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恩

下了晚自习的今天,学校里竟有些反常的安静,像是某个故事即将上演。

站在篮球场旁边等朋友的芷一忽然听见一句打破这古怪安静的呼喊:“周午安,把你的mp4借给我啦!”芷一微微一愣,然后看见在自己前面走着的男生回过头来。因为背对着路灯,男生的脸几乎淹没在黑暗之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着,怎么也看不清。如同某个遥远的回忆,即使再怎么清楚地记得,也仍然带有旧旧的色彩,然后一点一点地模糊。

是啊,一点一点地模糊,模糊到几乎与自己无关。可是周午安,你的名字曾那么鲜明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直到现在芷一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记得一个人那么久呢,就算现在听见他的名字,都有着微微的条件反射呢。

小时候的芷一与周午安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如果说是青梅竹马之类的,应该是跟他家关系很好的另一家的女儿才算吧。不过是自己家和他家隔了五十米的距离,不过是两个人的妈妈都在学校当老师,不过是两个人是班上抢第一名的竞争对手。这样的关系,也许连“关系”这个词语也算不上吧。

可是周午安,为什么我会这么固执地记了你五年呢?

很久以后,芷一再次认真面对回忆的时候,忽然茫然地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该把这段回忆往哪摆。这,算不算是喜欢呢?周午安,该不是小时候你总和我抢第一名,所以我其实是小气巴拉地记了你五年的仇吧?

是怎么认识周午安的,芷一已经忘记了。好像小时候认识的人都从来不存在认识的过程,就那么突兀而又正常地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其实本来芷一应该是不怎么喜欢他的呢。这个男孩总是和芷一抢班上的第一名,并且胜多败少。这让争强好胜的芷一很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那个男孩好像长了两副大脑一样,斗智斗勇怎么也斗不过他。估计那时芷一最想喊的一句话就是当时热播的《美少女战士》中月野兔常喊的那句: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偶尔芷一考了第一名的时候,芷一就非常高兴,好像打倒了他就像是打倒了全世界一样。嘿,嘿,咱第二名终于翻身了。

所以当五年级时他妈妈因为工作调动全家搬到另一个县的时候,芷一应该是高兴的吧,毕竟没有人和自己抢第一名了。可是为什么当芷一在五年一期轻松地拿到第一名的时候,反而有些微微的失落呢?周午安,是不是我已经习惯了你在我生命中一直一直高调出现呢?是不是以前对你的过分关注使得你已经成为我世界中的一角了呢?芷一发现自己开始想念那个缺失的一角。

而自从周午安一家搬走后,他的消息就成了少得可怜的零零散散的碎片。爸妈很少说起他们一家,芷一也没有刻意去问。缺失的一角被她用莫名的想念在心里安静地补起了,痕迹淡淡的,却又一直那么明显地存在。

原以为就这样不会再见,不会再有相遇 。

所以当读初一的芷一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作文竞赛看见周午安的时候,是如此的惊喜。心里一直藏着的平静的一角,又起了涟漪。

周午安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就是人长高了一些。虽然如此,芷一还是惊异于自己一眼就认出了他。自己平常明明就是个认人的“白痴”啊,上次碰到已经朝自己打过好几次招呼的邻班同学都没有认出来。但芷一却没有上去和周午安打招呼,都过了两年了,也许他不会记得自己了吧。那个和他抢第一名的小女孩,应该只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和别人交谈,看着他微笑。心里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

原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那么周午安。我还会再看见你吗?下次我再看见你的时候,又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心情呢?

日子一点一点地过着。作文竞赛后,芷一再也没看见过周午安了,也再没有了一点点关于他的消息。缺失的一角仍被想念填补着,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做作业的时候,听歌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芷一就会突然想他。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应该还是一样的优秀,一样的骄傲吧。有时芷一会努力回忆他的一切,瘦瘦的,微黑的皮肤,眼睛很明亮,喜欢玻璃弹子,喜欢游戏机,偶尔有些顽皮,有些孩子王的霸气。夹杂着距离与想象的回忆像一个彩色的泡泡,幻化成了宛如完美的存在。周午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像崇拜一个王子般的崇拜着你呢?

升学的压力在初三二期越来越明显了。被作业和复习资料堆满生活的芷一,忙碌得生活中都快要只剩下ABC了。关于周午安的一切记忆和想念,就像是旧旧的书籍,只是很久才出来晒一下太阳,其他时间都被放在书柜里锁好,暗无天日。

随着中考成绩的出来,有了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喜讯。爸爸妈妈突然说起关于周午安的话题。他们一边感叹着自己女儿的优秀,一边更加卖力地赞赏比自己女儿的成绩还要高出六分的周午安。他真的是一直很优秀呢,芷一想着,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听到关于他的这一切,就如同听见一个故人的消息,激动的感觉在心里微乎其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从自己生活中淡去的呢?原来印象如此深刻的一个人,也可以以省略号的形式,慢慢消失。

高中的校园大了很多,以前的朋友几乎都不在一个班里。芷一又有了新的圈子。虽然知道周午安在哪一个班,芷一却没有去找过他。关于他的一切已经在心里沉淀,它的位置被各种新鲜的记忆所代替。不知道应该归于命运还是自己超级差的认人能力,芷一居然一次也没有在学校里看见过他。一晃两年多,高中生活也是如此地快。

芷一看着他把mp4递给别人,看着他转过头继续走路。背对着路灯的脸始终淹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样。

周午安,没有想到我还会再次看见你呢。你跟我印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你胖了很多呢。如果不是别人叫你,我肯定认不出你了吧。再见你,甚至不像是见到故人了,而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朋友走过来拍了下芷一的头:“在看什么呢?”

“路人甲。”芷一说。

是啊,路人甲。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路人甲。芷一牵着朋友的手,一路小跑,超过了正在低头走路的周午安。

再见,周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