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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无声(三则)

2009-07-13孙雪晴

文化月刊·遗产 2009年6期
关键词:康乃馨母亲节母亲

孙雪晴 等

我和妈妈的粥

孙雪晴

算上入学那次跟妈妈一起去北京,这算是第三次坐这趟火车了。傍晚六点零三分发车,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十三分到。很快,杭州到北京的距离,特别是对于我跟我妈而言。事实上,我们已经有三四天没真正意义上讲过话了,冷战的时间长得让我没办法看到它的结尾。这样比较起来,十三个小时我还是容易接受的。

这趟火车的玻璃窗很干净,透过玻璃窗望出去,站台的灯光明晃晃的。而那些站台的柱子和站立的人群由于玻璃的失真略有歪曲,加上光线阴影的作用,在玻璃窗均匀的平面上做着温情的细微闪动。妈妈就在他们中间,跟那些陌生的人、柱子、路灯站在一起,脸上也是明明暗暗的。她朝着我挥了挥手,然后同样的,我也朝她挥了挥手。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彼此不认识,只是被硬拉到这来,做一个送行。幸好这种尴尬持续的时间不长,没等车开,妈妈就走了。她出来时没挎包,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失误,她几乎连手该摆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和一同返校的同学不停地聊天,因为我不知道该和妈妈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只有不停地笑,笑到嘴唇都搭在牙齿上了。这样差劲的伪装果真很费劲,我只希望火车快点开。整个暑假杭州都是没完没了地热,该见的朋友又似乎在上次寒假都一次性见完了。懒得出去,就几乎成天泡在家里,爸爸妈妈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暑假见面最多的人。刚开始都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一学期没见了,所有思念啊什么煽情的东西都浓缩在刚见面的头一两个礼拜,不用做家务,不用催你看英语,甚至连完全颠倒的作息时间也绝对不加干涉。不过,之后漫长的一两个月就比较难熬了。

当然这一切早在寒假就开始付诸实施了,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完全全适应,可以熟练地避开跟爸妈的争吵。看来依旧高估了自己,小争吵几乎不断,爸爸脾气比较好,吵过就忘了。女儿和妈妈却是天生的敌人,连吵架都微妙得要命,看上去很小的事,里面也会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一旦越界,后果就很难收拾。

似乎是等了一个世纪,我跟妈妈最大的一次争吵在暑假晃晃悠悠的尾巴上爆发了。那几天爸爸出差去了,这就完全成了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妈妈从要我早点休息开始说起,一路喋喋不休地说到考研的问题,八百年以后的事了。因为爸爸不在家,连一个劝话的人都没有,那天是吵得非常厉害。我平时是很少见妈妈跟别人吵架的,她一动怒就会脸红,妈妈皮肤不白,所以每回吵架她脸上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温和的红晕,那要比害羞的颜色深一点,而且她红起脸来会一直红到脖子根。

其实,有些话我一说出口,就知道讲过分了。但是吵架是门错位的艺术。永远是你说得对的时候她跟你吼;而她对的时候,你又没道理地乱叫。最后我们都以不理对方作为停止。妈妈吵架时通用的技巧是,结束前她会象征性地让一小步,如果那时我认错了,那么一切相安无事。但我选择了不回应,冷战如期而至。

妈妈对我的好,用脚趾头想我也清楚得很。而且就两个人在家又互相不答理,这滋味是不好受的。比较简单实际的办法就是煲些什么东西给妈妈吃,就煲个粥吧,这就是我第二天煲粥的全部原因。

从超市买了胡萝卜、茄子、生菜、皮蛋和肉末,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算是煲了锅所谓的皮蛋瘦肉粥。接下来就只是端锅上桌,然后意思一下,道个歉就行了。一直到晚饭前我确实都是这么想的。

妈妈下班回来依旧没有笑容,她没跟我多说一句话。妈妈炒好了菜,我们像平时一样坐下来一起吃饭。这是我们吵架后第一次一起吃饭。没有彼此夹菜,也没有说话,我甚至怀疑会这样一直安静地坐到一切结束。我们几乎跟鱼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吃好饭,洗好碗,然后睡觉,然后明天重复今天,然后我回北京,然后所有结束。我觉得自己很傻,莫名其妙地煲了一锅粥,她根本不买账,照样吃她的饭,从不抬头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意识到家里的餐桌是这么的长,长得离谱,我和妈妈就坐在它的两头,像海豚的两只眼睛,谁也看不到对方。

