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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腾飞

2009-08-17杨振华

当代小说 2009年6期
关键词:小帅凉菜李广

杨振华

上午,日头越来越毒。小吃街上陆续上人了。李广合上手里的书,焦急地扫一眼挂在三轮车把上的电子表,11点了。妻子也穿上白大褂,站在了自家的凉菜摊位前,准备招徕顾客。他们的位置不是太好,处在小吃街的中央,吃客都让两头卖凉菜的截住了,到李广这儿吃的并不多。看着这一切,妻子愤愤地嘟囔:唉,好心没好报!她一屁股坐在马扎上。

李广也纳闷。自己和妻子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的事从来不干,当天卖不掉的菜都是全部倒掉,保证每天的凉菜是新鲜的。而且还买了那么多好料,德馨斋的酱油,崔字牌小磨香油和麻汁,山西老陈醋,怎么调得味道就是不受欢迎呢?

有时两口子为这事儿吵吵,埋怨对方手拙,卖小凉菜可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啊。街坊邻居劝他俩,什么手拙不手拙的,如今不比过去了,卖凉菜的满满一街都是,钱越来越难挣。谁成本低,谁就能多挣点儿。李广说,现在物价疯涨,成本水涨船高,怎么能降低呢?邻居说,别犯傻,剩菜掺和一下,第二天卖,没大问题,好多人都这么干,反正买的又不晓得。李广听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民以食为天,干这事儿就是欺天,打死我也不干!

邻居说,文化人,做不了生意呀!

在这条街上卖凉菜的业户中,李广算得上一个文化人。其实他和妻子都是毛纺厂下岗职工。下岗后,先是妻子摆了个地摊卖小凉菜,每天挣个十块二十块的。李广当年是个执着的文学青年,曾经是厂里小有名气的车间诗人。如今三十六七的人了,仍痴心不改。写诗肯定不挣钱,何况他没有名气。下岗后的这几年,他四处打零工,干过广告文员,给工厂写点厂志,挣个仨瓜俩枣的。有一天妻子对他说,你呀,高不成低不就,出大力的活儿不愿干也干不了,体面挣钱的活又轮不到你。整天像个无头苍蝇瞎窜啥?老实点,咱俩一块儿干吧。再不,咱家吃都吃不上了!

零星过来了四五个顾客,妻子一会儿就忙活完了。李广一直坐在马扎上,脸几乎埋进了《华兹华斯诗全集》。他的思绪沉浸在一首诗中:

世事让我们过分劳心

世事让我们过分劳心,一天到晚

得失盈亏,把精力耗尽

我们对大自然的召唤视而不见

为了蝇头小利,我们将灵魂抛弃!

……

他偶尔抬头瞧一下妻子的脸,依然阴云密布。昨天两口子吵嘴吵得挺凶,娘儿们记仇呢,到现在还不跟他搭腔。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因为儿子小帅。小帅上小学三年级,学习不太好。两口子对他已不抱太大期望,谁让他俩生了个轻度智障儿呢?昨天放学儿子哭着回的家,一问,是班上同学揍的。那同学他爸是个很有名气的老板,家里很有钱,给他报了武术班学散打,他经常拿小帅当把子练拳。为这事妻子找过老师,平息了没几天,反而变本加厉,把小帅揍哭了。妻子说,找老师白搭,听好几个家长说过,那孩子的妈逢年过节经常给老师送点礼品什么的,关系不一般。她又怂恿李广去找那孩子的家长,李广有些犹豫,说小孩子们闹着玩,咱大人不能搀和。大人一搀和,弄不好事情就大了。见妻子仍愤愤不平,李广就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一半像开玩笑一半像叹息地说,小帅,揍了就揍了吧,谁叫他爸是老板呢?为这句话,妻子骂了他,俩人差点动手。

突然,肩膀上被搡了一把。李广抬头瞧见妻子紧皱眉头的脸,憔悴,愤怒。

“看看表,几点了?”

李广瞄一眼车把上的电子表,12点了。他一声不吭,重新把目光埋进书里。妻子又搡了他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一次比一次力量大。

“孩子放学了,快家去做饭呀!”

