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荷

2009年春天,一部电视连续剧以从未有过的混乱秩序同时在几个省台播映,轰动巨大。

它的名字叫《我的团长我的团》。

我向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尤其是这种热闹,认定好多东西太过炒作,结局一定是让人失望的。而且,我不喜欢战争片,因为我不喜欢残酷,战争却总是残酷的,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去拍。

于是,“团长”播了好几集,一直都没有看,甚至调台的时候碰到了,停一下也就换了过去——我碰到的那些画面,大多是在晚上,不清晰,人声嘈杂,凌乱,仅仅在视觉上,也引发不了我想看的欲望。

大概播得最快的台播到第六七集的样子,曾经的大学同学晓舟发来一条短信:《我的团长我的团》是部男人剧,空了,可以看看。

因为她的信息,因为是男人剧,我终于在某个正在播放“团长”的频道作了长久停留,我承认,虽然依然是画面凌乱,黑暗的场景太多,嘈杂,但它还是吸引了我。某个片段,某些细节。更主要的是,它是一部男人剧。

然后,我看完了这部电视剧,我不像“团长”那些真正的粉丝,一个情节不落地从头看到尾,我是挑着看的,断断续续,某些片段在不同频道看了很多遍,而某些集,直到结束也始终没有看。甚至没有看结尾,我只看到36集,便再也没有看下去。所以到最后,我不知道故事完整的脉络,我没有认清里面所有的角色,我不知道故事的结局。

但是。但是我觉得已经不需要了,我已经在那些片段里在仅仅认识的几个人中,得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我是一个从18岁开始就和男人不停做着情感纠葛、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女子。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在男人那里不停受到伤害,却始终不能离开他们,依然对他们保持着固执的热爱?

《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男人,他们给了我答案。

这是因为战争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的一群男人,面貌不一,口音不一,性格不一,爱好不一……就像我们大学里的男同学,我们身边的男同事。不同的是,他们在那个特殊年代因为战争走到了一起。这的确是一部很纯粹的男人剧,男人们一边观看一边发表着各种评论。但是我知道有很多女人和我一样,静静地看完了这部男人剧,其间,没有作任何评论。一直是静静地,保持着沉默,以一个女人的视觉和心灵来观望这样一群男人,认识这样一群男人,认识他们和我的爱。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男人们

阿译:

“团长”里面,我先认识的并不是团长,也不是真正的男一号男二号,而是其中的配角之一,营长阿译。

从长相,他是我不喜欢的那类男子,瘦,皮肤过于白净,油头粉面。又是南方人,口气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小家子气。没有打过什么仗,头衔是因为他读过军校。于是既有南方人的小气,又带着书生的穷酸,一开口,就让人觉得“欠扁”。即使进了“炮灰团”,也不忘自己那点名不副实的小头衔,时时要发一下号令,并且动辄把不知如何得来的小军功章别在衣服上,天天用手指梳弄着自己的发型……还有我最讨厌的男人的毛病:爱拍马屁,讨好上级……十足一副小男人相。

但是这样一个小男人,却依然认定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依然懂得军人的职责是什么,并为此一次次跨越生死。在遭遇敌人时,尽管哆哆嗦嗦也要发出“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的号令,在逃亡的途中,还要让自己的七零八落的队伍“保持队形”,溃败中,他也要注意自己的仪容……这样的时候,他那有点呆板的举动变成了一种军人的无畏和男人的优雅。而当他半裸身体,我才发现他军装裹着的瘦削身板,竟然是那样坚实,肌肉群脉络清晰。当他为战友的离去像女人一样啜泣的时候,我不再厌恶他的没出息,却想把他拥在怀里。

点评:

相貌特征:过于白净、瘦弱,缺乏男人味

个性特征:内向,有点小虚荣,不自信,不够坚强,呆板,善良

爱情魅力指数:★★★

不辣:

第二个被我记住的,依然不是最主要的角色,而是不辣。甚至直到看过好几集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开始,我只记住了他那张娃娃脸——不好看的娃娃脸。说湖南话。

