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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茶(艹縻)

2009-07-03邓茜文

少年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伊恩白色

邓茜文

1

末初秋的时光总是易遗忘的。

莫桑桑眼神无光地踏上标写着陌生数字的公车。又是转学,初中以来的第二次。她不喜欢新鲜,只愿永远停在过去就很好,熟悉的事物都沾染着她喜欢的味道。但是转学,也可以不用写密密麻麻的暑假作业。

还不错。莫桑桑这样想。

怀旧的人都不喜欢做自我介绍,那种在众人面前好像没穿衣服一样的感觉。

同桌是个穿白色棉布裙子的女生,长发,清纯,好看。你好,我是伊恩。女生抬起头,浅浅微笑。靠窗位置,晴朗的下午,阳光被窗棂剪得齐整,伊恩眼里全是细碎的暖。莫桑桑心里颤了一下,笨拙地搬起一大堆新课本放在桌上。伊恩安静地整理笔记,字迹秀气。

莫桑桑依然像以前一样,起得很早去坐第一班公车上学,在氤氲的早晨光线里看着她家所在的那栋红色老式居民楼在视线里逐渐远去,墙上挂满了斑驳砖墙的青藤,异常茂密,绿到极致的行道树投下还不算长的影子。

初三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多数的空闲时间,莫桑桑都是在靠着窗台晒太阳,看空旷的蓝色天空,伊恩端正坐着看英文小说。在这个班里,莫桑桑只认识伊恩一个人。她们之间话也不多。莫桑桑的成绩一直游走在二十名左右,伊恩会在拿到写着第一名的成绩单时认真收好。

莫桑桑指着书页上的陌生单词问伊恩它们的中文意思。伊恩含笑给出简洁正确的答案。那笑容温暖隐秘,藏在她干净的脸上。

有时候伊恩会问莫桑桑最近在听的歌。莫桑桑不假思索说出长长的一串摇滚歌名。她喜欢摇滚,英国风格的摇滚,重金属味道混合着狂躁节拍,很适合抚慰莫桑桑的时光里大段大段的无聊。

伊恩平静地回答,我只喜欢Keren Ann的歌呢。

这个陌生的英文名字给莫桑桑的感觉,是像伊恩的棉布裙子一样的苍芜的白色。

莫桑桑和其他的初中女生一样,肤浅,喜欢被过分夸张的温暖以及可爱,略微的内向。

而伊恩,是一大片冰冷纯蓝的海水,延伸到无边无际。

2

学生会改选,伊恩很顺利地成为副主席。主席是三班的一个男生——卫斯安。他和伊恩的照片被复制到宣传海报显眼的一角,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大头照。照片中的男生像伊恩那样浅浅微笑,洁净的格子衬衫,纯色柔软的头发别在耳后,面孔温和,眼瞳里有深邃的褐色。照片下一排小字,是电子邮箱地址。

莫桑桑在那张海报前黯然地站了好久,感到周遭的空气质感都变得细腻湿润,直到上课铃响起才走开。

那天的风又大又暖,莫桑桑有种快要飞起来的感觉。

当第一枚泛黄的杨树叶子落在莫桑桑的脚边时,北半球就已经坠入秋天了。

课间,莫桑桑问伊恩学生会是否需要干事,伊恩摇头说,不知道。

卫斯安:

学生会需要干事吗?我想当干事。

谢谢。

麦子

莫桑桑在发送地址栏里输入了那个她记忆多遍的地址,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发送”。想起她给自己起的名字——麦子,真的很土,比莫桑桑这个名字还土。

莫桑桑对于卫斯安的回信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还是会每天打开邮箱检查,每天面对空荡荡的页面,一次次刷新,一遍遍看到显示“无新邮件”。她只得对着屏幕无奈微笑,耳边的重金属声音一下下敲击着鼓膜。音量被调到最大,男歌手质感粗糙的声音,狂躁下隐藏寂寞。两个世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莫桑桑这样想,心里也就安然。

她走过三班的教室时,依旧会任目光延伸去找寻他。看着他在形形色色的表彰会上讲话,嘴角上扬,干净利落的微笑,侧脸英俊瘦削,轮廓清晰。看着他在接过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的信笺时绅士地说“谢谢”。在月考后的全年级成绩榜上从前几名的格子里轻易找到他的名字。

完全的优等生,卫斯安。名字读音都那么好听。

莫桑桑沦隐在他的泽国里。

伊恩身体似乎很不好,屡次在体育课的长跑后晕倒,被莫桑桑搀扶回班。清醒后一遍遍对莫桑桑说,谢谢。她脸色苍白,表情坚强,趴在那本极厚的《忏悔录》上睡着,样子沉静美好,睫毛很长。

窗外的银杏树叶开始肆意飘落。

两周以后,莫桑桑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新邮件。

麦子:

欢迎加入学生会。可以到初三(3)班找我要报名表,填写好就可以了。

卫斯安

纯白色背景,三行稀疏的楷体字。莫桑桑盯着屏幕看了好长时间,直到眼睛感到微微疼痛。她很快地回信:

卫斯安:

谢谢。我有时间会去找你报名的。听人说你人很温和,的确。

谢谢你,再说一次。

麦子

屋外的风带来些寒冷的味道,吹得枯叶哗啦啦地下落。

莫桑桑又一次按下“发送”,然后感到手指冰凉僵直,竟有隐隐约约的痛感。

只是一场华美盛大的梦境,只在这金黄色的死亡季节里才会出现。

公主穿着蓝色的晚礼服走进这空旷热闹的厅堂,行礼,然后与王子起舞,旋转的足尖,水晶吊灯巨大眩目的明亮,随时要坠下的美丽与梦幻。

3

伊恩身体很糟。不再见她在操场上奔跑,白色裙角被风微微吹起,爬上4层楼后大口喘息。每个月至少有五天请病假,伊恩从未对别人说起过自己的病。莫桑桑也不问,害怕得到一个背道而驰的答案。

某个下午,在回家的公车上伊恩对莫桑桑说,我想我也许活不到25岁,她声音空洞。莫桑桑很想问她为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一路上就不再讲话,只是看着车窗外的法国梧桐叶子一如既往以疯狂的速度下落,柏油马路上一地的温暖明媚。莫桑桑握紧伊恩的右手,她的掌心冰凉。

麦子:

你是否愿意和我做朋友?不知为何,对你的名字有一种好感。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真实的世界里扮演谁。我并非温和,只是想以温和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心里的事情总是很多,甚至在梦中也会被关于成绩的噩梦惊醒,无人诉说。他们认为我天生就是注定永远成功与完美。

卫斯安

第二封。卫斯安给莫桑桑的第二封信。读罢,莫桑桑眼前出现卫斯安俊秀的侧脸。她读不懂他的意思。那个各方面都一派优异的男生,内心会是如此。莫桑桑难以相信。卫斯安只是莫桑桑记忆里的影像片段,以及白色页面上的楷体字。

但是能与卫斯安聊天,仅是这样对着一台冰冷无情的电脑敲入一个个楷体字,莫桑桑已很满足。每当想起,就像热可可流过心上,气息温软甜腻。

卫斯安:

顺其自然就好。相信自己优秀的实力吧。

愿你忘记往日的忧伤,让以后的每天都晴朗起来。

麦子

愿你忘记往日的忧伤,让以后的每天都晴朗起来。这是莫桑桑从某个网站上无意中瞥见的一句话,就记了下来。

伊恩说它很美好,并露出久违的晴朗微笑说,谢谢你,桑桑。那是莫桑桑很久很久没见过的微笑,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植物味道。

莫桑桑依然如旧。在走廊里注视着卫斯安擦肩而过的身影感到心里有微小颤动,他手指修长,抱起篮球时的样子很好看,衬衫领子永远干净如新。

卫斯安,知道吗?我是麦子啊。莫桑桑望着那背影,有种要说出来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4

很快很快,冬天伴着一场大雪到来,灰色天空里满是伤痕。

这个冬天,莫桑桑和卫斯安发了许多的信,每一封都很长很长。关于梦想,关于音乐,关于友情,文字零散。每一次按下“发送”后莫桑桑都会抚摸自己冰凉的手背。

卫斯安说他喜欢Babyface,Babyface歌声里蔓延开来的暧昧让他感到异常忧伤。莫桑桑告诉他自己喜欢的英伦摇滚,告诉他她喜欢的Sting。

卫斯安在某一封回信中说,麦子,你很寂寞。是不是?

莫桑桑的心里像被德军攻击下的马其诺防线一样坍塌,溃不成军。自己的感受,竟被一个男生猜透。卫斯安,你多么细心。

下雪的日子绵长而湿润。莫桑桑拉着伊恩去操场上散步,绕着跑道一直走下去,一圈一圈。苍茫的白色,没有尽头。

这样的雪景,希望不是最后一次看到。伊恩握紧莫桑桑的袖子,轻声说。

你要永远好好的。莫桑桑说。

嗯。伊恩若有若无地应着。声音随着湿冷的风飘走。

这个冬天,莫桑桑一共收到了16封来自卫斯安的信。每一封都是同样简洁的白色背影。

5

春天的绿色开始软化城市上空的棱角。残剩的白色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校门口竖起了一块中考倒计时牌。莫桑桑开始注意到它的那天,上面清楚地用红色写着150,硕大夸张的150。正视它的时候,有种很虚幻的感觉。那天,莫桑桑狠心按下了“删除”键,删掉所有关于摇滚、关于Sting的记忆,转而填满了英语听力练习。从此上学下学的路上,耳边充盈的全部是那个说着纯正美式英语的男人的声音。

卫斯安的信依然会按时抵达莫桑桑的信箱里,只是简短了许多,且绝不提及中考。

学校里,卫斯安开始穿着好看的格子衬衫,背影单薄。莫桑桑想象他收到自己的信时的表情,也许是像她一样对着屏幕微笑,美少年的清湛笑容。

在伊恩的语文笔记本里,莫桑桑意外发现“开到荼”四个字,用黑色的水笔写在某一页的右上角。

荼是什么?

