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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年代

2009-07-01

北京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大林妈妈老师

宣 儿

小美女范若琳、帅哥李东亮、个性女孩陈晓雾、来自美国的方无旗……众多个性各异的同学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小社会,普通高中生的日常生活浓缩于这篇小说中,他们的爱与恨,他们的喜怒哀乐牵动我们的心,也见证着他们的成长。

1

上早自习的时候,孟老师领来一个男孩,说是班里新来的同学叫方无旗。方无旗?下面叽叽喳喳,说这个名字好奇怪呀。孟老师就在黑板上写下了“方无旗”三个字,唔,哇噻,好酷啊!孟老师说,方无旗刚从美国回来,汉语说得不太流利,以后和大家在一起学习,同学们还要多多帮助他。

范若琳的心咕咚咕咚跳个不停,她希望孟老师把方无旗分到她这边来,她是英语课代表,口语好,可以跟方无旗用英文交流,既锻炼了自己又方便了对方,而且,方无旗长得很帅。不过孟老师并没按她的意思分配座位,方无旗被放到了陆文瑜身旁。

陈晓雾像是看穿了范若琳的心思,从背后捅了捅她,说,怎么样,有一点点失落哦。范若琳回头,说你才失落呢,说着用书打了下陈晓雾,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第一堂物理课,接着讲电功和电功率,有大半堂课时间,老师一直强调要正确理解额定功率和实际功率的问题,说这块儿是个难点,后面的习题大部分都围绕这个内容。快下课的时候,她说区里要搞一次物理竞赛,竞赛分初试,复试和决赛,最后获得名次的同学中考时可以多加20分,说别的班能参加几个就几个,但你们是重点班,全体都要参加初试选拔。说完,就让课代表到讲台前领报名表,发给大家。

范若琳用笔尖在陈晓雾身上戳来戳去,陈晓雾说你闹什么妖儿。范若琳说叫陆文瑜孙浩他们参加不就得了,何必让我们去陪绑呢,考回来那么几分多丢人哪。陈晓雾说你不愿意可以不参加呀。范若琳说刚才没听老师讲吗,都要参加,一个也不能少。陈晓雾一扭头,头发刷地甩过高高的额头,说那这回就让她少一个吧,说着把报名表拍到范若琳桌子上。范若琳看见,报名表上画了一只小鸟飞过海洋,旁边写一行小字:我要飞到海那边去!范若琳就把自己的表也放到上面,一起塞进书桌里没有交。

走过李东亮坐椅旁,陈晓雾惊奇地发现李东亮也在报名表上画了一幅画,是用彩色水笔画的蜡笔小新,心里悠然一动,像是天涯海角寻到同路人似的,继而又有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

李东亮和潘大林围着方无旗在说昨晚火箭队和太阳队的比赛,李东亮说麦迪整场都不在状态,像梦游一般。潘大林的偶像是麦迪,他不同意李东亮这样的评价,认为麦迪是因为回家奔丧影响了情绪并不是实力不佳。方无旗说这场球姚明打得最好,范甘迪以姚明为核心的战术是对头的,他说他最喜欢的NBA球星就是姚明,说在美国许多中学生也像他一样把姚明作为自己的偶像,因为和姚明来自同一个国家他在同学眼里也多了份荣耀。方无旗的这段话说急了就找不出合适的汉语,只好用英语说。潘大林叫住往外走的范若琳和陈晓雾,让范若琳来翻译。潘大林说你看太阳队为了防姚明,到后来都三人包夹了,姚明内线投不出去,少拿了好几分哪。方无旗说姚明19投8中拿下22分,抢了21个篮板。李东亮说,他还被人罚了个阻拦犯规。方无旗说太阳也被罚了走步违例。潘大林坚持认为要是麦迪情绪不受家庭影响,肯定不会是昨晚那样子的,他一声接一声地为偶像叹息,心情很低落,像是昨晚他去打了NBA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程老师来了,她一只手搭在陈晓雾脖子上,一只手摆弄着范若琳的长辫子。方无旗看见了,就问程老师也喜欢篮球?程老师说刚开始看,还不是很懂,不过我是姚明的Fans噢,方无旗高兴地和程老师击了下手掌。

程老师叫程迪,去年接我们班时刚大学毕业,因为年轻,学校怕她没经验,让她做副班主任,班主任由50多岁的孟老师担任。孟老师年纪大了,思想观念很落后,人也非常死板严厉。程老师的到来,就像严冬时节突然吹来的一股春风,让我们沉闷的生活多了几分快乐。