“发什么神经?”李广发怒了。

“充那有学问的,卖凉菜还看书!”妻子发现了他手中的书,一把夺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书页撕破了。

“你?这是刚买的新书!”早上来小吃街时路过一书摊,一看见这本书,李广就爱不释手了。一问价格,35元,当时心就凉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向往大自然和乡村生活,厌恶城市文明,对人类物欲充满批判。”正当他翻弄着诗集踌躇不定时,前言中的这句话,陡然给了他力量和决心。

妻子一看书的封底,立刻尖叫起来:“35元!你有病呀!”话音未落,书就飞了出去,飞过小吃街人群晃动的头顶,只差一点落进对面刀削面摊的饭碗里。李广恼羞成怒,忽地站起来,用手点着妻子的鼻尖:“给我捡回来。快点!”妻子鼻孔里“哼”一声,一扭身,屁股冲着他。

“我说三声,不捡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广黑虎着脸,“一,二,三……”“三”字刚吐出口,妻子突然尖叫一声“谁愿干谁干”,头也不回就走了。

“你给我回——来!”李广扯着嗓子喊,声带仿佛裂了条缝,露了气,最后一个“来”字严重走调,划着弧线地嘶哑。妻子走远了,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从刀削面摊上捡回《华兹华斯诗全集》,书页湿了一多半,气得他浑身直打哆嗦。日头晒得人脸上几乎冒油,李广撩起衣襟擦把脸和脖子。他没有心思再卖了,收拾了家什,蹬着三轮车回家。他要找那个臭娘儿们算账。

一进家门,儿子小帅正哭哭啼啼给妈妈说着什么,衣服前胸处有些血迹,看样子是受了委屈。妻子紧绷着脸在一旁听,胸脯一起一伏的。小帅嘴里像是有好几条舌头胡乱搅动,妻子不时得俯身把耳朵靠近小帅的脸。她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手指尖狠狠点戳他的额头,尖着嗓子吼叫:“整天吃那小孩儿的气,跟你爹一样,窝囊废!”小帅受到惊吓,立刻缩了脑袋,一脸的惊恐僵住了,哭泣堵塞在喉咙里,发出咕咕噜噜沉闷声音。

李广二话没说,左手一把抓住妻子的头发,猛地往怀里一拉,顺势朝下一摁,她的整个脊背就铺在他面前。他抡起拳头,拳心向下“扑哧、扑哧”砸在妻子的后背。妻子拼命挣扎,却无法逃出他的怀抱,就像他无论如何挣扎,总也摆脱不掉贫穷生活的围困。她的反抗激起他更大的怒火,仿佛是他在绝望中挣扎着突围,他拳头力量也更大了。那一刻,他猛然觉得自己成了胜利者,朝着苟且屈辱的生活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些年积攒下的一腔愤怒,像倾盆大雨一泻而下。不知是哪一拳打中了要害,妻子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像一根树枝突然被大风吹断,既而又缓缓转化成似笑非笑的古怪声音。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帅,突然哭喊着冲上来,双手搂住李广的胳膊:“爸爸,求求你,别打了!”李广看着孩子布满泪水的脸,心一软,手顺势往外一送,妻子倒在沙发上。

李广胸脯剧烈起伏着,脑子一片空白。妻子丧失了反击的能力,蜷缩在沙发角上,发出低沉、嘤嘤的哀泣。

突然她捧住小腹,一副痛苦表情。她不停扭动身体,李广有些害怕,赶紧上前扶住她。她说肚子有些疼,李广把她扶到床上躺下,一只手伸到小腹轻轻揉着。妻子声音虚弱,她告诉他,她可能怀孕了。李广猛然一怔,上个月二胎准生证刚拿到手,他给妻子说,先等等吧,等日子宽裕点儿再要也不晚。妻子有点儿犹豫,说咱们穷,就指望孩子养老,小帅脑子不太好使,咱得靠第二个孩子啦。没想到这事妻子竟然瞒着他。

我担心告诉你,你又犯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妻子皱着眉,闭着眼说,我年龄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李广木然地点点头,帮妻子翻过身子。一张字条被她身子压得皱巴巴的,原来是妻子的家庭账单:

6月份家庭收支明细账

一、固定支出:

1.缴纳养老保险金:每人270元× 2人=540元

2.水电费:100元

3.电话费:40元

4.个体户经营管理费:其中摊位费20元,卫生防疫费10元,治安费10元,工商费10元,环境卫生费10元,税款30元,共计90元

5.吃喝基本生活费:300元

二、不固定支出:

1.对门邻居儿子结婚随份子:100元

2.大伯家添了个孙子,请满月酒,递红包100元

3.楼下邻居大妈去世,送花圈花60元

4.我拌凉菜让干粉条刺伤了手,感染化肿,吃药花50元

5.老李感冒花了20元

6.给小帅加营养,买牛肉花30元

7.一户一表工程换电表:500元

三、本月总支出:1930元

四、本月卖凉菜净利大约1200元

李广握字条的手在颤抖。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紧闭的双眼使眼窝深陷,半张的嘴俯在胳膊上,似乎有话还没说完。李广的手轻轻抚着她身体,裹紧的黑色碎花裙子使她显得瘦骨嶙峋,上面还沾了些粉丝和海带丝。李广知道,这条裙子是上星期她在夜市买的,花了30块,还不如他一本书值钱。两年了,她一直发狠买件能穿出门的衣服,这不还是舍不得。李广低下头,看见床前妻子沾着泥巴的开了胶的凉鞋。

“跟你这么多年,我享过什么福?我没记得咱家钱够用过……”他耳际回响起妻子呜呜咽咽的诉说。李广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他赶紧用手罩住脸,扭过头去。儿子小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学去了。

一阵轻风吹进来,妻子身子翻动一下,调整了姿势。李广看见她脸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了几下,重新闭合,这使她的表情安详了些。她继续睡着,黑暗的梦境中,她似乎摆脱了贫穷的追逐,找到了自己久违的幸福。这一阵凉爽的风,拂过李广的面颊,有一刻他停止了思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像是一个被暴风骤雨追赶着狂奔的人,忽然躲进一处屋檐下。他真想让生活就这样永远定格,他受够了没钱的难受滋味。

事实上,他和妻子都不是贪图享受、爱慕虚荣的人。“没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没钱受人欺负,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刚才为儿子小帅吵架,她就这么说的。作为一个大男人,而且是一个清高写诗的男人,李广何尝能咽下这口气?每当邻居们带着羡慕的神情,说周围谁谁家买车了,谁谁家外出旅游了,谁谁家孩子上贵族学校了,李广就不屑一顾地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如果钻进钱眼儿里,没有精神追求,简直跟动物没什么区别!虽然他嘴上硬气,可一见了有钱人,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天不早了,去接孩子吧,”妻子眼皮抬一下,重新闭上,带着鼻音说,“给那顽皮孩子家长说说,管好自己孩子,别再欺负咱小帅了。”

李广望一眼窗外,马路对面是一片豪华小区,全部是清一色的红砖青瓦小洋楼。这是一个富人区,相比之下,他住的小区都是简易的拆迁补偿房和经济实用房,灰不拉唧的,是城市新出现的贫民窟。富人区和贫民窟靠得如此近,确实有些触目惊心。桔红的阳光在富人区楼顶的大片太阳能热水器管上闪烁起伏,波光粼粼,一队鸽子站在上面耐心梳理着羽毛,像是驶向远方越来越小的一片白帆。

“这片平静的屋顶上有白鸽荡漾

……”李广忽然记起了诗人瓦雷里《海滨墓园》的第一句,诗人面对平静大海上的点点白帆,写下了这句名诗。李广出神地望着那片波光,思绪随一片点点白帆漂浮,摇荡,驶入陌生遥远的苍茫海域……

“天不早了,小帅快放学了。”妻子微睁了一下眼,重新闭上,“今天是周末,家长都去接孩子。”李广从刚才的幻境中醒来,他来到书桌前,有些犹豫地打开锁着的抽屉,里面有一把精致的古铜色弹簧折叠刀。这是几年前他在夜市上买的,当时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眼看到它就抓在手里,他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下来,其实他并不是图谋不轨者,不是想用刀子去对付谁,他还真没有仇恨到必须用刀子来解决的人。他只是喜欢手里握着弹簧刀的感觉,那一刻窝囊远离了他,他成了一位勇士。

