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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鱼(一)

2009-08-11殷健灵

小溪流(成长校园) 2009年6期
关键词:橘子老爸妈妈

中国第五代儿童文学作家的代表作家之一。华东师范大学法学学士、文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长期从事青少年文学写作、家庭问题和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曾担任《现代家庭》杂志主编,现供职于新民晚报社,为“家庭”及“谈话”栏目主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团市委特聘上海市中学生文学社团指导专家、上海团市委“青春热线”(心理热线)主持人。

反应青少年成长问题的小说“殷健灵心灵成长小说系列”《橘子鱼》、《纸人》、《轮子上的麦小麦》、《哭泣精灵》、《月亮茶馆里的童年》,一套五本,是作者多年的精心之作,讲述关于少年友谊、成长烦恼及认识社会的纯美现实问题。

《 橘子鱼》,一部摆渡青春迷茫的小说。

夏荷和艾未未是两个不同时代的少女,却有着十分类似的成长轨迹。单亲家庭的残缺与代沟,内心的孤独与惆怅,对爱的疑惑与渴望,还有温和与涣散中的反叛激烈的性格。所幸的是,她们都没有因此而坠入深渊。当她们在泥沼中几近绝望地挥舞着求救的双手时,有人看见了,并伸过手去,紧紧地握住了她们——夏荷遇到了她的老师秦川,秦川拯救了她,并以惨重的代价保护了她;而艾未未则遇到了长大后已成为知名作家的夏荷。夏荷走近艾未未就像走近了少女时代的自己,是那么的自然甚至宿命,相同的经历与处境,使得她们心意相通……

1

行李收拾好了,可房里并没有因此变得舒服一些。

穿着彩条吊带裙的艾未未坐在风信子旅馆的宽沿窗台上,悠闲地交叉着双腿,嘴里衔着草莓棒棒糖。粗看,会以为她叼了根摩尔烟。

——这是一个难得的凉爽夏夜,敞开的窗户外烟雨蒙蒙;在下面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嚣声俱已静息,只有从远处的湖面上飘来夜风细雨戏弄芦苇所发出的沙沙声。

“世界上最悲伤的景色,莫过于被雨淋湿的西湖。”她像在对自己说。

“为什么?”我从桌前回过头看她。

“小时候,每次来西湖,都下雨,心里总是闷闷的。”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与我一起来呢?”

“因为和你。”她略带害羞地看我一眼,别过脸去,默默地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湿漉漉的影子。

“那……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吗?”我问。

她摇摇头。

“可是,我答应把你带回去,亲自交给你父亲。”我说得有些坚决。

“我知道不该给你添麻烦,不过,我真的没想好……”她灵敏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几步凑到我面前,从嘴里拔出缩成一小团的棒棒糖。

面前马上弥漫了一股草莓的香甜味。

我苦笑了一下,决定不再和她啰嗦,继续埋头敲击键盘。到明天早上,自会有答案。我想。

2

艾未未“缠”上我已经有些时日了。确切地说,她是我的读者,我们认识得有些偶然。

那天下着大雨。

在冬天,上海也是时常下雨的。被雨雾包裹的城市总是透着哀伤的气息,暗淡的光线里,街头行走的人,脸上带着一抹忧郁。雨雾让人的表情也变得模糊,迎面而来的人影在梧桐树的间隙里一晃而过,匆匆的,往往不能留下印象。每个人都低头赶自己的路,记不住别人。然而,就在那个大雨天,我记住了艾未未。

那天,出版社在建国西路的一栋小洋楼里举办我的新书发布会。会开得很小型,只请了我尊重的几位长辈作家和不多的媒体朋友。事先,出版社在报纸的角落里登了一小块通告,我以为不会有太多人,况且又下着大雨,但还是来了不少陌生的面孔。都是十多岁的青涩年纪,女孩居多。她们簇成一小堆,窃窃私语着,时而抬头朝我这边瞄一眼。我很想过去和她们说话,因为身边坐着多日不见的熟人,一时没有走开。直到会议开始,才和她们有了交流。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有些相似,是将开未开的花,给你混沌的感觉。穿着剪裁不合身的校服,表情也有了拘束。在这拨女孩里头,她便显得非常扎眼。时髦的粟米头,挑染成奇怪的蓝绿色,活像一只鸡毛掸子,戴一副扁平黑框近视眼镜。寒冷的天气,却穿了条黑色灯芯绒短裤,露出白生生的膝盖。她自始至终笔挺地坐在那里,只有在本子上记录什么的时候,肢体才松弛一些。互动交流接近尾声时,她举手要求发言。