妈妈起身去厨房盛饭,我才猛然想起,关于那锅粥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还有那锅东西存在,她一定会明白这是道歉的证据,会洋洋自得,而事实上我那时已经完全没那个心情了,似乎是她占了绝对的上风。

“砂锅里你弄了什么东西,要干什么用的?”妈妈的口气很硬,里面还包含着我不能忍受的优越感。她什么都知道了。

“没什么,中午吃剩的,我自己吃。”我还是嘴硬,但很明显的,最后一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妈妈端着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斜着脑袋,看着我:“要热一下的。”然后又转过身,之后我就看不到她了,厨房的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听见开煤气的声音,一下,两下,煤气灶很久都没点着。

“不用你,我来。”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感觉妈妈是在向我示威,好像没有她我就不行一样。

我跳起来冲进厨房,那样子果真是气势汹汹的,可能是妈妈听见了我的话,她正端着碗准备出来。我们就这么一撞,一个要出来,一个要进去。妈妈手里的碗一斜,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了。我忙往旁边闪让躲开,妈妈忙用另一只手挡着,碗没掉下去,软软的米饭被妈妈挡在了怀里。

妈妈挡住了碗没让它往我这边倒,这是她的第一反应;而我,本能地躲开了。我抬起头,妈妈还是没说一句话,她在把粘在身上的米饭一粒粒拿掉。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米饭夹带着妈妈身上的味道,软软香香的。

我突然发觉自己可以很容易地越过她看到后面厨房的一切。我和妈妈一样高了。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突然站在妈妈的高度去看周围的一切,似乎自己是突然间长高了。那一瞬间,我别的什么都没想,只是想马上道歉,我的毫无道理的发火,我的顶撞,我的所有的不对。

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挪动过一步,而妈妈也就一直低着头捡饭粒。时间像是完全凝固了。安静开始升腾,一直向上升腾,然后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此时只要谁说一句话就足以使死掉一般的安静爆炸。但是没有,谁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像是要消失在安静阴影当中一样,一直变小,一直变小,最后变得什么也没有。

妈妈是什么时候走出厨房的我都不知道。我一直待在厨房里,等粥端出去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只空碗……没有谁解释,妈妈就是妈妈,她明白女儿一切一切的小心思。

夜深了,火车晃啊晃啊晃的,周围的人都睡了。坐直了身子,一直扭头看窗外的这个姿势的确让我吃不消。晚上开动的火车会出奇地安静,过道上各类鞋子与地面亲吻的摩擦声带出了纷杂潮湿的旅途意味。口袋有震动,是妈妈的短信:注意行李,你有两个包,一个箱子,下车时要好好检查,别落下。车票要放在容易取的口袋里,出站时用。粥很好喝,以后可不用放茄子。旅途劳累,好好休息。妈妈发短信不会加标点,所以是全部连在一起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明白。

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和妈妈是在客厅里吵架的,最后她先回了自己的卧室。我很长时间都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她的卧室与饭厅只隔着一堵墙。她一直没睡。她的脚步声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响声。那声音一直拉长,一直拉长,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家里的地板绕到现在的火车上,最后在胸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溢出像由细线勒裹的密不透风的隐隐疼痛。我很轻地叫了一声,真的很轻,但我自己听得很清楚。

心语摘自《2008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带泪康乃馨

程天保

临近傍晚,他才踏上归程。疲惫的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但更沉重的似乎不是腿而是心。又一家应聘单位拒绝了他。在求职的旅途上他已奔波一年多了。

路过一爿花店,他忽然被一缕轻柔的声音拦住。

“先生,买一枝吧,买一枝吧。今天是母亲节。”

他怔住了,不知今天是母亲节。望着少女手中美丽的康乃馨,手伸向了口袋。他很想给多病的母亲买上一枝,甚至一束。但囊中羞涩,摸索半天,还是将手缩回。他想对少女说,我和妻子都下岗了……但他什么也不愿说,拔腿欲走。不料少女再次拦住了他。

“先生,一看你就是有品位的人,决不会在母亲节吝啬到不愿买枝康乃馨送给母亲吧?6元钱一枝,很便宜的耶,先生。”