他揿下弹簧按钮,“啪”的一声,雪亮的刀刃伸展开来,李广立刻感觉血液里注入了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向压迫自己的一切挑战的欲望。

李广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接儿子。他刚拐过楼脚,碰到几个收废品的,形貌猥琐,朝他露出一副谦卑的笑容。李广观察过小区里收废品的,见了小区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这副模样。李广也纳闷,连自己这种贫民窟的小市民居然还有更底层的人敬畏。

自行车出了小区,驶上一条繁华商业街。街上各式样的高楼林立,有的像圆柱,有的像蒙古包,还有的像石碑。高楼外面挂满了广告牌,李广朝长长的街道望去,感觉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万花筒。宽阔的马路中间全是湍流般的车辆,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上也停着许多车辆。“买车的越来越多,怎么都这么有钱?”李广小心翼翼骑着,“再这样下去,整个城市塞满了车辆,交通非瘫痪不可。”他想起二十年前。

那时商业街还没有拓宽改造,还保留着古色古香的老街风貌,沿街杨柳依依,车辆稀少,老字号店铺不愠不火的经营着,不像如今,动辄举行演唱会般的促销。李广家就在邻街的小巷里,那时正是十八九的好年纪,每天都骑自行车穿梭在街上,早上在街上跑步,那感觉,这街就是他家的。不好,前面一个小路口,一辆轿车突然右转弯。车身差点扫到李广的自行车,他急打把,自行车踉跄着拐到人行道。惊吓中的李广朝开车的怒吼一声:“你会开车吗?”轿车突然朝路边停靠,车内一人用手点着他:“小子找揍呀!”李广心里一惊,赶紧骑车就走。光看这豪华的车,这人势力非同一般。如果为了尊严和他争执,难免会有一战,他实在没有任何优势。

唉!这条街已不是从前那条属于他的街了。李广被刚才这口恶气噎得胸口发闷,他不愿骑了,干脆推着步行。眼前的繁华,衣冠楚楚的红男绿女,让他感到陌生,愤怒,焦虑,自惭形秽。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简直和商业街上收废品的没什么两样。然而在前面那座圆顶古堡式商贸大厦前停下,仰望着巨幅的墙壁广告画时,他又流露出一个会写诗的人的忧郁。

画上只有一个女人,一看就是西方人。那个女人侧卧的姿势,一袭黑丝裙,低胸低得恰到好处,使乳沟若隐若现,一双美腿微微并拢,蜷曲。那女子一副冷艳的表情,一只手握着挂在粉白脖颈上的名贵项链,注视着繁华的大街。除了女子,整幅画是大面积的空白,感觉她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位女神,或者女妖。

“二十一世纪的‘恶之花!”李广打量着广告画,嘟囔着,想起了法国诗人波特莱尔,他在诗集《恶之花》中,展开了对巴黎城市病态的控诉。李广在“恶之花”广告壁画下的轿车群里,好不容易找了个缝隙,把自行车塞进去。商贸大厦后面,穿过一条街,就到了学校,李广步行着过去。

校门口以及路两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排了足足有五六十米长的队。“有钱的人有的是。”李广走在中间,感觉像是站了两排仪仗队。但在有钱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丝毫没有检阅者的自豪,只是觉得很不自然。李广忽然想起,来时该带上那本《华兹华斯诗全集》了,此时手里握着它,至少可以表明他还是个文化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卖小凉菜的个体户。然而这时,令李广震惊的事情偏偏发生了。他眼的余光猛然瞥见黑色上衣胸口有一条粉丝!凉鞋上有片褐黄色东西,肯定是麻汁!他神经一下绷得像弓弦,腰像被风摧折了的树,慢慢“罗锅”下去,头也往下垂。可他的理智又迅速纠正他:“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不能在他们面前猥琐,像那些收废品的!”于是李广强制自己昂首挺胸,他的头沉重地抬起,可意识深处一股力却牢牢坠住他的上半个身子,腰板和胸怎么也挺不直,上半身和下半身构成一个钝角,因此他的姿势像一只翘头的鸭子。好在这时学校大门打开了,学生拥出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李广终于得以放松。

小帅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小,李广也是体形瘦小。看着儿子,李广心里很不是滋味。“穷人本来就不幸,偏又长个又矮又小的穷相,老天爷作践人哩!”

