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在巢湖北岸的一个小村,在长临河镇西,叫西边湖村。“边”是临湖的意思。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房舍南北两排。东头的多为刘姓,西头的多为胡姓。我家在前排东头。

打开大门,就是浩淼的滔天波浪,蓝天上悠悠的白云,姥山上雄伟的宝塔,浮在湖中的孤山。

那时,我们村前的湖边是沙滩,向东延伸到万家河口和孙家凤村,向西漫到回龙庵,总共约有三四百米。据说这是方圆几百里的巢湖仅有的一段沙滩(可是因为围湖造田,这段仅有的沙滩早已消失了)。不知老天爷为何独独给了我们这块宝地,沙粒金黄,一片灿烂。沙滩下是繁盛的柳林和密密的芦苇、蒿苗。这儿是非常神奇的世界,也是我最早的探险世界。柳树被淹没的部分,长满了鲜红鲜红的须根,著名的巢湖白米虾就喜欢在这些须根中觅食、栖息。傍晚游水时,在一棵树下常可以捉到十几只大虾。芦苇丛中捉鸟、捕鱼、藏猫猫……更是有无穷的冒险、无穷的乐趣!

在我11岁的初夏,病了数月的母亲去世了。父亲早在我3岁时已经去世。慈爱的姨母来到我家,抚养我们姐弟。

期终考试结束的那天傍晚,同学们蜂拥去万家河口湖边游水。万家河口是一条从青阳山流来的小河入湖口,河上有座拱型石桥。河面只10多米宽,形成了小小的港口,泊满了船只。河口村是个小村,也只10多户人家,五六十米青石铺就的泊子埂大道,和镇南门相连,堤上杨柳依依。乡亲主要是从事运输,特别是枯水的冬季,退水后,要将船上的货物趸下来,小船无能为力了。

这时,有种用两个高大木轮架起的牛车,可以涉水将货物运到岸上,那挂在车旁的红灯,那依依呀呀的轮声,为水乡夜晚带来一种特殊的情调。泊子埂大道上的青石被辗成了沉沉的凹糟。

河口的风浪大、水深,胆大的孩子多以到这一带游水为荣。傍晚南风正紧,巨浪排山倒海,涛声雷鸣。二三十位同学多是中学部的,小学的同学只五六位。浪上边顿时就像凫了几十只鸭子。风浪太大,游了会,我们这些小同学就开始跳浪了。

跳浪看起来简单——当大浪来时,纵身一跳,探首波峰,就见浪卷银雪、飞溅激珠、浪谷如壑、走蛇游龙……身子一晃,沉沉稳稳地落下,就听身后甩响一个炸雷……然后再迎接下一个浪涛的到来。但它潜伏的危险,就在于往下落时的把捏,若是落得不是时候,或是脚没有把牢,一个歪趔,回涌一抽,就被浪卷走。人们都震慑于惊涛拍岸,识水性的都知道,最具力量的却是浪的回抽。跳浪的惊险和刺激性——诱惑力正在于此。

我就是在得意忘形中被回涌抽走,卷到浪里。开头很害怕,心里清楚碰到了麻烦事,特别是在河口这一段。挣扎着从浪的裹卷中探出了头——已离岸很远了,正在河道边的涌流中,小朋友们玩得正欢,谁也没有发现我。我张口大喊“救——”一个排浪又将我压下水底,在这一刹那,脑子里想的很多,难道就这样被淹死?

不!绝对不!

我告诫自己,先不要急,呛水、喝水都没事。平时口渴了,我一次能喝两瓢水。要命的是脑子不能糊涂。最要紧的先是挣脱河口与浪形成的涌。但这股涌却像条蛇一样,死死缠住我的手脚。

又一股涌将我裹去,感到水稍凉了些。一个激灵,顺势潜游进去。真的,水凉,我感到是进到了河道。浮上来一看,果然是在河道!我松了口气,喜悦给全身增添了巨大的力量。水边的孩子都知道,夏天的水温,不同的地方不一样,水越深越凉。我就是用了这点小聪明,摆脱了涌流。

河道里水虽然深,但比较起来浪较平缓,没有卷浪,更何况还有船只消浪。在和涌流争斗中已精疲力尽,但要活命,只能拼命游水,没有任何办法。

干脆将头闷到水里游,喝水就喝水吧,只要游到岸,喝点水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有人在喊我。强睁开眼一看,是堂叔法志二爷。

“你喝水了?看你肚子鼓的。走得动?我背你回家。”

“谁说我喝水了?我是吃了个大西瓜。”用手拍了拍肚子,咚咚响,“正在晒太阳哩!”

法志二爷摇摇头,走了。

河滩上是那样的静,小朋友们早已不知去向。太阳正向西边湖水沉去。我想:今天的事,一定不能让姨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不仅担惊受怕,而且以后的一切冒险活动都没有机会参加了。她和妈妈的性格不一样,我想妈妈……妈妈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把眼泪都笑出来,还会摸着我的头说:“你长大了!”

刘先平我国现代意义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参加野生动物考察或独自在山野跋涉,30多年来足迹遍及我国崇山峻岭、大漠戈壁和世界上部分国家。代表作有《呦呦鹿鸣》《寻找大树杜鹃王》等。

刘先平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Lxp1938,欢迎同学们来作客。

责任编辑吴昕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