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陟

就这样，五天之后，林雨发才睁开了眼睛。他看看守在自己身边的季福灵和戈易声问：“我这是怎么啦？”戈易声说：“真急死人了，你知道你睡了多少天？”林雨发挣扎着要坐起来，季福灵按住他说：“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别乱动。”林雨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画……”季福灵递过画轴说：“放心吧，它就在你身边。”林雨发咬着牙坐起来说：“为它，我什么都豁出去了，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呢？”

季福灵说：“那还不容易，咱们现在就打开看看。”说着就和戈易声慢慢把画打开，只见开始还是一片空白，接着是乾隆皇帝的题字，之后是唐伯虎画的山水画。季福灵就指着山水画介绍哪儿是长江，哪儿是镇江的金山寺……又说画得如何如何好，哪个印章是乾隆皇帝的，哪个是嘉庆皇帝的，哪个是末代皇帝宣统的。戈易声笑了：“那个屁孩子知道什么，也往上盖章。”看着看着，画没了，接着就是许多名人的题跋了，林雨发看累了，就说：“我也认不了几个字，就看看画得了。”季福灵把画卷好，林雨发伸出手说：“让我拿着……”季福灵说：“行，你为这画差点儿把命搭上，好好拿着吧！”

打这以后，林雨发就一直抱着画，连睡觉都不撒手。戈易声笑话他说：“这还是画呢，以后娶了媳妇得怎么受啊？”林雨发也不在乎戈易声的取笑，就这么整天抱着。季福灵觉得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得找个保险的地方把画藏起来才是。

谁料这天，突然闯进一队日本兵来，为首的进门就问：“你们谁是林雨发？”“我是，怎么啦？”林雨发有多机警，早把画塞进被子里，这才上前一步答话。一个翻译官上来说：“你们这三条好汉是早就挂了号的，最近干些什么太君都知道。林雨发你是好人，你弄到手的那张画，太君寻找已久了，还是放聪明些，快把画拿出来吧！”林雨发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中国人，怎么不好好说中国话啊？”翻译官的脸一下子红了，对为首的鬼子叽里哇啦说了几句什么，鬼子一挥手，他们就动手搜查开了。

三搜两找，那张画就被他们翻出来了。林雨发急得眼睛都红了，上去就和他们拼命，但恶虎难斗群狼，还是被他们按住了。林雨发头上的青筋绷起老高，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戈易声要去救林雨发，被季福灵死死地拉住。他们眼看着鬼子把林雨发和那张费了无数心血弄来的画带走了。戈易声着急地说：“大哥，咱们怎么这么窝囊？”季福灵很平和地说：“咱们再去拼命，无非是再搭进两个人去，那可真的什么指望都没有了。”戈易声还是怒气未消：“那就这么算啦？”季福灵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咱们蒙在鼓里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季福灵为什么这样说？暂且不表。说说林雨发被带到日本宪兵队，宪兵队队长泰树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下令：“连夜把他和画送回东京，人不许少一根毫毛，画不许缺一个小口，否则军法从事！”“是！”手下人答应一声，立刻照办。

几个日本人带着林雨发到了日本东京，之后很客气地请林雨发上了一辆轿车，直奔郊区的一所庭院。林雨发下了车，看看眼前这座庭园，竟然流下了泪，对着庭院深深鞠了一个躬，慢慢抬起手，一个日本人赶紧把画递过来。林雨发拿着画走进院门，大门口两个卫兵都向他敬礼。

林雨发走进正厅，一个穿和服留着仁丹胡的日本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他。林雨发上前一步，用日语说：“星野君，您要的画我拿到了，请过目。”那个星野接过画，打开看了看说：“山本，你真是大日本帝国的功臣，你十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你记得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为你饯行的。你当时发誓，就是死也要拿到唐伯虎的《金山胜迹图》，你终于成功了！”原来，林雨发是个日本间谍。十年前，他奉命到中国，装成普通的老百姓，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来。他没有辜负星野的期望，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人”，而且是好汉三条里的一条，连深沉老道的季福灵都没有察觉，始终把他当作生死之交。更可怜的是戈易声竟然舍死忘生地协助他把宝画弄到手，成就了他的大功一件。