小帅一头扑进李广的怀里,李广紧紧搂住小帅。他的目光从儿子头顶缓缓向下移动,猛然在奶白色T恤的胸口处停住了:几滴已经有些暗黑的血渍,很刺目,像几朵开得快败了的梅花。李广才想起,中午两口子光顾吵架,忘记给小帅换下这件衣服。一位胖壮的男孩,足足比小帅高一个头,从校门口走出,朝一辆白色卡迪拉克走去。小帅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脸惊恐地说:“就是他,老是跟我练跆拳道。”李广望着那辆洁白如雪的卡迪拉克,心突突跳动。那小孩上车了,李广听见发动汽车声音。“爸爸,他走了。”卡迪拉克缓缓移动像一座巨大的冰山朝李广驶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广迎面拦住车,后面立刻响起一串喇叭声。车窗摇下,一肥硕的男子瞪圆眼睛。

“怎么了?”

“你儿子欺负我儿子了。”由于紧张,李广声音有些僵硬。

“是真的吗?”男子扭头问副驾驶座上孩子。

“没有!就是没有!”胖墩气鼓鼓地说。

胖大男人打一下方向盘,想从李广身旁过去。

“老师说撒谎不是好孩子!”小帅突然冒出一句。

李广顺势一撤身,重新挡住车头。“叭!叭!”汽车喇叭猛叫两声,李广身子打了哆嗦,小帅吓哭了。

“滚开!”胖墩冲他父子俩吼叫。

“好好教育孩子,不能欺负人!”李广也被激怒了。

后面,汽车喇叭声越来越急促。

胖大男人刹住车,从车上下来,“砰”的一甩车门。站立的男人更加高大壮硕,真不愧是大老板,财大气粗的人。李广抬起头,仰视,男人一脸怒容,朝他走近。一股从头凉到脚的恐惧攫住李广,脸上愤怒的表情也由于恐惧,迅速扭曲变形,竟生硬地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这使得他像笑着哭,或者哭着笑。

胖大男人离他不到一步的距离,无名指上的戒指金黄金黄的。李广突然低下了头,似乎是在等候他的发落,或者在做反击的准备?

“教育孩子是我的事,用不着你

管。”胖男人咄咄逼人。

李广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哪怕现在咳嗽一声,拳头就立刻像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接孩子走了的家长,又都围拢过来,人越来越多。一双双目光像刀,割着李广身上的肉。他最怕大庭广众下出丑,将自己因贫穷导致的弱小暴露无遗,但今天看来是在所难免了。无数雪亮的目光的刀将他逼到墙角,要么等死,要么狗急跳墙。

李广已听不清那男人说些什么,他仍然不敢仰视,只是驯顺地低着头。他恰好看见儿子仰视他的脸,甚至看见儿子瞳孔里有一个猥琐的懦夫,极像小区里那些收废品的。他的手茫然伸进口袋,触到了冰凉的弹簧刀。一股反击的力量像一只蚂蚁,在僵硬的指尖盲目游走,李广掏出了弹簧刀。当他像上缴什么东西,完全将手伸到胖男人面前时,按钮被触动了,刀子“啪”的一声打开。李广一哆嗦,拿刀子的手在空中出现了暂停。

“吓唬谁?快拿着切西瓜去吧!”那男人用手掌推开李广的腕部。

李广一扭身,使出浑身力气,再次挥动刀子。刀子和羽毛一样,柔软,轻盈,在面前缓慢前进。胖大男人不耐烦了,握住李广手腕,“去,去,刺你自己吧。”

这一句话提醒了李广。雪亮的刀尖,此刻正冲着自己的心窝,他心头一热,手里一用劲。“噗!”李广听见鸟儿展开翅膀的声音,接着看见一只鸽子,从肩头腾空而起,渐渐高过地面,人群,城市,白云,而后以俯冲的姿势,朝大地缓缓降落……

责任编辑:李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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