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　杰

一

开发商终于将那套小户型交到我手里时，我似乎才明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但我没有像央视交换空间那样的好运气，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打拼，所有的装修，都要靠自己。哦，对了，还有李鱼，结识一年的鸡肋男友，看上他孩子气的同时，也觉得像是找到了母爱。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给自己列了一个详细的计划，诸如找人买材料开工等。所以，第一步就想到了朱凉。是发小，十岁前的岁月，都在黄光机械厂的大院里度过。没想到多年之后，在一场聚会中偶遇，他说自己开着一家小装修公司，还特意拿了名片给我，说以后装修房子时，用得若。

我开始打苏小的电话，我的闺密，我兴奋地说，你知道上次我遇见谁了吗?朱凉。

苏小刚起床，懒懒地应道，我还以为你遇到刘德华了，不过个把小发小，至于激动成这样吗?忽然一激灵，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相许终身的意思啊，我见过他，不至于吧。

我说，我想让他帮我装修。

兴华大道边上，林林总总的小装修店一家挨着一家，但其中没有朱凉，他的店搬走了，新来的店主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一问三不知。苏小当场火气冲天，指着人家满地的样品说，我以我质量监督员的眼光，你这些全是不上档次的。

电话终于在十一点左右接通，我已经有些急躁，在电话里喊，朱凉，我们找你老半天了，我的房子要装修，你做老板的怎么才开机?

那边一怔，慢慢说了句，急什么啊。若不是装修市场鱼龙混杂担心上当受骗，或者我就在苏小的怂恿下换了装修公司。

好在，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先看房子。

二

李鱼的面包车被我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翅膀，这个男人去年淘了一辆这样的面包车之后，乐不可支，总以为自己开的是越野。

去见朱凉，李鱼带我去。一年的恋爱，毕竟他是我的依赖，至少我将他当做了依赖。像买地板砖这样的事，我想请他拿意见。

但他却像孩子，一路上听着MP3里的龙珠传奇，在地板砖面前却无可奈何。朱凉问，你看这个色调怎么样?他点点头，说，好。朱凉又问，暖色的好还是冷色的好，他居然非常无聊地回答，都好。

他出身优越，自小衣食无忧，自然不会为这些事操心。不像我们，从大学在这个城市里开始打拼，一直拼到为自己考虑一切。

朱凉悄悄问我，这是你男友?

我竟耻于承认。

三

太麻烦，装修真累人，索性我把所有的活包给了朱凉。他却认真地拿来一份合同，高小姐，把这个签了吧，省得到时候有什么纠纷。

我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个小包工头，看来商人真的“重利轻别离”啊，什么事都要拿出有凭有据的东西，让人心寒。但看他却是很认真的，只好随意签下了名字。

我把房子扔给了他。

他隔三岔五地给我发短信，进度十分缓慢。我有点儿诧异，问苏小，她却说，这是每个包工头的天性，当你交了订金，你就成了他手里的一张可有可无的牌，什么时间打出去，就看他喜好了。

可是，我连订金也没有交啊，我只给他交了一万元钱，多退少补。

苏小的眼睛睁圆了，你没病吧。

是啊，我没病，我相信朱凉的话，但好像在苏小说完之后，我也有些不安了。

我悄悄去了新家，可那里静悄悄的。开门进去，地上摆了涂料桶，地板砖，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的工具。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但不见人，是因为太忙把我忽视了?

和李鱼的事情，出了点儿小问题，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居然对我装修的终身大事视而不见，把他的面包车加了配置，自驾游进山去了。我给他打电话，李鱼，你给我回来，要知道装修时离不开你。

他怔了一下，你不是包给你的朋友了吗?再说了，他多内行，反嫌我多余了。

我彻底傻掉了。原来男人不负责任起来，这样令人痛恨。

四

工作突然忙起来，老板怒气冲天地要求我们业务部的人外出。这个月业绩下滑，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力。而我的最不近情理，派到一个边远的市区，这一去就是两个月。

我给朱凉打电话，我要外出。一切拜托了。

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你不怕房子等你回来之后，我娶了新娘搬进去?

我说，你敢。

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毕竟是好多年没有见面，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概念。他看起来不像是李鱼那样简单，但又不像是李鱼那样不负责任。

我有点儿矛盾。给老板请假是行不通的，刚在办公室告诉同事，我正在装修房子，同事就诧异地看我，装修，那你还是等等吧，两边都是很重要的工作。

我淡然一笑，我包给别人了。

同事也急，包给别人更要亲临指导，这样你怎么能放心?

