,还是老婆聪明,把‘可口可乐打开,时常拿出一筒让孩子到院子里去喝。过去从来没买过饮料……现在让小女儿拿着‘可口可乐到处喝,也起一个正面宣传的作用,也算这箱‘可口可乐买得没有白费。”这一“聪明”的处理方式既反映了小林家窘迫的经济状况,又刻画了小林老婆的死要面子、无比庸俗。

新写实小说以“零度情感”来反映生活,“它主要表现叙述者的功能弱化倾向。即新写实的叙述者往往是比较单纯的旁观者。他不像传统小说的叙述者那样能随意进入到被叙述人物的心理中去做洋洋洒洒的分析。也不会经常进行深入的自我阐释。”《一地鸡毛》中几乎没有叙述者深入的自我阐释,基本上以冷静客观的态度与不动

声色的口吻来叙述缠绕在小林身边的种种日常琐事。但因为叙述者所要表现的是一地鸡毛般的日常琐事如何使人物逐步丧失自己的精神追求并最终滑人庸常,因此,与其他的新写实小说如《烦恼人生》、《风景》等相比,《一地鸡毛》对被叙述者小林的心理作了相当多的分析。由于小林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而且在国家机关工作,小说中的一些心理描写反映了他一定的反省意识。老婆在家偷水,“小林心里还责备老婆,一个大学生,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市民气,偷了两桶水,值不了几分钱,丢人现眼让人数落了一顿。”在小林跟着老婆责怪保姆后,小林也能设身处地为保姆着想,并且为自己的一番议论而感到羞愧。但与之相对的是,小说中更多的心理描写却表现了小林精神世界的日趋庸俗,如“有宏图壮志怎么了?有事业理想怎么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一辈子下来谁还知道谁!……只要有耐心,不急躁,不反常,别人能得到的东西,你最终也能得到。”小林结尾部分的梦境描写以及对小林只要有烤鸡和啤酒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心理展示也揭示了小林精神世界的庸俗浅薄。《一地鸡毛》中相当多的心理分析不仅反映了人物内心世界的丰富复杂,揭示了小说的主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叙述者的主体性。

在小林的精神世界里,值得注意的是小林无论在什么处境中总能使自己的心理保持平衡,而这种平衡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了麻木。小林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心满意足,他的处世哲学是“只要有耐心,不急躁,不反常,别人能得到的东西,你最终也能得到。”只要能够认同世俗,随波逐流,圆滑世故,你就能得到和别人一样多的东西。在小林的世界里,物质追求已远远压倒了理想、精神方面的追求,磨平了他个性中的棱角。小林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知识分子的主体意识与批判意识在小林身上已丧失殆尽。对于社会的不正之风,小林不是批判而是认同并参与其中。在给老婆调工作时找关系、送礼,并且自己也学会收礼。其次,小林善于运用“类比法”来使自己的心理保持平衡。老婆要调工作,他劝老婆天下乌鸦一般黑,并用比下有余的方法劝老婆,与站着干一天活的纺织女工相比,“你上班是喝茶看报纸,还不知足吗?”在老婆工作问题解决是因为沾了单位领导小姨子的光而感到屈辱时,他又用大而化之的方法劝老婆,坐班车的又不是她一人,大家都沾的光。在孩子入托问题上,对门印度女人的丈夫能解决,这让小林脸上挂不住,但听他说也是托了别人的关系才解决,彼此彼此的心理又让小林感到安慰。而“类比法”绝非小林一人的专利,在这一点上,小林的老婆毫不逊色。这位曾经富有诗意的姑娘早已成为一个学会偷水的家庭主妇。在小林接受抄水表的老头送来的微波炉感到不安时,小林老婆说:“什么假公济私,人家几千几万地倒腾,不照样做大官!一个微波炉算什么。”在这种比上不足的劝说中,小林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微波炉。在人物寻求心理平衡的背后虽有物质追求不得满足的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精神世界的日趋庸俗甚至麻木。相对于其他新写实小说而言,《一地鸡毛》对人物精神世界的刻画是非常出色的。小说展现了人物在处处不得意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心理平衡庸俗地生活下去,在看似冷静的叙述中,作者以俯视的眼光审视着人物的灵魂,体现出一定的批判意识。正如陈思和所说,“《一地鸡毛》的叙述中除了冷静客观的写实风格外,比较一般新写实小说而言,还隐约闪烁着一种尖锐的讽刺精神。”

陈晓明在概括新写实小说的创作特征说:“不具有理想化的转变力量,完全淡化价值立场。”这一点概括了大多数新写实小说所表现出的作家价值立场的缺失。但《一地鸡毛》却与这一理论概括不怎么投合。作为九十年代重要的讽刺作家,刘震云善于从权势的角度去解剖社会历史,解剖人性,从中透露出作者明确的情感倾向和价值立场。《官场》、《官人》对为官不仁者充满了嘲弄与鄙弃,《一地鸡毛》中小林先是屈从于权力,继而学会耍弄权力,小说对其既有同情又有批判。不仅如此,小说还批判了这种不适合于人生存的环境,体现了一般新写实小说所缺乏的现实批判立场,展现了作者对日常生活中人的“异化”的深刻思考。

参考文献:

[1]崔有第,放逐理想告别崇高

直面世俗——从“新写实小说透视当代文化的审美流交”,小说评论。2007,(S1)

[2]刘震云,独白,小说选刊,1988,(5)

[3]方方,新现实主义·新现代主义,当代文坛报,1990,(2-3)

[4][7][8]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307,309,316

[5][9]陈晓明,反抗危机:论“新写实”,文学评论,1993,(2)

[6]丁帆冲国乡土小说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