她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忽然涨得通红。她说话似乎并不是很流利,当她艰难地说出一个关于“人生选择”的含混问题后,便泣不成声了。

这问题与我的新书毫无关系。在场的人都有些懵,女孩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我也有些无措,请她坐下,然后无的放矢地安慰了几句。最后,我说:“其实,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时常会有不明缘由的天大苦闷,可是,过很多年后看,都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她抬起眼镜,用纸巾擦眼泪,旁边的一个女孩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个动作让我心里动了动。

主持人宣布结束的时候,她已恢复常态,从人群里挤上来对我说,我读过你的《且听风吟》,今天特意赶过来见你。尽管这本新书我不怎么喜欢。她说完吐了吐舌头。

我感谢她的直率,她冲我笑笑,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特有的透明含羞的笑。我伸手摸摸她手感毛糙的头发,目送她和同伴牵手走了出去。

后来,这个叫艾未未的女孩便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她鬼使神差地弄到了我的电话,以各种方式提醒我她的存在:字迹潦草内容意识流的来信;不速之访,每次都很匆忙,给我带来一些造型古怪的玩具;我不在时,留在我办公桌上的问候纸条……

她的信让我摸不着头脑,内容过目即忘。我依稀记得有一回她在信里说:“我认识到,聪明就是烦恼,我觉得自己不幸地被赋予了天赋。我遭到了很多人的取笑,我学会了将正在读的书藏起来,我经常得不及格。老爸快发疯了,可我真爽!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而,在我看来,她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终于,在她的央求下,我和她一起去了一趟美术馆,看达利的画。她对绘画和音乐似乎有着天然的领悟。然后,我请她吃必胜客的至尊比萨。她坚持要喝果汁,因为她做医生的老爸说“碳酸饮料对健康不利”。

“你很奇怪。”我说。

“怎么了?”她认真地看着我。

“你不听爸爸的话,故意考不及格,却在小事上听他的,比如——不喝可乐。”我冲她的杯子努努嘴。

“这是两码事。”她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很熟练地把切成一小块的比萨送进嘴里。

“其实,老爸只关心他自己。”沉吟片刻,她说。

“那你妈妈呢?”艾未未从来没有提过她母亲。

“不值一提。”她晃了晃蓝绿色的头发,故作轻松地笑笑。

我不想勉强她,喝了一口柠檬茶,转移话题。

然后,说起新近流行的歌手朴巍,艾未未的神色活泛起来。她对朴巍的兴趣让她在同学里有些孤立,很多同学对朴巍很淡漠,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他们无法理解朴巍的音乐,”艾未未皱了下眉,“他歌里的爵士元素、丛林音乐的元素让他的音乐很搞怪。”不过,她迷上了朴巍的音乐,墙上贴的都是他穿钉子靴的招贴画和唱片的封皮。她加入了朴巍的网上歌迷俱乐部,和一帮比她年长十来岁的人混在一起。每周在日记里给她的偶像写信。她唱他的歌,记住了每一句歌词。她甚至能够想象他作曲时的样子,抽烟的姿势,试音时皱眉的表情,喝哪种牌子的咖啡。这些都是她的想象,但她从中得到快乐。因为朴巍把额前的头发挑染成蓝绿色,所以她也学样。

“但这些,我老爸根本不会注意到。”未未撇了撇嘴,脸上有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不屑。

“难道没有理解你的人?比如那天一直陪着你的小姑娘。”我说的是见面会那天,握她手的那个女孩。

“你说的是小萍吗?她是个单纯的小孩。”她老气横秋地说。

我笑了。

3

两个月后,暑假来临。

艾未未深夜打来电话。

“是这样,”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后天一大早要去理惠中学参加艺术节,可惜我家太远……”理惠中学和我家就在同一条马路上。

……

“如果你不介意,我明天能不能在你那里挤一宿,哪怕睡地板也不要紧的!”她慌忙说。

“可是,明天下午我要去杭州……”我说。

“那……”她在那头停顿了两秒钟,“捎带上我吧!反正我已经放假了。”

“你不是有艺术节吗?”

