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月

摘 要：命名艺术是作家艺术才能的重要体现，作家通过为人物命名来暗示人物的性格命运、揭示文本的文化内涵。而巴金正是一位纯熟驾驭命名艺术的高手。本文通过对《家》中“鸣凤”、“瑞珏”、“梅芬”这三个名字的分析来深入剖析封建社会下女子的命运，并进一步挖掘文本的主旨。

关键词：《家》 命名 “鸣凤” “瑞珏” “梅芬”

人物是小说的重要因素，作家往往利用命名的艺术来暗示人物的身份、品德、才能、性格、命运等。在文学作品中，成功的人物命名能够标识人物的性别特征、显示作家的创作意图、突现文本的文化内涵，是一种具有民族文化底蕴和汉语语言风格的重要叙事策略。[1]

深谙中国姓名文化的文学家，常常独具匠心，以姓名来暗示人物的性格命运。如《红楼梦》中贾府的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她们名字的第一个字分别取自“原（元）应（迎）叹（探）息（惜）”，暗示了她们最后命运的无奈。在鲁迅的《药》中，两位主人公，一个姓“夏”，一个姓“华”，组合起来形成“华夏”，暗示中国，而这华夏两家的悲剧，也就是中国的悲剧。[2]

同样巴金也是一位纯熟驾驭命名艺术的高手。在《家》中人物的姓名大都暗示着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及其命运，渗透了文本的主题思想以及作家的创作意图。而其中“鸣凤”、“瑞珏”、“梅芬”最具代表性，通过对她们姓名的分析，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剖析这三位女性的悲剧形象。

一、鸣凤

“凤”是古代传说中的鸟名，《说文解字》释“凤”曰：“过昆仑、饮砥柱，灌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凤是“择木而栖”的，而高家对鸣凤来说就是一棵大树。鸣凤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的女孩子，只有在高家做婢女才能存活下来。其实在很多小说中丫鬟的名字都是以鸟名来取的，最明显的是在《红楼梦》中，如紫鹃、雪雁、鸳鸯等。鸟的命运是受主人摆布的，虽然她们有美丽的外表，有动听的歌喉，但它们没有自由，没有权利，只是主人的玩物。鸣凤就是这样，她美丽、天真、善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能够牺牲一切，然而她的命运却十分凄惨，“流眼泪和吃打骂已经成了她平凡生活里的点缀”[3]（P22），她没有任何尊严和自由。作者在这里以“凤”来命名，就是为了揭示封建奴佣制度的残忍，进而对其进行严厉的批判。

然而仅仅一个“凤”字并不能概括人物的全部性格命运，关键是在“凤”前面有个“鸣”字，二者组合在一起才能真正使这个人物成为文学史上不朽的形象。“鸣”在文本中有很深的蕴意，它表示悲鸣、哀鸣，象征着身为一个奴婢对封建奴佣制度的血泪控诉。

鸣凤虽然是一个卑微的奴婢，但是她并没有像其他丫鬟那样完全屈从，她还是在不断地挣扎。她深爱着觉慧，对未来的归宿充满着希望和幻想。然而处在黑暗残酷的封建社会，她的这种理想根本无法实现。最终她还是逃脱不了作为奴婢的噩运，高老太爷要把她当作礼物送给冯乐山做姨太太。她哀求、痛哭，但这些都没有用，最终她只能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没入幽暗的湖底。“平静的水面被扰乱了，湖里起了大的响声，荡漾在静夜的空气中许久不散。接着水面上又发出了两三声哀叫，这叫声虽然很低，但是它的凄惨的余音已经渗透了整个黑夜。不久，水面在经过剧烈的骚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空气里还弥漫着哀叫的余音，好像整个花园都在低声哭了。”[4]（P258）这是鸣凤的哀鸣，是她以死为代价做的最后的反抗，是她对整个封建制度严厉的控诉。她的哀鸣在不断地弥漫，渗入到觉慧的心中，引起了觉慧的觉醒和对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更深入的抗争，成为促成他离家出走的关键一步。

二、瑞珏

“珏”表示白玉一双。白玉是很纯洁美丽的，而这正适合瑞珏的性格。瑞珏是高家的少奶奶，她外貌端庄、漂亮，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能书会画，心灵手巧，是一个典型封建家庭的贤妻良母。而且她性格温顺、善良、具有深厚的同情心。当得知梅与觉新的爱情关系之后，她不仅没有丝毫的嫉妒，反而对梅无限同情和怜爱，两个善良的女人心心相惜，成为要好的朋友。

