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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心·茗战·吃茶

2009-07-28

厦门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铁观音文化

夏 炜

(一)一窗嘉叶为谁香,品心

英国的《卫报》谈起中国人见面问候“吃了吗?”时,有这么一段话:人们不谈信仰,不谈个人对社会的看法,不谈性,不谈法律。因此,食品和药物占据了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见面问候早己改成“在哪发财?”

尽管当下中国冠之以文化的名目繁如牛毛,从“美食文化”、“药膳文化”、“酒桌文化”到“麻将文化”、“洗脚文化”,骨子里全是“发财文化”。

讲到饮茶呢?众口不离“茶文化”。———除了“和、俭、静、洁、正”等文字意义上的根本精神,嘉叶香中,还有什么?

世上只有千年树,难见世间百岁人。然而,源远流长的中国茶文化,假如从神农氏开始记算,已有四五千年的悠悠岁月。就是陆羽《茶经》出世,距今也有一千二年多年的漫长时光,茶文化历久弥新,并如初春细雨中拔节而起的竹笋,生机勃勃,生生不已,究其根源却在那些难过百年却爱茶、痴茶的草木中人。茶文化,毕竟是人类向往的精神文化的一种,所有的文化,如果没有人的传承,其灭亡只是迟早的事。

白居易喝茶,喝出了“最爱一泉新引得,清泠屈曲绕阶流”的喜悦;苏东坡喝茶,喝出了“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李叔同,则有:“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朴实与淡然。

我自幼从西北向东南,一路下行,及求学厦大,也就是鲁迅先生理出《朝花夕拾》的地方,就有了留居厦门的心情与愿望。这里有山、岛、岩、海、礁、石、鹭鸟与迷人的沙滩。有鼓浪屿的琴声,还有小城春秋里那一壶酽酽醇厚的功夫茶。

厦门大大小小有六七千家茶店,茶店比米店多早就成了常态。泡茶,曾经使厦门人的生活有了一种特别的节奏。这鹭岛小城,虽没有石破天惊、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在一壶慢慢泡、细细品的铁观音茶中,每天撕去的日历也就有了不同的颜色。

这些颜色,汇聚着百姓人家的喜怒哀乐、平淡生活,写下来,点点滴滴汇成的,是诗,是歌,是如茶的浮生,也是可以静心品读的真实岁月。骑楼下、山岩间,凤凰树边,随便地支起一张桌子,便定会泡上一壶铁观音,在慢慢闻香、观色、品韵中,时光悄悄带走了记忆。泡铁观音,这绝对是需要耗费点“功夫”的。北方的朋友对此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可没那点闲功夫。殊不知,没有了人,又哪有“功夫”?

我觉得厦门人生活方式,体现出一种不紧不慢、宠辱不惊的态度,不炫耀、不嫉妒、不自大、不眼红的恰到好处,一切,都谨守着自己的生活频率。那一份恬淡从容与宁静闲适,直到近二十年后越来越浮躁的今天,似乎依然存在。

当然,随着城市经济发展的需要,厦门的节奏己越来越快,小城,也越发像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我那些北京上海的朋友一听到厦门的房价飚升,就笑我:码字的人啊,居之也不易了吧?

新世纪的钟声响过之后,世间的人们都迫不及待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快的有点无奈、有点担心。生怕稍稍一慢,就被时光列车抛弃。如果我们在急行中,能停下来,静心品一泡醇香的铁观音,然后反思一下琐碎而繁忙的日常生活,疏理一下平日里我们认为的不那么重要的事情,那么,我们也许就会发现:美的生活和那些“快乐的牧羊人”,并没同乡间小路、林间芳草一起去了乌有之乡。在这一点上,我觉的那些讲着闽南话泡着功夫茶的厦门人是聪明而睿智的。

二、古今多少斗茶事,悠悠

泉州则不同。

泉州人品铁观音,则喜欢斗茶。

虽然都是闽南人,厦门人温文尔雅与包容让人舒心,而泉州人则是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的真正诠释者,由于八闽的地理环境与人文历史关系复杂,“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文化多元性则是历史必然。

自汉晋始,中原汉民南迁福建以来,泉州就是他们最先聚居的地域之一。泉州人最显著的人文特点是具有比较浓郁的海洋文化色彩。唐宋以来,面临大海的自然优势,他们甘冒风涛之险,向海洋发展,勇于进行国际贸易。强悍与勇敢,冒险与义气,勇于打拼都是他们骨子里留下的传统。因而在泉州铁观音的故乡安溪,也就没有比“斗茶”更具群众基础的活动。

斗茶就是比茶。那些评茶师和资深的茶客们,凭着人类敏锐的味觉、嗅觉、感觉,按六大要素,从外形条索、色泽香气到最关键的滋味,调动起从鼻到口到心的情感与精神,从舌尖、舌根、舌面和两颊内的不同部位,品出茶汤间细微差距,分辨茶质的优劣高下。我曾多次参加过正式与非正式的斗茶活动,一场正式的斗茶赛下来,有时竟站立达五个小时!品评的茶不下上百杯!个中滋味,只此一句可言:茶么,或喝或品都是好事美事,千万别再去当评茶的评委!