这节语文课,程老师给我们讲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讲完课文,突然跟我们抒发了很多感慨。因为书上练习里面有道题,要求背诵课文最后四段,程老师说我真不愿把这个作业留给你们,其实我觉得你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学生,完全没必要背诵课文,有这个时间读点课外书多好啊,可教学大纲这么要求呀,如果不背,中考要是出课文填空的话,就会丢分,这真让我左右为难。她说,我很期待中国的教育体制改革快点着手进行,尤其语文教材的编写。现在书上的许多课文都是我上中学时学过的,有些甚至我妈妈她们那代人曾经学过的,很多文章早已过时了,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不选进来呢?可是说归说,我们还得按着教材讲课呀。她说现在把书翻到第12页,看看课后思考题:本文用哪些事实叙写了母亲勤劳的一生?母亲有哪些可贵的品质?并对作者产生过怎样的影响?她叫了王小梅和陆文瑜分别回答了这几个问题。她们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

中午我们在学校吃饭,离家近的同学也不回去吃,因为午休时间只有一小时。每天作业留得太多,大家都利用中午时间赶紧写点作业。饭由值日生去食堂打,用大塑料桶装回来再分给大家,除了王小梅吃她从家里带来的饭,其他人都吃学校的午餐。王小梅的父亲是公交车司机,几年前得了尿毒症,透析花去她们家所有积蓄,还欠亲属们好几万块钱。她母亲是棉纺厂女工,因为企业结构调整下了岗,好长时间没工作。为了养家,她给别人接送小孩,每月挣500元工资。王小梅她妈觉得要是吃学校的饭,每月得交100多元钱,不如自己带饭省钱,所以从一开学,王小梅就吃自己带来的饭菜。

今天潘大林和孙浩值日,饭是大米饭,菜有两个,一个鸡块炖土豆,一个大白菜炒干豆腐。陈晓雾和范若琳端着饭盒坐到王小梅那儿,说你上次带的那个雪里红炒豆腐真好吃,范若琳说我爱吃腌萝卜,说着她俩就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往王小梅饭盒里扒拉,王小梅说别给我这么多,吃不掉的。陈晓雾说我们来换你妈做的菜,范若琳说家里的饭菜就是比食堂的香。陈晓雾从王小梅饭盒里舀走了几勺咸菜。

学校广播站正在播放歌曲,班级的喇叭开到最大音量,陆文瑜用手堵着耳朵在做物理题。她做的不是书上的作业,是她自己买的参考书,一个叫王后雄的武汉人编的,上面差不多都是难题。每天中午,她都在那里啃这本书,一道题一道题挨个儿做,不会的,就跑到教研室问老师。有一回,物理老师笑眯眯地跟她说,老师也要吃饭呢,是不是?让她下午再找时间来。虽然碰了钉子,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下次遇到难题照样去问,直到弄懂弄通为止。孙浩坐在离陆文瑜不远的靠窗子那儿,他也在做物理,他用的是新思维参考书,上面也是难题讲解。他和陆文瑜总是较着一股劲儿,月考,期中,期末的排名,有时陆文瑜第一,有时孙浩,这几次考试他们一直交替领先,看来,这回他们是想在物理竞赛中拿到名次。

吃完饭,王小梅也做上了物理题。王小梅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有时也考过陆文瑜,夹在孙浩他俩之间。陈晓雾和范若琳去食堂,范若琳说,周杰伦出新专辑你买了吗?陈晓雾说,《十一月的肖邦》啊?我在网上订了,还没送来呢,你买了?范若琳说,没有,我妈最近不让我上网,我想这几天去音像店,你和我去吧。陈晓雾说,好吧,看看这几天有没有时间。范若琳买了两根棒棒糖,两人一人叼一支在嘴里,摇摇晃晃往回走。

下午班会课,孟老师一进屋就大发脾气,她手里捧着那摞物理竞赛报名表气势汹汹地说,还有几人没交,不知道什么原因,物理老师跟我说了,希望你们都参加,可总有个别人非要跟大家伙儿拧着来。参加竞赛有什么不好?它能进一步巩固你们平时学的东西,再说也可以为中考练练兵嘛。我先不公布名字,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学前,没交的同学把表格送到我办公室来。还有我要强调的是,这个星期的纪律很不好。好几科老师向我反映,老有那么几个人上课不注意听讲,老师在上面讲,他就在下面说,自己不好好听课还影响别人。潘大林我要对你提出批評,化学实验课你违反操作规程,险些酝出大祸。我想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不是偶然的,那是因为你平时就不严格要求自己,老是吊儿郎当的,所以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出问题。你说当时要是发生了爆炸,不仅仅你一个人,而是全班同学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这问题有多严重,你自己好好想想。同时在这里我也提醒大家,以后上实验课,一定要听从老师的指挥。另外,有个别女同学的头发还不符合学校要求,要不你就剪短,要不就扎起来,短发不能过肩,刘海不能过眉毛。学校强调多少次了,怎么每次都有人做不到呢?明天早上,我要再次检查。男同学也是,不合格的今天晚上回去统统给我剪掉。还有手指甲也要检查,有些女同学指甲过长,你们现在还是学生,不要把社会上不好的风气带到学校里面来,要净化我们的校园,要严肃我们的纪律,这一点请大家一定要牢记。