他爱笑,一看就是农村孩子,不识字,没见过世面,很土气,胸无大志,贪吃——估计是吃不上饭出来当兵的。但是我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快乐着,在缺衣少食的时候快乐着,在手无寸铁被日本鬼子追得到处逃窜的时候快乐着,甚至在被战友当子弹一样推出战壕,裸露在敌人的射程之内去和敌人对歌时,依然快乐着,还不忘说一句,我的名字叫邓军。他的意思是,如果我被打死了,你们记住我的名字。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那样的战争早把人内心的柔软消磨了,大家只是把他推了出去,他就认命了,在敌人的射程里唱那首搞笑的《刘海砍樵》,还配合自己的歌曲乱七八糟地跳着舞……他是整部剧里的幽默,那首歌,也是他的拿手戏。他那张脸只要鬼鬼祟祟地一出现,我就想笑。但是最开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有人死了的时候,我就默念,千万不要是那个小娃娃脸,我爱他,我不要他早早死,我爱一个天天和死亡打交道依然自得其乐的人。画面表现的,是他的无知,是连死亡都不懂得惧怕的无知,可是我知道,每个人都知道,那无知背后是怎样的大气魄和大情怀,是对死亡怎样的蔑视和面对死亡的义无反顾。

他还有句那么可爱的口头禅:王八盖子的。我想,这5个字,一定会成为今年的流行语。它和一个叫不辣的娃娃脸的男人有关。

还好,我看到36集的时候,他依然活着。他是活着在我的视线里完成了这个故事的。虽然我还是不得已地听说他最后失去了一条腿。听说在尸横遍野的阵地上,当残存的男人们号啕大哭的时候,只有他,看着他的阵地,回头笑了笑。听说他镜头里那一笑,让导演康洪雷当场落泪。

仅仅是听说,那天晚上,我就哭了。我想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去看了,不会去看他在故事中的疼痛,也不去看他那无知的一笑,我会受不了。我愿意让他在我的一厢情愿里活着,活到地老天荒,带着他那无知的笑和可爱的口头禅。

这样的男人,我想爱。

点评:

相貌特征:娃娃脸,土气

个性特征:头脑简单,盲目乐观,以无知者无畏的态度面对一切,善良

爱情魅力指数:★★★

孟烦了:

第三个男人,他叫孟烦了。也是整个剧中的灵魂人物,所有的独白,都是由他的内心表达出来。在剧里,他被叫做烦啦烦啦。因为,他真的是个很烦的男人,也是个很烦人的男人,如果活在现在,他一定是愤世嫉俗的,一定是抑郁自闭的。他聪明甚至充满智慧,他自己,以典型的北京人的傲气称自己为“小太爷”,读过一些古书,说话古怪刻薄,看上去很烦。他真的很烦,他厌烦战争,厌烦他那些性格各异来历不同的战友,厌烦他们这个被称为“炮灰团”的团队,甚至厌烦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的父母。没错,他连活着都厌烦。

在这个团队里,甚至在他整个人生里,他逃避责任、义务,甚至经常使坏,想做逃兵。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养活,在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后”对她说,我养不起你,你自己想办法。迫使自己的女人不得不在他前脚离开后、后脚挂上了接客的牌子……他在那一刻像个最无耻的懦夫。他所有的勇敢都是被逼出来的,这样的勇敢看上去丝毫不让人尊重。但是,这样一个男人,你却依然不能不爱他。就像他的女人风尘女子小醉所说:我的男人从来不说自己了不起,可是他不亏不欠,顶天立地。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时时刻刻地压制着自己对生命对这个世界的厌烦,逼迫着自己承担着做人、做男人、做军人的职责。他对自己炮灰的命运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的承担才比所有人都更加痛苦。他恨他的父亲,父亲是个老学究,迂腐固执,不讲道理。他甚至曾经用枪顶过父亲的脑袋,可是他依然拖着残缺的腿,在那种处境里,照顾和赡养着他们。他养活不了自己的女人,却在父亲的刻薄中勇敢地将他的女人拉进了家门。他对他老学究的父亲说:“她不是浮萍女子,她是您的儿媳妇。”他在死去的战友的坟前,为自己流下的两滴眼泪而自豪。那自豪看上去有些无耻,可是我知道那两滴眼泪的珍贵,像他自己调侃的,是真金白银——那是一个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男人的泪。他的魂魄,交给了那些死去的战友,被战争和生命掠夺得一干二净。对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能够活着,就是一种勇敢,就应该被爱和尊重。

