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莉

“王老太太的孙女玉儿考上大学了!”

“北京的大学，北京科技大学!”

这消息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在全村传开了，全村人都激动不已。谁不知道王老太太命苦，20岁死了丈夫，50岁那年惟一的儿子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只留下了8岁的孙女玉儿，相依为命，艰苦度日。全村的人谁家没有给过玉儿饭吃，谁家没为王老太太家出过力呢?如今玉儿考上大学了，不也是全村人脸上的光彩吗?

村长带头，小刘庄的人不约而同到王老太太家看望。李婶提着一只鸡，王妈挎着一篮鸡蛋，黄花姨还把自己多年舍不得穿的压箱底的布料拿了出来，让王老太太给玉儿做一身新衣裳，“到北京了，上大学了，不能再跟咱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的姑娘一样了。”按村长老婆的话说，“那得走到哪儿都拿得出手，不能丢咱村的脸”。

村长也郑重承诺——玉儿四年的大学学费村里包了。

王老太太乐得脸像一朵菊花，拉着玉儿的手对全村人说：“你走到哪儿都是咱小刘庄的闺女，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咱可不能忘恩啊”。玉儿也热泪盈眶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村里这些年对我和奶奶的照顾，将来我有出息了，一定领咱村人到北京看一看。”

一石激起千层浪，北京谁去过?老几辈也没听说谁去过北京，最远的就是听村长去过县城开会。玉儿的话像一粒新鲜的种子深深地种在村里每个人的心田，虽然知道不可能都能去北京，可是有梦想就有希望，不是吗?而且还是一个从来也没有做过的美丽的梦想。那种梦想足可以让平淡无奇的日子增添许多绚丽的色彩。

玉儿走的那天，全村敲锣打鼓，欢声震天，送行的队伍排得长龙似的，那场面比任何一家嫁闺女都隆重得多，王老太太长年劳作弯曲的腰头一次挺得直直的。

北京的天是那么的大，北京的人是那么的多，北京的马路是那么的宽，玉儿就像一颗尘土刮进了沙漠，像一株浮萍飘到了大海，再也显不出在小刘庄的荣耀和自豪了。尽管玉儿还像以前一样勤奋，像以前一样刻苦用功，可人才济济的大学她依然是颗不起眼的小星星，熙熙攘攘的北京城里依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摸爬滚打了8年的玉儿手里的积蓄还不够买高楼大厦的一平米。玉儿好像一条鱼一样跟许多同样命运的女孩子挤在一个地下室里，别说带全村人到北京了，就连带奶奶来北京也好像没有一点可能。

玉儿已多年没有回家了。

可是小刘庄人的梦却做了一年又一年，春去春又来，总会有大婶大妈提起玉儿说的话，每次说，大伙都会乐一阵子，幻想有一天玉儿会开着小汽车出现在村头，高兴地来接大家去北京。

再绚丽的梦做久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磨得淡了，就像小刘庄上空飘浮的炊烟，若有若无的。偶尔有人开玩笑对王老太太说，“你孙女啥时接我们去北京呢?把我们给忘了吧?”王老太太脸僵了，只是陪着笑，不知如何回答。王老太太的腰更弯了。

直到有一天，王老太太举着一封来自美国的信，见人就嚷，“玉儿来信了，玉儿没有忘了大家。”村长念完了信，大家才明白，玉儿又去了美国，给男友陪读。为了维持他们8年的感情，被全村人养大的玉儿，舍弃了相依为命的奶奶飘洋过海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这里的月亮不是那么的圆，这里的天也不是那么的蓝，终日在餐馆洗盘子的玉儿每天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月亮，故乡的人，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上一眼。

村里人彻底失望了，多年的梦想就那样破碎了。

“哦，玉儿去了美国，那她还带我们去美国不成?”

“想什么呢，北京你都去不了，还美国，做白日梦吧。”

“哼，人家早享福了，谁还想着我们，白养活她了。”

“王老太太，你呀，死前能见着她一面就不错了。”

王老太太举着信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嘴里喃喃地说“不会的，不会的，玉儿不会忘了我们的。”

过不多久，一场秋雨让一向还算硬朗的王老太太倒下了，再没有起床。弥留之际，王老太太拉着村长的手说：“不要怪玉儿，玉儿是不会忘记大家的。”村人无语，后来，村人隆重地把王老太太葬了，谁也没有再提起去北京的梦想。

异国他乡终没有留住玉儿的脚步，多年的情感也只是一场空，眼看着男友钻进洋妞的汽车绝情而去，玉儿又踏上了归乡的路。物是人非，屋还是那老屋，只是多了一个王老太太的遗像，还有一张村长在王老太太逼迫之下写的账单，可是村长没在上面写钱数，只有所有帮助过玉儿的人的名字。

照片上的王老太太好像在嗔怪她，“玉儿，你咋就不回来看看我们呢，你是把大伙都忘了吗?”

痛哭流涕的玉儿抖动得像风中的一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