安溪的村、乡、镇、县,每逢铁观音春香秋韵时,就经常举行“斗茶”及“茶王赛”活动。若有哪一家的香茗,一路夺关斩将,最终获了“茶王”,那就似古人考上了状元,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或跨骏马或乘大轿游街以彰显荣耀。

如今,这“斗茶”活动,已经传到广东及香港,就是静坐着泡惯了铁观音的厦门,也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斗茶”活动。———静观热闹的表象后面,除了一个“炒”字,或许多少也沾带了“发财文化”的血液。

其实,追朔历史,斗茶是从古就有的事。源于唐兴于宋,范仲淹的《和章岷从事斗茶歌》里就有精彩描述:“研膏焙乳有雅制,方中圭分圆中蟾,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斗茶香兮薄兰芷,其间品第胡能欺……”!

宋代饮茶大体上是唐人的延伸。除了饮品香茗,流行的是还是“点茶”与“斗茶”。宋时的“点茶”发展为开水冲调,也要细致地罗茶与候汤,候汤是“点茶”中最见功夫的:要具备“形辨”、“声辨”、“气辨”三法,方可做到不老熟不生嫩。之后就要用鼎鼎大名的建窑兔毫盏来点茶: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而聚。

写过凄美绝唱“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的陆放翁,也在报国无望之时留下“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的名句。分茶就是点茶,可使茶盏面上的汤纹幻变成美丽的丹青,茶汤以点成“冷面粥”为最佳———这是我所不明白的事;而宋徽宗无疑是点茶手,他能点出美妙的莲荷图案———这是我所为之神奇的事。宋代茶艺中的点茶,很有些逸趣。但同时,点好点坏,也就有了点“斗”的含意。斗,从现代来看,就是另一种比,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比,要分胜负;从甲骨文来看,“比”是“北”的反意词。北就是两人背向,意见志向行为等皆相左之意。比则是两人相向,胜负之后,“见贤思齐”方为其本意。我们深具智慧的先贤古人,把众生人世早看得清透,并以象形象意的文字传载给后世子孙,怎奈后人浮躁、尘世喧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于是,有些逸趣的点茶,在中国消亡。东渡日本,在高僧千利休大师悉心研修下,成了日本茶道中系统而特有的点茶技法。而中原故土,“斗茶”兴盛。真将一个“比”字,等同了斗。

其实,胜负真那么重要吗?从范仲淹的诗中,我们可看到:斗胜者,赢得珠玑满斗归。当珠玑物化成名、权、利的欲望代表时,茗战之后,还有多少“见贤思齐”之心?

当下,铁观音如“快男超女”,一窜红遍大江南北。各种名目繁多的“茶王赛”跟着制造出众多“茶王”的帽子,飞入茶店、茶铺、茶公司、茶集团,于是茶叶因“茶王”而茶价金贵……反观大西洋那边的英国,仅一个“立顿”红茶,年产值就达25亿美元,试问我中华茶业,又有几人能做到?

我们越来越成为世界上经济意义的大国。人们的胸怀,反而小了许多。真正大国者,其民应有大国的襟怀与气度。

三、千羡万羡西江水,吃茶

斗茶的胜负心,皆从不甘心开始。如此,茶,给我们明目清心的情怀,和、洁、静、俭的精神都没了。从弃儿到茶圣的陆羽曾诗云:“不羡白玉盏,不羡黄金罍。不羡朝入省,亦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尽管他一生流徒,孑然一身,一生逸趣高远,而他殚精竭虑所著的《茶经》,则以区区七千字被泽后世,润沁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茶。鸿渐羽化,继有来者。

萧然幽关处,院里落茗烟。点茶与品茗,同样从大唐东渡到日本,在一代高僧千利休大师的创研下,渐渐发展成以“和、敬、清、寂”为精神境界的日本茶道,它没有“斗茶”,强调的是一种境界的提升与心灵的交流,它鄙弃庸俗与势利,重视人格的高尚与伟大。同时,如千利休大师的弟子绍鸥所说的:应把伟大的爱与善普及到像茶一样微小的事物上,对卑微的事物也要像对自己的爱人一样细心呵护。我想,这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一种境界与胸怀。

不论“斗茶”和“茶王赛”今后的命运如何,浮生若茶,赵朴初先生的诗典,在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中应该永久留有一席之地: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始吃茶去。

【责任编辑 泓 莹】

摄影/肖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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