这样一个男人,我想心疼。

点评:

相貌特征:略显英俊

性格特征:内向,自闭,颓废,智慧,说话刻薄,善良

爱情魅力指数:★★★★

兽医:

第四个男人,依然不是团长,他是一个老人,里面的年轻人叫他破老头子。山西人,胆小怕事,年纪又长,遵循“安全第一”的做人原则,不惹事也不应事,兽医出身,在特殊环境里也迫不得已地做了军医,只是水平太差,战争的伤不是他那点水平能够对付的,结果医一个死一个。于是他的手,成了每一个人死亡前最后能握住的手……他就像每个人家里那个因为老去而变得有些糊涂的烦人的老人。没什么本事又絮絮叨叨,孟烦了甚至改了一阕词来嘲笑他的此生。他为此像个脆弱的文化人那样伤感,伤心。可是战争面前,连他的伤心,都得不到尊重,都是一种矫情。

他死在第36集,死于一次毫无防备毫无章法的敌人的轰炸。正是因为他的死,我结束了对“团长”的观看。因为他死了,我害怕里面我所认识的男人会在他之后一个个死去。所以我掩耳盗铃一样,停止了对这部电视剧的观看。是因为他死了。他被炸在了悬崖下面,敌人的阵地前。

就在他死后,那些年轻人打了他们最疯狂的一仗,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只为了他,孟烦了的独白里“一个活着不多、死也不少的破老头子”。最后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抢回了他的尸体。孟烦了说:“我们失去了一个57岁的老人的沉稳,只剩下了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的冲动。我们失去了他的软弱,但是并没有变得坚强。”

这句话让我再一次潸然泪下。我也在我的视线里失去了他,毫无防备地。像失去了一个我平日极其看不上眼的没出息的长辈,可是在失去他后,我觉得我失去了生命最强大的支撑。这是一个活在我们身边时永远不会被我们看上眼的男人,可是我们却不能失去他。这是他这样的男人的力量。不动声色,甚至略显卑微,如果我拥有他,我将无法失去。

点评:

相貌特征:年老“色”衰

性格特征:多愁善感,缺乏斗志,谨小慎微,庸庸碌碌,貌似软弱,矫情,善良

爱情魅力指数:★★★

迷龙

然后,对,是迷龙,一个鲁莽粗俗的东北汉子。一口地道东北话,张口便唱东北小酸曲。丝毫不用怀疑,如果他活在现在,不被好好引导,即使不是黑社会,也一定是个“街霸”。他强悍,不讲道理,喜欢用拳头说话。因为能打善斗他在团队里称霸。他爱财,在炮火中依然斤斤计较地发着他的“国难财”。他好色,为了漂亮女人违反军纪……可是这样的男人,他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他一样是有情有义的,他身上有霸气也有豪气,他爱女人爱朋友也爱自己的国家。他的爱,专一,固执,和他的人一样不讲道理。认准了,就不会放弃。他漠视一切痛苦,他将所有一切都归于简单,在他眼中,一切事情都可以用战斗来解决,结果无非两个:打赢,或者死亡。

他有他的道德规范,他认定男人的强势,认定妇孺老人要被男人放在身后的。他是一个大男人,虽然他一身的毛病,但是大男人,是这个世界的脊梁,只需要一个好的女人来引领。一个好的女人的怀抱,就可以将他引领到天堂的崇高。而那样的好女人,我想我们愿意去做。至少,我愿意。

点评:

