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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罗的春天

2009-08-28

视野 2009年13期
关键词:含苞柏树开罗

蔡 成

米开罗在阳台上养花,花开了。米开罗。在花盆里种细小的柏树,树绿了。米开罗还栽了一盆野草,草比花比树性子野,恣恣肆肆疯长,左胳膊伸到花盆去,右胳膊挽住了柏树的腰。

米开罗面对着阳台。画这些花花革草。

一片花瓣,不知来自哪朵花儿。花瓣上面有个虫眼,不知是哪条虫子干的坏事。花瓣上,居然,趴着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是长途跋涉后在花瓣上略作休憩?还是庄周把他的蝶随意一摆,就摆在这花瓣上?要么,是姓粱或姓祝的某只蝴蝶寻寻觅觅,一不小心在花瓣上打个瞌睡,睡过头,在梦里和花瓣一起跌落凡尘?

谁知道呢。不猜了吧,看画。我认认真真看画,认认真真东想西想。

神说。阳光从不分好人与歹人,它一样明亮亮地照耀着他们。对手世间的每一片花瓣。健康抑或略有残缺,蝴蝶一定都是它们心中最温暖的阳光吧。

这画竟然没命名。我想为它取个名字——《祥,静》。看清楚呐,不是刘翔的翔。是祥和的祥。一片花瓣,在风中会翩翩起舞,但花瓣的理想,该是宁愿放弃飞向广阔的天空。更愿和蝴蝶紧紧靠一起,安安静静享受祥和宁静。

“爸爸,看。”朵而说,好兴奋。她仰头,手指上方,右斜45度,墙上,《春天来了》。

画布上,春天果真来了。小柏树苗和野草全身上下倾泻的全是绿,红花红得要撑破画布,黄花黄得用刀子剜下来马上可以送首饰店定做一个金手镯一条金项链外加一对金耳环。盒耳环不能太粗,粗了会把耳垂拉得太长。那样会很不好看。多出来的金子施舍给我吧,我想打造一朵世界上最小巧的金玫瑰,送给小天使朵而。

我不是很喜欢这幅《春天来了》,朵而喜欢。朵而身高86厘米了,11月5日芳龄两周岁。朵而喜欢大红大绿大黄大紫,浓郁的强烈的色彩,能让朵而两眼放光。

朵而今天有福了。米开罗大方得令我吃惊,他简直是在画布上倾倒颜料。我的鼻子痒痒的,我要打喷嚏了;我的眼角也痒痒的。想揉啊揉啊揉啊。不妙,我又要犯花粉过敏症了——米开罗用密不透风的色彩打造的鲜花世界,将我直接扔进了花团铺簇的花圃。朵而却在不停鼓掌,她笑,呵呵呵,咯咯咯,她太高兴了。

我后退十步。看朵而欢喜,也看画。此时,我有个新发现。米开罗那些色彩强烈的画作,不再撞击得我喘不过气来,倒让我轻松愉悦。我喜欢米开罗了。之前,我离画太近了,就离米开罗太远了。现在,我离画远了,就离米开罗近了。

继续欣赏。《凌晨1点12分的阳台》,阳台上,有微弱的光。我希望是月光,不是灯光。树睡了。草也睡了,黑成两团,墨黑的黑。花却醒着。两朵花,一朵绽放,一朵含苞,愣愣地站在朦胧的月光下。含苞的那朵,整个身子微微左倾,身前身后。分明有两片叶。高高低低,不对称。定是深夜的忽然一声鸟叫,惊了这花苞,让它情不自禁颤抖一下。

朵而问:“爸爸,我们还看吗?”

我蹲着,在朵而右侧:“你还想看吗?”

如果右转弯,拐过一条窄窄的过道,我们就出了悉尼维多利亚画廊,就跟米开罗的画展挥手拜拜了。

朵而清脆地回答:“想。”

看,从头再来,又看一遍。

《三字经》吟道:“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第二回台看米开罗,我惊奇地察觉。米开罗所有的画,全是春天。鲜花一直在开,小树一直在绿,野草一直在茂盛。上帝不会这样子来布局岁月的。是米开罗别出心裁地将时光定格在永远的春天。

米开罗其实是个中国孩子,9岁。母亲带着米开罗从遥远的中国来,改嫁给悉尼一个年老的澳籍意大利人。老意给儿子改名米开罗,教他画画。从7岁开始,米开罗坐在轮椅上。每天,画阳台——米开罗除了腿疾,还有另外的怪病,不能在阳光下和风里待稍微长点的时间。

米开罗眼中最完整的世界只有两平方米大,这是他的阳台。米开罗面对阳台,画他眼中永远的春天。米开罗的眼神穿透一个狭小的空间,用画笔窥探整个世界,描述整个世界。米开罗坐在轮椅上,握着画笔,脸上春暖花开。

我的腿已经酸痛了。我依旧蹲着。先腾出左腿,伸直,敲打。再腾出右腿,伸直,敲打。几乎从头至尾,我都力争蹲着看画。坦白说,最初的用意是为了就近附在朵而的耳边讲解画作。后来,则是必须蹲着仰视米开罗的作品。

米开罗站直了别趴下,顶多齐我胸前第二颗纽扣高。他坐轮椅,够我裤腰带也艰难。可米开罗的画作,我应当抬头,仰望。就像站在美国总统山下,瞻仰罗斯福、林肯的雕像。

米开罗的阳台上,有栏杆,一根一根。竖着。有幅画。阳光从栏杆外向阳台里面观望,把阳台也观望成一小块一小块一小块的。米开罗的春天,也就被瓜分成东一块西一块了。米开罗,你是想把花开不败的春天切成甜蜜的西瓜,送人,请人品尝么?

离开维多利亚画廊时,我小心翼翼地走,万万不可走得太急。我的双手,托着满满的春天,米开罗送的。我不能跌碎了这一满怀的鸟语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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