三天后，日本人举办了盛大的发布会，来了数十名记者，身穿和服的山本，也就是前面说的林雨发，精神抖擞地向每一个前来祝贺的人鞠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那张画就放在金丝楠木的条案上，请到场人士观看。

几个文物专家戴着雪白的手套，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画，并且小声交谈着。星野一边和来宾交谈，一边看着专家的表情。令他奇怪的是，专家们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激动，而是不断低语、摇头，甚至叹气。

星野急了，顾不上招呼客人，来到专家前面问：“各位，有什么不对吗？”几个专家面面相觑，一个年纪大的说话了：“星野君，我们搞学术的态度是严谨的，您的画严格地说应该是赝品。”“什么？”星野还没说什么，山本可沉不住气了，大声对那个专家说，“你凭什么这样说？”那专家心平气和地说：“纸的颜色倒是与古画相符，但是墨色不对。”山本还要说什么，星野拦住他，示意那专家继续说下去。专家指着画上乾隆和嘉庆的御览印说：“根据我的记忆，这两方印章的位置颠倒了，嘉庆是乾隆的儿子，应该盖在后边才是。”山本冷笑着说：“老子死了，儿子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专家也不示弱：“在中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另一个专家也插话说：“长江上这只小船上的人数也不对，原画是三个人，这幅画上却是两个。这幅画确实不错，可它是赝品。”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了，一个接一个地退场，最后大厅里只剩下星野和山本。星野来到山本面前，左右开弓扇开了嘴巴。山本直挺挺地站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

当天夜里，山本站在海边的岩石上大声喊道：“命运太不公平，为了这幅画我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画在哪里？是本来就是假的，还是让季福灵调了包？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发泄完了，他就带着这个疑问跳进了大海。

那么真画到底在哪里？其实就在季福灵手里。他是怎么看出林雨发的破绽的？要说林雨发装得真像，季福灵和他交往那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就是那天，他们拿到画之后，林雨发和戈易声在车上睡着了，戈易声倒还老实，林雨发可说梦话了。他也是神经一直紧张，一下子放松了，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睡梦里说出日本话来了：“报告长官，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到大日本国了……”咱们说过，季福灵可是懂几句日本话啊，林雨发的梦话他听明白了，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摸着胸口说：“乖乖，这可是件悬乎事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一丁点儿就成了千古罪人！”他一琢磨，这事还不能蛮干，那林雨发是有两下子的。于是，他就在吃饭的时候先后支开了林雨发和戈易声，偷偷在林雨发的酒杯里下了药。他是老江湖，身上总带着什么“鸡鸣五鼓断魂散”之类的蒙汗药，按今天的话说就是麻醉剂。林雨发一吃下去，就昏迷不醒。解药就在季福灵身上，他不拿出来，林雨发就醒不了。

趁林雨发昏睡之际，季福灵就展开了绝技，把画从头到尾摹了一遍。咱们平时都知道临摹，这摹跟临可不一样，是我国古老的复制手段，许多珍贵的艺术品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有句话叫“下真迹一等”，外行绝对看不出来。具体怎么摹咱们以后再细说。总之，季福灵是三天三夜没合眼，把画复制了一份，又盖上假印章。他怎么能刻出那么多假印来？敢情他有个朋友是专门造假画的，什么乾隆、嘉庆的印都是现成的，拿来一盖不就得了。不过他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把乾隆和嘉庆的印位置盖颠倒了。这也好，让日本专家看出破绽，把那个山本逼上绝路。

画摹好了还不行，又在小屋里用松树枝薰了三天，画就变黄了，显得那么古色古香。季福灵把真假画调了包，才给林雨发吃了解药。林雨发醒后，想方设法和日本人联系上了，这才演出了他被捕的一幕。他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一切早已经在季福灵的算计之中。季福灵老谋深算，办了这么一件大事，戈易声竟然半点儿都不知道。等林雨发走后，季福灵才道出真相，只把戈易声吓得目瞪口呆，舌头伸出老长。

为了保险起见，季福灵就带着画和戈易声远走他乡。不料，在途中遇到乱兵，二人走散。戈易声后来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凭着机智勇敢，屡立战功。解放后，在他们“好汉三条”居住的小城当了公安局的侦察科长，破了许多疑案要案，为寻找季福灵和《金山胜迹图》，他历尽千辛，耗尽心血，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