他再次站住了。6元钱?一枝康乃馨要6元钱?这不是一斤猪肉的价钱吗?他们家已很久没吃肉了。与其买枝康乃馨,不如买斤肉给母亲煨汤喝。这一念头让他高兴起来。是的,母亲节,再拮据也得孝敬一下母亲。他向四下看看,决定折向附近的菜市场。

少女满怀希望地递过康乃馨。

他有些狼狈地一笑:“谢谢。我已给母亲买过了。”

少女狡黠地眨着眼睛,将一枝康乃馨插在了他的上衣口袋。

“先生,那么,这康乃馨就送你母亲,代一个陌生人向老人真诚地祝福吧!”

他进退两难了。既不能拒绝,又不能拒付。只得摸出6个一元的硬币,叮叮当当地交到了少女手里。这是他今天用来回步行省下的车票钱。他不失礼貌地向少女点点头,不敢多站,匆匆地走了。

在一僻静处,他站住了,取下那枝康乃馨,端详着。花是好花。几对线形叶片,汪着绿色,粉红色的花瓣透着清香。在母亲节,将这么美好的花朵献给母亲,该多温馨、多高雅啊,但这对他们却太奢侈了。母亲捧着康乃馨,高兴抑或悲伤?说他孝顺还是虚浮?他又为难了。那个俗念再次在心里升起。该给母亲买斤肉煨汤喝。一斤肉带给母亲的欢乐肯定胜过了这枝康乃馨。他不自觉地走向菜市场,翻遍口袋,却凑不够一斤肉钱。他决定卖掉这枝康乃馨。

“卖花呀,卖花呀!今天是母亲节,买枝纯洁的康乃馨送给辛劳的母亲吧!”

卖菜的、卖肉的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怎么,就一枝康乃馨?”

“该不是捡来的吧?”

他尴尬地站着,撒个小谎:“卖得就剩这枝了。”看看无人答理,就对几个屠户说:“这康乃馨6元一枝。不买,换斤肉也行。”

屠户们哈哈大笑。“妈的,放着富婆大款不骗,骗我们!”

他有些无地自容,在一片笑声中狼狈而逃。他神情沮丧,两眼茫然,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凑够一斤肉钱。路过一处寄卖店,他站住了,抹下腕上的表,一狠心,押了30元,去另一个菜场割了二斤肥肉。

母亲病恹恹地等着他,一脸的焦虑。

他满怀深情地将康乃馨献给了母亲。“妈,今天是母亲节。”

母亲诧异地望着他。“孩子,找到工作了?”

他强作欢笑地点头。“妈,看我还给你买了什么?”他将那二斤肥肉举起。

母亲嘴唇哆嗦,喋喋着:“是嘛是嘛,天无绝人之路。孩子,只要肯钻肯干,还能没事做,没饭吃……”她捧着康乃馨,喜悦的泪水滴在康乃馨粉红的花瓣上。

望着动情的母亲,他转过头去,心里既苍凉又悲壮。“妈,儿记住了你的话,决不让你失望!”

刘峰摘自《长江日报》

谁在对你生死相许

水里的女子

1

父亲在我8岁那年因病去世了。父亲去世以后,我便觉得母亲不再疼我了。

从前她看到我时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微笑,那以后她几乎没对我笑过,一张脸总是冷冰冰的,我做错一件小事她就会数落我好几天。奶奶家和我家离得很近,我有了委屈总喜欢跑到奶奶那里,奶奶总是叹口气对我说,你小孩子家不懂,你妈这是嫌弃你呢,拖着一个孩子的寡妇谁要啊。

第二年学校组织春游,一人要交5块钱。我对母亲说,她不让我去,说一帮孩子一起出去瞎胡闹还要大人掏钱,想得倒美。我想还是奶奶说得对,母亲现在真的不疼我了。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吃肉,以前家里再穷,一个星期总要吃上一回,现在几个月也难得吃上一回肉了。我小小的心里开始怨恨母亲了,那种怨恨,像埋在心里的一朵蘑菇,随着时间的累积慢慢滋长着。

