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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2009-08-04

山花 2009年12期
关键词:弟妹们厢房叔公

何 华

县里在老家一带搞新农村建设,领导知道我家老宅坐落在那附近,要我把老宅也弄一弄。可我的老宅早已经无人居住——父亲去世前就与母亲一道和我们来到了城里,弟妹们也都成家有了自己的去处,以前在老宅一同居住的叔公、幺叔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新居。

老宅早就成了一座空巢。

老宅是祖产,具体建于何年,现已无从考证,只知修建当初我曾祖父尚不懂事,经常拿工匠的刨子当玩具。直到我们记事,老宅的结构和位置一直未变,坐东向西,正后方是茂密的森林,北面是隔墙并立的同族另一老宅,南边是高大坚固的石院墙,墙外是四季常青的柏树。

既然是祖产,要“弄一弄”就先得和家人谈一谈。于是,我和母亲便把叔公、幺叔、弟妹们请来一起商量,没想到,大家的意见却与我截然相反:叔公、幺叔两个长辈坚决反对,理由是没钱,再说,修好了也没人愿意回去;弟妹们则劝我别再白费心思,他们认为这事儿费钱费力又不讨好。但我心意已决,哪怕花钱再多,只要有力承受,我都要把它修缮一新。

修缮老宅,因为它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记忆。儿时的我很顽皮,总是让父母头疼,只要他们不在身边,什么花样都使得出来。还记得家中老四出生时,我刚五岁多点,还穿着开裆裤。那时父母在老宅的南屋铺了两张床,中间放一个大火盆烧冈炭取暖。一天,父母出门送客,留我一人在南屋。人刚走,我的顽皮劲喜上眉梢,便将两张床当弹簧垫,在上面蹦来跳去,往返折腾,可带劲了。但乐极生悲,我有一下没跳过床去,一屁股坐到了红通通的冈炭上,半个屁股被烧得稀烂。这下可苦了我父亲,他四处求医问药,但我却始终不见好转。

我的烧伤好转缘于一种名叫“蜘蛛草”的野菜,也不知父亲从哪里得来的方子。而蜘蛛草的最佳疗效,不是捣碎后外敷,而是用嘴嚼成泥状后连同唾液一块儿敷用,一日两次。这可让父亲为我吃尽了苦头,每次嚼了这种野草后都要呕吐好一阵子,样子十分痛苦,面目十分吓人。因为人小,不明白嚼蜘蛛草为什么都会变成这样,还以为很好玩,一次趁父亲不注意,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嚼起了蜘蛛草。苦,仿佛来自我的五脏六腑,眼泪都呕了出来,此时方知父亲的不容易。自此,父亲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儿时,家里养了一条大黄狗,它在家人面前特乖,很通人性,晚上我们走夜路,一出门它就跟上,任你怎么撵都撵不开,可只要我们一到目的地,它就悄悄地遛回家去,家里人从外面回来,它又会跑到很远的地方迎接。可这家伙也常给我们惹祸,它对陌生人特凶,老是咬人,而且总是从门前的石阶跳下去咬人的肩、颈、头等要害部位,被它咬的人往往要躺上十天半月。为了阻挡它肆意伤人,父亲便在老宅石阶上放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木疙瘩,挡一下狗攻击人的势头,以便行人有所准备。

正因为这个木疙瘩,差点让我少了一条腿。那时,我总爱带着一帮小伙伴儿在木疙瘩周边捉迷藏,还将木疙瘩作为扮和尚念经的“禅座”。一天,我又爬到木疙瘩上“念经”,一不留神,木疙瘩一滚,将我甩下了石阶,然后又狠狠砸在我的大腿上,瞬间大腿便成了“活动式”。后来听人说是粉碎性骨折,整个一条腿儿都要锯掉,那时不晓得害怕,只眼睁睁看着父亲死活不让医生锯腿;医生说如果不锯腿可能连命都保不了,但执拗的父亲仍然坚持不让锯腿,他和大姑一起带上我东奔西走,四处求医。最终多亏了邻近街上一个姓李的老中医,在他的精心治疗下,我连腿带命一块儿保住了。为这事,父亲临终时还对老医生念念不忘,叮嘱我去找找他的后人,当面向人家道谢。

修缮老宅,还因为它承载着我太多的情结。儿时的农村很穷,但我们兄弟姐妹依旧生活得了无忧虑。那时父亲在干农活的当儿,也常到周边集镇做猪生意,把买来的肥猪或猪伢子卖给食品公司;有时也赶着猪儿走村串寨,甲地买乙地卖,上午买下午卖。只要能赚上十块八块,他回来就乐滋滋地给我们吹上半天,当然也会捎上我们喜欢的米花糖、酥心糖啊什么的:最高兴的是父亲还会给我们一些硬币,虽然人小没地方可用,但每次我和弟妹们都会拿着玩弄很久,最后把硬币藏在老宅四周的石缝隙中,或在院坝边挖一个小洞埋起来,做上一个记号。但时间一长,我们也不知道把硬币放在了什么地方,长大后我曾找了无数次,可一枚也没找到,至今,我也不知道在老宅周围藏了多少硬币,也不知道那些硬币现在都咋样了。

修缮老宅,其实更因为它承载了祖辈太多的艰辛。老宅最初只建了三间,后来曾祖父一辈在南北两端各搭建一间,成了农村所谓的“长五间”,并在老宅的两侧搭建了配套的猪牛圈舍。20世纪60年代,我们一家三代还挤在老宅的两间草木结构房中,为了解决一家人的住房问题,父亲开始筹划建房,隆冬农闲时节,他便开始打地盘、安基础、备木料,为了节约,他和族中一个同样要建房的叔叔商量换工帮助。老宅原本就处在岩石山上,以前的屋基是从石头上硬削出来的,要建厢房,就必须打出南端的石头并填上三米多高才能与正房相匹配。这在当时谈何容易,何况就父亲一个人,还要干农活儿。但父亲硬是和叔叔一起,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用一年多时间,一块岩石一块岩石地凿,一一筐黄土一筐黄土地垒,最终建起了两间厢房。70年代,父亲又把老宅从茅草房改为瓦房,而且建起了第三间厢房。这三间房的最后完成已经是80年代初了——父亲凭着他一个人的力量,前后用了20多年的时间。到那时,我们兄妹六人都己逐渐长大,连长辈中年龄最小的幺叔也已结婚生子。

如今,每当回忆起父亲建房的情景,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燕子筑巢,巢筑好了小燕子在安乐窝里快乐成长,而等小燕子们能在蓝天自由自在地飞翔时,老燕子的使命也随之终结了……父亲就是那含辛茹苦衔泥筑巢的老燕,等我们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他却静静地走了,早早地走了,永远地走了。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眼里总包不住泪水。

也许是因为同样的情结,又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缅怀,我的母亲——一个7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在我父亲故去的次年,便用她所有的积蓄,把她和老伴亲手建造的厢房修缮一新。今年我决定维修老宅时,老人家又坚决地站到了我这一边。唉!还是母亲了解儿子,了解儿子的老宅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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