“瑞”表示吉祥，古代有“瑞雪兆丰年”一说。在《家》中瑞珏的确像一个吉祥物一样，给觉新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幸福。因为有了瑞珏的存在，他的脸上常常带着笑容，“在短时期内享受了他以前不曾料想到的种种乐趣”[5]（P35）。而且瑞珏为觉新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为高家传递香火。这些都为觉新燃起了新的希望，儿子的出世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欢喜，“把他的抱负拿来在儿子的身上实现。儿子的幸福就是他自己的幸福。”[6]（P39）可见瑞珏如同瑞雪一样滋润着觉新干枯的生命，使他重新认识到生命的美好。

然而令人悲痛的是，如此善良的女子却有着悲惨的命运。她处处替人着想，恪守礼仪；她战战兢兢，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永远没有“自己”二字，她永远是逆来顺受，默默吞咽苦果。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受众人的排挤与嫉妒，最终凭借“血光之灾”这个无稽之谈，把正在临产的她赶出高家，孤单地死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甚至在死的时候也没能看一眼自己所爱的丈夫。

一个如同瑞雪一样的女子，处处给人带来宁静与希望，却死在“血光之灾”这一迷信说法上，这种鲜明的反差难道不是对封建迷信思想最有力的控诉吗？通过“瑞珏”这一美好的名字与她悲惨的命运进行鲜明的对比，难道不是作者对腐朽的封建制度做的最严厉的批判吗？

三、梅芬

“芬”，表示香气，潘岳在《芙蓉赋》中曾写道“流芬赋采，风靡云旋”；同时“芬”还用来比喻盛德或美名，如《晋书·徐宁传》“扬芬千载之上”。巴金用“芬”来命名正是为了突出人物良好的品行、才德和性格。梅芬美丽、善良，宽容大度，处处为他人着想有着美好的青春，如同娇艳欲滴的鲜花绽放着沁人的芬芳。

“梅”在植物学上属蔷薇科落叶乔木，花瓣五片，有粉红、白、红等颜色，味香，早春开花，常常被古代文人赋予多种意象。如它可以象征高洁、坚贞的君子品格，“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卜算子·咏梅》）；还可以表示朋友之间的相思之情，“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赠范晔》）；象征男女爱情，“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乐府民歌《西洲曲》）[7]。而作品中的“梅”取的是第三个意象，即象征男女爱情。因为在作品中梅芬把整个生命都交给了爱情，把自己托付给了爱情。

梅芬作为一个封建家庭的千金，从小就在封建权威专制下生活，深受封建婚姻礼仪制度的侵蚀。她一生没有任何理想，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可当她找到自己的爱情时，腐朽的封建婚姻制度却把她打入深渊。她屈从于家长包办的婚姻，嫁给一个对于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一年后守寡，在封建节烈观念的束缚下，陪着自己的母亲，过着尼姑似的生活。她把对觉新的爱深埋在自己的心底，任凭家长摆布，不敢去争取幸福。她自己也曾坦言：“我一生只是让命运在摆布，自己不能作一点儿主。我哪儿还有幸福呢？”[8]（P137）

一个只能用爱情改变自己命运的女子，却一生受着相思之苦的煎熬，爱的人近在眼前却无法与他相守。她已没有任何的希望，生活如同行尸走肉，只有靠回忆才能让她得到安慰。正像她自己所说：“我哪还有明天呢？我只有昨天。昨天的事固然很使人伤痛，但是只有它可以安慰我。”[9]（P140）就这样腐朽的封建婚姻制度使一朵娇艳的花早早的凋落了。“梅”这个名字恰恰暗示了人物可悲的命运，在封建婚姻制度的扼杀下，她的爱情永远不会开花结果。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这三个不同身份、不同家世的女子却有着惊人相似的命运。作者通过对这三个女性的刻画，分别批判了封建的奴佣制度、迷信制度、婚姻制度，从而使读者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封建制度对年轻女性肆意的毒害。同时，作者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把人物的命运同名字紧密联系起来，“鸣凤”、“瑞珏”、“梅芬”这三个名字不仅暗示人物各自的性格命运，而且还揭示了《家》的主题，加深了文本的文化底蕴。

注释：

[1]郭昭弟：《汉语文学的人物命名策略》，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

[2]许锡强：《探究〈药〉的人物命名艺术》，教书育人，2003年，第4期。

[3][4][5][6][8][9]巴金：《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7]赵丽：《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梅意象》，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5期。

（沈月 湖北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