相貌特征:高大,粗犷,稍显英俊

个性特征:外向,粗暴,缺乏修养,强悍,“贪财好色”却有善良本性

爱情魅力指数:★★★★

团长龙文章

现在,我想说的才是团长。起初,他是个冒牌的团长,冒牌,不过是为了以权势的力量管理那帮毫无战斗经验的“炮灰”。他是个有心计爱端架子的男人,他们叫他死啦死啦。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官,甚至常常会有人想要整死他。他暴戾、偏执甚至疯狂,说风凉话,带着一脸讨人嫌的怪笑。他在上峰面前又为了一点物资而极尽讨好之能事,甚至去给军需处军官的小老婆送丝袜……

这样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爱吗?

可是,为什么不呢?

他是团长。他充满智慧,就像一个多嘴多舌的诸葛亮。事事在他预料之中,他的暴戾和偏执只是他的表达方式。他故意表现出坏的一面,他让你不喜欢他,可是他却在背后用那么深刻的方式爱着你。他那么做,只是不想让你感觉到那爱,他不想你为他感动,为此欠他的情。他是强悍的也是脆弱的,他把战争搞成一场游戏,是漠视,也是逃避。我可以一直看着他那讨厌的笑,可是他只要一悲伤,我就透不过气来,这样的男人,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读懂,一旦读懂了,我们就没有人能够离开他。离开他,我们就会不知所措……我就知道,这样的男人,最好别沾,沾上了,就是一辈子。

点评:

相貌特征:英俊

性格特征:惯以坚强掩饰脆弱、嬉笑怒骂掩饰正直,智慧,说话刻薄,善良

爱情魅力指数:★★★★★

我还喜欢师长虞啸卿,他是剧中最大的官,虽然是配角。他是让女人仰望的那种男人。他英俊,深刻,优雅,从容,严肃,有豪气。他是完美男人的化身。他的每一寸思维里都充满着情意和智慧。他恪尽职守,既有师长威严又为赢得一场战争向属下下跪乞求……虽然他也不过是一粒战争的棋子,但是他尽到了一个军人的职责和良心。他还有适当的善良和柔弱,他是女人都会爱的男人,虽然他是那种会为大义抛弃一切女人的男人,但是我想,这样一个男人,我们宁肯最后的结果是被他抛弃,也想要轰轰烈烈地爱他一场。

还有英俊的营长张立宪,他忠于他的团队,对他的师长充满信任,虽然听说最后,他也是死于这种信任的丧失,可是他的忠义,是团队的灵魂。他是个纯净的年轻男人,即使想做坏事都做不了。为了和孟烦了斗气他曾经想去占有对方的女人,可是那女孩子一口乡音就让他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他在最后不顾一切地对他的同乡女子说,只要我活着从南天门回来,就一定带你回家——他的干净和纯洁,会让所有女人动心。

我甚至喜欢那个胖胖的只会说“团长,打一炮吧”的炮兵克虏伯,他一根筋不会转弯,是个认真专一的男人。还有美国佬麦,他痛恨卷入中国人的这场死亡之战,可是最后他用男人的豪气说,打这场仗,他不后悔。还有胆小的豆饼、早早离开的要麻和我叫不上名字的那些小士兵,他们要么走得太早,要么出现得太少……可是我都爱他们,每一个人,都爱。

是的,我爱里面每一个男人,爱这样一群在琐碎的生活里营营役役、自私好胜、钩心斗角、为女人争风吃醋却在无情的战争里勇敢树起丰碑的男人。他们在死亡到来之前,唱着家乡戏,调侃、打闹、说风凉话,那么可爱,像一群参加夏令营的小孩……

可是,我知道就是这样一群像小孩子的男人,如果有一天我们或我们的家园再次遭遇危难时,他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从不同的角落蜂拥而出,用他们的勇敢抵挡在我们的前面。

因为有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能感觉到生存的无惧无畏。

为此,我原谅男人对情感的不忠,对生活的懒散,以及那些让女人伤心的恶习。

为此,我爱男人,因为,我找不到不爱他们的理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