但没办法，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五

出差的那些日子，朱凉的进度有些缓慢。通常是几天才发来一条信息，地板进行一半了，或是再过几天，墙做好一半了。

我有些咬牙切齿，又不好催他，但有一条比较令我欣慰，他从来没有发短信催我要过款，似乎给他那一点钱，已经够用了。他的短信慢慢开始变长，到后来，竟然很张狂地有些调戏的味道了。

那天，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好说歹说，就是不认我们的产品，扬言明年就要退出我们的合同。惹得我性起，当场就把新合同撕掉并扔了他办公室一地，有些委屈地跑出他们公司，朱凉的短信刚刚到。

他说，在转角处设了一个小餐台，还有低低的薄荷灯，很漂亮，我站在那里想了好长时间，要是能在这里和你吃一辈子的饭，绝对是一种幸福。

我正伤心间，给他回了四个字，谢谢，做梦。

他的短信便好久没有过来，只是再过几天，又正常轨道了，地板好了，家具好了，甚至还给我装了一台空调。我开始疑窦丛生，我可是只给他一万元啊，这么点儿钱，够吗?我没敢问，也没好意思问。

李鱼的短信倒是也到来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儿，和那些自驾游的伙计一集合就傻了，别人的车不是切诺基就是CRV，最次的也是个瑞虎，他开个面包车，怎么看怎么傻乎乎的。

更傻的事还在后面，爬坡上不去，下坡刹不住，走了不到五分之一路程，就有人劝他，要不把车放回去坐我们的车?他却坚持不肯，硬撑着脸面走到了目的地，车都快零散了。

他说，你不知道这次多丢人，快回来吧，请我吃顿大餐安慰我。

我的短信很冰冷，咱们到此为止吧。

他直接打来了电话，我拒绝接，他却执著不停地打。终于忍耐不住，他第一句话就有些劈头盖脸，说，你是不是又有人了?

我冷笑一声。你把我当成你的私有财产了?告诉你，就是有了!是那个帮我装修的朋友!话一出口，我也愣

了，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脱口而出，是不是他多日短信暗示的瓜熟蒂落?还没转过神，那边哼哼两声，挂了电话。

我想，我与李鱼，算是无疾而终。

但我想错了。

我回去时，朱凉来接我，脸上却贴了胶布。我嘻嘻笑着摸了一下，怎么?挂彩了?

他却倒吸一口凉气，说，你那个男友真不是东西，跑过来二话没说就让我挂了彩，打完了，还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谁离了谁都能过!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我的愤怒才升腾上来。可朱凉却拉住我，先看房子去吧，跟他较什么劲。

我说，我们已经散了。

他这才怒不可遏了一会儿，但随即转为喜悦，还是那句话，先看房子吧。

六

天哪，富丽堂皇的小屋让我几乎眩晕了。洗手间，卧室，客厅。别出心裁的小餐厅，色调，格局，处处给我惊喜。朱凉看着我疯子一样四处跑，站在一边只微笑。我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那天他的那个短信。

我迟疑地问他，这些钱，够吗?

他笑了，工钱免了，料钱还行，家具家电以后咱们再算。

工钱能免?我疑惑地问，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哈哈一笑，哪有，都是自己弄的，其实，其实我骗了你，我早就不在装修行业做了，不过当时手艺没有丢，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实在有不会做或做不来的地方，就找了几个朋友帮忙。

我瞪大了眼睛，这，可能吗?

他肯定地说，可能，所以我的进度非常慢，关键部分还要请教以前的同行，很麻烦，但你还记得咱们小时过家家吗?我总是会把咱们的房子布置到你最喜欢，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把你家的房子布置到你最喜欢，就满足了。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以为会遇不到你，但没想到遇到了，我……

他不说了，热切地看着我，我怎么没发现他比李鱼帅气呢?而且真诚。我后悔了那天的短信，但我不后悔我对李鱼说的话。我想着他一个人搬着那些沉重的地板上楼，一个人孤单地在房间里设计，安装，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慌了，我却不慌不忙地翻出那天的短信问他，你说的这些，还算数吗?我看到，他的眼神一下子溢满了光彩，这光彩，在这富丽的小屋里，更显得与众不同。这个男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到。

我想，幸福或者就是这样的，你没有想，没有看，闭着眼睛真心找幸福，然后突然之间，你抓到一个对象，就有了强烈的依靠感。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多年之前，黄光机械厂里躲猫猫时，我被蒙了眼睛，抓到他的那一瞬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