“对不起,我刚才撒谎了……这个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你就收留我两天吧!”她带着哭腔祈求道。

“为什么?”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以前我一直没有说真话……”

她开始抽泣。

“那好,你得让我和你父亲联系上。”我心软了,

“我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女儿和谁在一起。”“好吧。”艾未未给了我他父亲的手机号,然后咕哝了一句,“他不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第二天一早,我和一个语速缓慢的男人通上了话。

我在电话里称他“艾医生”,听筒那头传来隐约的钻牙机“吱吱”的声音。艾未未的父亲是一位牙医。

我自报了姓名。

“哦,我知道你,未未跟我提起过。”他的声音变得更礼貌。

“未未,她下午想跟我去杭州,两天后,我会把她安全地送回来,现在恰好放假……”

“哦,没问题。和你在一起,我当然放心。”

电话挂了,她父亲没有多问一句话。

就这样,艾未未兴高采烈地和我来了杭州。我白天去办事,她一个人留在风信子旅馆的318房间里,或者,去西湖边闲逛。

连续两个晚上,我都没能好好睡觉。她似乎有无尽的倾诉欲望。

“把想说的都告诉我吧。我的瞌睡可以以后补。”我说。

“谢谢,”她有些害羞地靠近我坐着,用双臂抱住膝盖,“我特别庆幸能认识你,真的。”

我拉上窗帘,拧亮壁灯,使房间里变得亮堂起来。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她看着我说。

4

“我想先知道,这次你为什么急着要离开家?”我问。

“因为……我老爸有了女朋友。”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

“其实,我没有妈妈。老爸没什么错,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她用手指撩了一下自己的杂色头发,“那女的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

“凭感觉。”她老练地说。

我的心沉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

见我不说话,艾未未脸上露出一丝笑,凑近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我不在乎!”

我知道她在掩饰自己。正想说她,一眼瞥见她腰上露出的一截皮肤上有奇怪的东西。

“等等!”我伸手撩开她后腰的衣服。

“你是说那个吗?”

“对!那个刺青,你那么小年纪就……”

“嘘——”她把食指撮在嘴前,“保密,让学校知道,我真要给开除了。光这头发已经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我可不想再……”

“什么时候刺上的?这是什么鱼?好漂亮。”我还是有些好奇。

“橘子鱼。高一寒假刺的。”她说。

橘子鱼?的确是形象的。抽象的鱼形,尾鳍画成扇状,遍身点满橘黄色,鱼嘴微翘,似在微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卡通可爱的刺青。

“为什么刺这样的鱼?”

……

“这让你为难吗?”

“不是,”她突然抬起头,咬了咬嘴唇,“很早以前,我们家养过橘子鱼,是妈妈养的。”

“果然有这种鱼哦……”

“是。一种奇怪的鱼,长得小小的,”她用手比划着,眯缝着眼睛,似在回忆,“全身橘黄色,黑眼睛,很漂亮。最好玩的是它会变色,在不同的温度下,会变成青灰色甚至黑色,只有在最适合的环境下,才显露它‘橘子的本色呢。所以妈妈说它特别娇贵……”

“第一次听说……”

“是,”未未露出小女孩才有的笑,“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把它画下来后,叫人照着样子刺上的。”

“嗯,说说你妈妈吧。”

