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小川

大众出版就像买彩券，运气占很大成分。有人阴错阳差，杰作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人智者千虑，却与经典失之交臂。《飘》的出版，属于前者。哈罗德·莱瑟姆(Harold Latham)在其回忆录《我的出版生涯》(My Life in Publishing)一书中，详细叙述了《飘》的发现过程。

1935年，莱瑟姆是麦克米伦出版公司的副总经理，他启程去美国南部物色新作者。莱瑟姆此行不同一般，当时美国各大出版公司时兴去欧洲组稿、发掘欧洲作者。在美国本土，物色新作者的任务通常仅由销售人员和普通编辑去做。高级出版主管亲自出马，到南方组稿，尚属少见，所以，在莱瑟姆到达一地之前，当地报纸都有显著报道，图书馆和学校也登出告示，各地文学新人纷至沓来，向莱瑟姆介绍自己的写作计划。

莱瑟姆出行的第一站是南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因为麦克米伦在当地有一个办事处。在亚特兰大的两天里，莱瑟姆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每半小时会见一个作者，第一天还有一个午餐会，主人是《亚特兰大日报》的编辑夫妇。女主人特地邀请当地一些“文学新星”在午餐会上与莱瑟姆见面，包括玛格丽特·米切尔，她是《亚特兰大日报》的专栏作家。

午餐会上，莱瑟姆谈到，目前各家出版社的新书中，南方作者的作品不多，所以他这次专程来到南方物色作者。马上，餐桌上就有人说：“如果找南方作者的小说，你应该读读玛格丽特的稿子。”莱瑟姆转向同桌的玛格丽特：“你有一本小说?”玛格丽特显得有些吃惊，连说“没有，我没有小说。”餐桌上出现短暂的沉默，莱瑟姆感觉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但谁也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第二天下午，莱瑟姆参加了亚特兰大一家著名百货公司为当地作家举办的文艺茶会，会上有成名的作家和后起的新秀，玛格丽特也在场。茶会间，又有几位当地人士向莱瑟姆推荐，“你想出版南方作者的书，为何不考虑玛格丽特的小说?”于是，莱瑟姆直接了当对玛格丽特说：“这么多人都在推荐你的小说，你就别兜圈子了，拿出来吧。”玛格丽特仍然不动声色，坚称没有小说。莱瑟姆说：“这就怪了，你的朋友都在为你鼓劲，你却不愿奉陪，置身事外。这倒是一个吊人胃口的好法子。”玛格丽特笑着说：“茶会要结束了，坐我的车出去散散心，我带你去看看亚特兰大的风景。”莱瑟姆很高兴，心想这是另一个找出真相的机会。

车上，莱瑟姆瞅住一个空隙，问道：“你的小说是历史题材吗?”玛格丽特猛她停车，面对莱瑟姆，铁定地说：“请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我已经说过，我没有稿子。”莱瑟姆只好退让：“那好，但是我希望你保证，如果将来你真有一部书稿，你必须先给我看，行吗?”玛格丽特爽快地说：“没问题，一言为定。”她的语气似乎暗示，写书是下一辈子的事了。接下来，他们谈论文学，尤其是南方小说。莱瑟姆认为，现在南方作者写的小说都是“下九流”的东西，他希望有人写出真正的南方大背景的宏篇巨制。玛格丽特后来说，正是莱瑟姆的这番话，激发她拿出自己的手稿，看莱瑟姆将这部书归到第几流。

那天晚上，莱瑟姆在酒店房间接到一个电话，玛格丽特说她就在楼下，希望见一面。酒店大厅，玛格丽特坐在沙发上，身边是莱瑟姆所见过的最厚的手稿。玛格丽特只说了一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快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拿走。”然后逃也似地离去。

莱瑟姆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亚特兰大。通常，莱瑟姆将组来的稿子直接寄到纽约总部。这次，莱瑟姆决定自己先读一遍，否则对不起这两天在玛格丽特身上所费的九牛二虎之力。稿子量大，莱瑟姆不得不再买一个大手提箱，稿纸将箱子塞得严严实实。

在火车上，莱瑟姆开始阅读玛格丽特的稿子。稿子里没有第一章，最后一章却有好几稿，稿纸也脏兮兮皱巴巴。但是，玛格丽特的故事很快使莱瑟姆忘掉了这些不快。莱瑟姆意识到，他手上的稿子非同寻常。

这时，玛格丽特却想反悔。她赶到麦克米伦的办事处，拿到莱瑟姆的下一站地址。在新奥尔良，莱瑟姆收到玛格丽特发来的电报：“把稿子还给我，我改变主意了。”不过，莱瑟姆直到签了出版合同，才将稿子退还给玛格丽特，让她补写第一章，并修改全稿。莱瑟姆说，整部书稿都是玛格丽特一人编辑的，出版社几乎没有做什么文字加工。书名最初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也就是小说的结束语，玛格丽特自己建议将书名改为《飘》，并将女主人公的名字由潘熙(Pansy)改为斯嘉丽(Scarlett)。

莱瑟姆曾问玛格丽特，当初为何如此保密，不许他看稿。玛格丽特说，她不相信来自美国北方的出版公司会接受一部根据南方的观点描写美国内战的小说，她不愿经受被出版社拒绝的懊恼。“可是，现在我担心我的南方同胞会怎么看这部小说。跟你们这些北方佬做买卖，我的同胞也许不高兴的。”结果证明。玛格丽特的担忧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