我读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冬天,个头一下子蹿高了一大截,以前的棉袄全都穿不上了。她竟然去垃圾堆里捡了一件人家不要了的破棉袄,拿回家缝缝补补洗干净了给我穿。结果我穿着去上学的时候被班上的同学认了出来,我身上的棉袄正好是她穿破了扔掉的。我在全班同学的哄笑中无地自容。那天晚上我半夜起床去上厕所,路过母亲的房间,她的房门半开着,她坐在床边上,满脸喜滋滋地数着书桌上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虽然都是零钞,但是也足够从头到脚给我买上一身了吧?我想起白天在学校受到的屈辱,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眼泪把枕头濡湿了很大一块,脸贴在上面冰冷冰冷的,我的心也是冰冷一片。后来有人陆续给母亲介绍对象,都因我胡搅蛮缠搞破坏而宣告结束。

母亲是个普通的纺织工人,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一站就是一整天。随着我去奶奶那儿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对母亲的尊敬渐渐地仅仅剩下她的辛劳了。她一天比一天势利,钱成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娘俩的衣服都是她穿旧了给我穿,穿不了了改成内衣再继续穿。家里更是从来都没有水果和零食。如果人不吃饭也不会饿死的话,我想她肯定连一日三餐也都省了。

就连她供我上学,我都觉得她是很不情愿地在尽着法律规定她必须履行的义务。每次缴完学费,她都当着我的面用一个小本子把数目有整有零地记下来,然后使劲地掐我一把:死丫头,以后赚了钱一定要还给我。

2

初中毕业以后,成绩很好的我报考了职业中专。班主任老师很为我惋惜,跑到家里来要母亲劝我读高中,母亲嘴一瘪,我都要下岗了,她不早点学点谋生的本事难道还要我继续养着她?

中专毕业后,我进了一家服装厂。23岁那年,我认识了锋。锋的家在农村,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家境很不好。但是锋却是那样开朗豁达,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农村孩子的狭隘和局促。那时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是母亲的同事给我介绍的,那个男孩的家境很殷实,母亲早就把他当成了准女婿。锋的出现颠覆了我对爱情的看法。以前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合得来就行了,但是在锋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心动。整个人的喜怒哀乐全被另一个人牵引,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我知道锋也喜欢我,两个年轻气盛的孩子终于决定要冲破一切走到一起。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和锋的事情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锋第一次去家里见她,她夺过锋手里的水果掷到地上踩得稀烂,一把拽过站在锋旁边的我,砰一声关上门。锋一张无辜的笑脸被关在了门外。

那一天,我好像被点燃了所有的愤怒,像颗走了火的小子弹一样和她大吵大闹,把从小到大我对她所有的不满全部说了出来。我说我就是要和锋在一起,我不是一个像你一样势利俗气的女人,眼里只认识钱。我不怕穷。

从小到大,我和她虽然不像别的女儿和母亲那样亲密无间,但是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激烈的矛盾。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沉默和隐忍。不同的只是,她是在隐忍着一个单身母亲的艰辛;而我,隐忍的是对母亲深深的失望。

我的歇斯底里似乎让母亲很有些发憷。她呆呆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般,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嫁个穷鬼,以后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担心我嫁个没钱的男人还不上你那个小本子上的账吧?你要是敢嫁给他,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她说这话时,神色冷峻。我心里一颤,但是马上反唇相讥,你不让我嫁给他,我就去死。

母亲一下子怔住。

接着我向母亲要钱。那时我已经工作3年,每个月她都要我把工资的三分之一交给她,她说帮我存起来给我办嫁妆。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肯给我。我说不给拉倒,那些钱就当是我还你的账了,然后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下目瞪口呆的她扬长而去。

3

我和锋结婚了。没有热闹的婚礼,没有前来殷殷祝福的亲人。因为没有钱,我们甚至连婚纱照也没有拍。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手里的红章“嘭嘭”两声下来,我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就这样冷冷清清地拉开了序幕。

母亲一直没有来看过我们,我也一直没有回家。锋有一次对我说,我们去看看她吧?我一瞪眼,锋还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其实我也知道,自从我们那次吵架以后,她就生病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到冬天气管炎就要犯。可她不是有钱吗?我想。病了就上医院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晚上我很久都没有睡着,我想起母亲咳嗽起来憋得满脸通红的痛苦样子。她一犯病就整夜整夜地咳,连走路走远一点都会气喘吁吁。干了一辈子纺织工的她没有文化,退休后没有任何可以排遣寂寞的高雅爱好,更舍不得搓麻将,哪怕输赢都只是几块钱。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深夜独自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样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苍老和寂寞,心里一阵酸楚。明天是周末,我想回家,给她炖点冰糖雪梨羹。