“……”她的眼眶慢慢红了。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送我到学校。平时都是爸爸送的,但是那天她坚持要送我。而且,还特意到我床前来替我穿衣服……那天下着大雨,操场上积了水,她把我抱进了教室,帮我把雨衣叠好,放进塑料袋里。然后,摸了摸我的头,亲了亲我的脸颊。临走时,她把一块巧克力塞在我手里……放学回家后,我却再也没见到她……我问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当时,爸爸在看一封信,手不住地颤抖,脸白得像死人一样。我问了三遍,他才像刚刚苏醒一样抬起头,很慢地说,妈妈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要问了。我吓懵了,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只觉得头顶上有一只不祥的黑鸟在飞,于是我大哭起来,哭得很大声,还拼命捶打爸爸,一直到哭不动,昏昏沉沉地睡着……过了很久,我才从别人那里听到,说妈妈去美国了,跟另外一个男人……那块巧克力我一直没吃,直到夏天,它完全化掉了,像块烂泥……”

“就这些。”未未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常态。她似乎能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

“妈妈走后,你爸爸怎样了呢?”

“他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照常过日子。他工作很忙,每天总有看不完的病人,回家就为我做饭,吃完饭后,他洗碗。之后,就躺在沙发里无精打采地看电视。很多时候,晚间新闻的时间没到,他就睡着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功课,他几乎不关心我的功课,也没心思陪我、问我学校里的事情。后来,他不看电视了,每天晚上埋首他的专业书。我呢,还是做我的功课。”

“你是否渴望和他说话呢?比如一些你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一些属于女孩子的事情,你问谁呢?”

“习惯了,他在家的时候就像没人一样。我每天在自己的房间里玩得昏天黑地,上网,看书,画画,听音乐,吹萨克斯,打游戏……我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有趣。13岁来例假的时候,特别猛,我吓坏了。我流了很多血,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是另外一个女生拿给我卫生巾,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有经验,”她口气轻松地说着沉重的往事,“我很快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熨衣服,收拾房间,而且学习一直不错。我和别的女生唯一不同是,他们有父母双亲可以倾诉,我虽然有父亲,却形同虚设,他太沉闷了……”

“你的妈妈后来有没有音讯?”

她不屑地笑了笑,扯断了裙子上的一根线头。

“你有没有尝试告诉父亲,你的需要?”

“不,”她摇头,“他自顾不暇。一直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拒绝了。直到今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个女朋友,是他的助理护士,大概喜欢他很久了。”她吐了吐舌头。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多女孩忧郁地抱怨自己的处境,艾未未的态度却令我刮目相看。

“我无数次有过出走的念头,想看看老爸疯狂找我的样子,但每次都心软了,”她看了看腰上的“橘子鱼”,“我刺它,也是想,万一以后我走失了,它不就可以成为我的记号了吗?”她苦涩地笑。

5

第二天上午,我带着艾未未踏上归程。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过去。

车子进入市区,又开始下雨。一路上,艾未未没有说话,她把脸贴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雨中的人,神色张惶而烦躁,步履匆匆而过。雨水并不纯净,夹带了从高架桥上冲刷下来的污浊,这雨便有了灰尘的气味。

雨幕中的城市晦涩、压抑。

巴士驶入车站。艾未未下了车,拔腿就走。

“等等!”我从后面叫住她。

她迟疑了一下。“说好了,等你爸爸来接。”我追上去说。

她低头不语,双手执拗地在前面绞着。

一个中年男人朝我们走过来,看不清他黑伞下的脸。

艾未未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摇晃。我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朝男人走过去。

“是艾医生吗?”我对伞下的男人说。

“是,你好!给你添麻烦了。”艾未未的爸爸冲我欠了欠身子,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雾,和这天气一样慵懒模糊。

“我说好把她亲手交给你的。”我把艾未未的手递给她父亲,她小小的手却从我手里滑脱了。

“走吧。”我对未未说。

但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迅速走掉,当着她父亲的面,对我说:“抱抱我。”

我有些意外,看了她父亲一眼,他父亲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我俯身轻轻抱了抱未未的肩,她很细小纤弱,好像稍一用劲就会捏碎似的。她用脸颊在我肩上蜻蜓点水似的靠了靠,便退了出去。然后急跑两步,转过身,冲我笑了笑,才拉着她父亲的袖管,并排走了。

雨渐渐止歇。

(未完待续)

殷健灵心灵成长小说《橘子鱼》定价:12元 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邮购地址:(100022)北京市朝阳区建国路88号现代城1—1601贵州人民出版社北京图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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