一种花朵。

什么颜色?

白色,很小,有淡淡香气。

你喜欢?

嗯,很喜欢。八月末的时候,我要带你去看它们。

伊恩会在课间的时候,一边哼歌一边收拾东西,每次都是同样的安静旋律。莫桑桑问是什么歌,她笑着回答:Not Going Ahywhere.

This is why I always whisper

I'm a river with a spell

I like to hear but not to listen

I like to say but not to tell.

柳絮飘飞的时候,学校里开始有人怀旧。莫桑桑屡次收到别人递来的同学录,要她填写。莫桑桑知道,她和这些人并不熟识,就不多写。精美的纸页上很空旷。

周六下午,莫桑桑透过上岛咖啡的巨大玻璃窗看到伊恩和卫斯安相对而坐。伊恩笑得恬美。白色的裙子在莫桑桑看来,异常刺眼。

莫桑桑告诉过卫斯安,自己很孤单,所以很坚强。但是那天,她竟然很想哭。

阳光明媚,天是清朗澄澈的蓝色。

6

4月14日。

倒计时板上由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莫桑桑身边的座位连续空寂了很长时间。

伊恩抽屉里的《忏悔录》,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学校展览牌上还贴着伊恩受表彰的照片。班里不断有关于伊恩的流言传出,有的说她已经退学,还有的说她已突发疾病死去。

莫桑桑听到后,只是低头微笑。她不相信。因为伊恩说过,要在8月末和她一起去看荼 。看开到夏日最后的白色花朵。

卫斯安的信没有如期到达莫桑桑的邮箱。每次打开,都是一样的空白。莫桑桑形单影只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卫斯安熟悉的背影。莫桑桑走路时会一直低着头,盯着地上规则而单调的灰色花岗岩地砖。

直到有一天,莫桑桑走路时撞到卫斯安身上。她抬起头,看到熟悉的格子衬衫和美少年笑容。

画面迅速定格,然后被镶上精美边线,永久储存起来。

对不起。卫斯安很绅士地说。

莫桑桑迅速跑开,只留下一声“哦”。

剩下的日子里,莫桑桑都在发奋学习。不再对着天空发呆,不再在草稿纸上用铅笔涂鸦,喝苦丁荼熬过许许多多个有着清凉微风的夜晚。在拿到月考成绩单时,老师对她微笑。

年级第四名。在成绩榜上看到卫斯安的名字就在自己的后面。第一名被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取代,不再是伊恩的名字。

莫桑桑做过很多同样场景的梦。漫山遍野的白色荼 ,散发着淡淡幽香。莫桑桑和伊恩在其中奔跑。笑得肆意美好。醒来后手心里有潮湿味道。

莫桑桑身边的位子上开始坐着另一个女孩子,琪琪。琪琪曾经当过学生会干事,很有幽默天赋,会整节整节课地给莫桑桑讲笑话。

“莫桑桑,你知道吗?学生会这个学期第一期的海报上有一个很搞笑的错误哦。卫斯安照片下面的邮箱地址,其实是伊恩的邮箱地址。他们排版的时候排错了。据说有好多女生给伊恩的邮箱里发情书,太好玩了,是不是?”

琪琪在某节政治课上对莫桑桑讲。

莫桑桑感到她的世界,迅速冻结了15秒。然后感到脸上……泪珠滚落。

7

中考结束那天,莫桑桑知道了伊恩已经去世的消息。她是在4月底走的,先天性心脏病突发。

那个夏天,莫桑桑所有的Sting的专辑在收拾东西时被不小心摔碎。她开始听Keren Ann的歌,听她好似呓语般地忧伤地唱着Not Going Anywhere,有着和伊恩一样的沉静恬淡。

附近山坡上开始有白色的小花渐次开放,细细密密,漫山遍野。

伊恩,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和我去看开放在8月尾巴上的荼 。莫桑桑对着那片山坡喊。

安灵公墓89号,主人伊恩。

莫桑桑在那个8月末去看伊恩,手持荼 ,面对朴素的大理石墓碑微笑着流泪。墓碑旁有稀稀落落的花束,全部是同样的纯白色。

有一束微微泛黄的荼 上绑着一张纸片,用黑色水笔写着:

开到荼 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署名是,卫斯安。很清楚的字迹。

发稿/金晶shuiyouyou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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