第二天在水果摊买梨的时候,碰到一个认识母亲的人。她问我几时搬家。我很纳闷,我问,搬到哪里去?她说你妈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你不搬到大房子里去住难道还住那个小仓库里啊。

母亲本来住在房改前单位分给她的二室一厅。一个人住足够了。现在居然还买商品房,真是钱多了没处使呀。她在那里摆阔,她唯一的女儿却住在一个废弃了的仓库里,十平方米不到的毡板房,简单地刷了墙就充当了新房。夏天的时候屋里的温度和外面没有两样,我的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痱子。我拎着一袋子雪梨恨恨地转身。走,咱回咱的小仓库里熬冰糖雪梨羹去。我对旁边满脸不解的锋说。

4

半年后的一天早上。母亲的邻居王大妈跑来敲开了我的门。那天的天气很冷,成都这个内陆城市居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从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孩子呀。王大妈拉着我的手唏嘘不已。你妈都病了这么久了,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虽然她的病是没治了,可也不能临走时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啊。

你说什么?我顿时怔住了。什么叫没治了?她不是老气管炎犯了吗?

王大妈跺了跺脚,是肺癌,已经是晚期了。车间里的灰尘很大,你妈的肺年轻时就不好了。我劝她去医院她总不听,说你命苦没有爸爸,得给你攒点钱。

雪,如同眼泪一样漫天纠结。我像一只被大棒子打蔫了的老鼠一样靠着街边的栏杆缓缓地蹲下去。抱着头,一遍又一遍,用一种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反复地质问王大妈“肺癌”这两个字的确切性。

是的,是肺癌,手和脚都全部肿了,她给你买房子时还是我帮她数的钱。12万啊。连我都吓了一跳。我说你这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为了给你闺女买房啊?她说老姐姐你不是不知道没房没钱的难处,当年她爸要不是为了和别人争一个分房的名额,也不会和人打架。那时我们没钱住院,她爸是被活活拖死的呀。这些年我一直记得这事,给闺女买套房子是我一辈子的心愿。

就为了给你买套房。而她自己,得了绝症都舍不得去医院,一个人躺在家等死呢。我叫她把你叫回来。她不让,她说反正活不了了,不要让闺女看着伤心。今天早上我去看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王大妈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母亲是给我买的房。是的,一定是的。这就是母亲近乎苛刻地节俭唯一的理由。

然后,我开始拼命地跑,向着家的方向奔跑,向着母亲的方向奔跑。

5

母亲躺在她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她睡着了。数月没见,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掏尽了瓤的瓜,一下子深陷了下去。那不是一具血肉丰满的身体,我可怜的母亲,是怎样地一点点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她唯一的女儿,我,并不知道。就如同她一直那样爱我,我却领会不到。等我明白过来,她却要走了。

我的手抚过床头柜上的一排药瓶。全是一些廉价的药,多数是只能止痛,根本不能治疗母亲的病。母亲用一生的积蓄,更是她的救命钱给我留下了一套房子。我的脸上,泪一直在扑簌簌地往下落,落在她的手臂上,脸上。她这样爱我,而我才刚刚领会到她的爱,她却要这样孤独地走了。

不,不能。妈妈,你不能离开我。我失控地尖叫起来。锋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

母亲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了,她或许想睁得更大一些,这样才能看清楚她的女儿。但是她太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像当年一样怒目圆睁地痛斥她懵懂无知的女儿了。她的眼皮动了动,很快又闭住了。然后我听到她叫我的乳名:妞妞。

我上去捉住她的手。她吃力地把我的手放到枕边,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摸索到一团柔软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蓝色花布的小包裹,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本红色的存折和一个房产证。

存折上是你给我的钱,我一分也没有动过。妞妞,妈没本事,只能给你这么多了。这是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很微弱,充满了慈爱,传到我的耳里时却变成了一阵急过一阵的鼓点。我的膝盖在这一浪接一浪的催促声中,一点点地软下来,然后“扑通”一声,我跪了下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值得你去生死相许。对于母亲来说,这个人就是她的女儿。

辛文摘自《人生与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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