孟老师从纪律说到学习,又从学习说到纪律,反反复复,没有一句是鼓励我们,夸奖我们的。好在我们已经习惯了,她絮絮叨叨一直说到放学,又押了十多分钟才放我们走。

范若琳拿着报名表问陈晓雾怎么办?陈晓雾说,我不想交。范若琳说,还是交了吧,我这儿有涂改液,我给你把那幅画抹掉不就得了。陈晓雾说,不是这个问题。范若琳说那你不交了?陈晓雾说,不交。范若琳说我去交了。陈晓雾说,去吧。说完,她往李东亮那儿瞅了瞅,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地在坚持着自己呢。

李东亮手里拿着篮球,招呼潘大林。潘大林把方无旗叫住,问他篮球打得怎么样?方无旗说我打得很好。潘大林就拍了拍他说那太好了,过些天学校举行篮球比赛,你也来吧。方无旗说,好啊,我愿意。

范若琳交完报名表往教室走,正和李东亮他们遇上,李东亮说,美女,来给我们当拉拉队吧。范若琳看了一眼李东亮,指了指方无旗说,他也去呀?潘大林说,怎么样,这里有好多帅哥哟,范若琳捶了潘大林一拳,说你瞎起什么哄,就回到教室拿书包。见陈晓雾还在等她,就说,李东亮他们去打篮球,让我去当拉拉队。陈晓雾说,那我们去看他们打球吧!范若琳说,有什么好看的?陈晓雾说,班会课上憋了一肚子火,还没地方消化呢,这么回家写作业,还不得得癌呀。范若琳说,好吧。她俩背上书包就往操场走。

潘大林和李东亮脱下校服正想往地上扔,见范若琳和陈晓雾来了,就把衣服塞到她俩怀里。方无旗好像还沉浸在他的疑问和不解之中,他比划着双手,对陈晓雾和李东亮说,孟老师为什么要让你们剪成一样的头发?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参加物理竞赛?你们可以有选择的自由,你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她不能强迫你们参加。你们知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不对的?范若琳说,我们怎么不知道呢。方无旗说,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出反对的意见?潘大林说,提了又能怎样呢,没用的,全中国的学校都是这样的,你不懂。方无旗说,但每个人都该有一份责任感,你们不反抗,就是向犯错误的人妥协,那么,那个人的错误不是会危害到许多人吗?你们怎么能眼看着别人犯错误而不出来制止呢?你们的自由精神在哪里?要是在美國,这样的老师我们会把她告到法院去。潘大林说,老兄,这是中国,不是你们美国。李东亮说,好了,好了,别争论这个了,打球吧,打球吧。就拉着方无旗到篮球架子底下,说你还是助攻吧?方无旗说,不,我要当主力,李东亮说,好,那你做前锋,我来助攻。

有女孩子在和没有女孩子在,男孩子打球的状态就是不一样,你看,潘大林跑前跑后,多么积极。李东亮本来就长了张偶像脸,球场上双臂挥舞,帅帅的头发迎风招展,高挑儿硬朗的身体,还有那张超酷冷峻的面容真是少女杀手啊。连外班的女生也跑来助威了,她们的眼睛盯着李东亮的一举一动,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投一个,再投一个,唔,噢,像发情期的小母狗,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方无旗果然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棒,投了几个三分球不说,还拦下了不少篮板。中间休息时,他给潘大林和李东亮他们讲授美国的篮球技术,教他们怎么配合。外班的那帮女生听说方无旗是从美国回来的,都说你们班赢定了。不知是谁,学着电视广告里的语调说,中药好,西药好,中西结合疗效好!

陈晓雾看着范若琳和外班的几个女生在球场外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她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李东亮,偶尔他们的眼睛对视一下,她很快转过去,过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好像他们之间突然多了几分默契。李东亮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下场就往她这边走,她见他往这边走,从地上拎起一瓶矿泉水,本来是想等他过来时递给他,可等到他真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拧开瓶盖,对着瓶口自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紧张情绪,又像是在故意冷淡他。他呢,见她这个样子,就故意走到范若琳面前,夺过她手里的矿泉水说,这是给我的吧。范若琳说,我喝过了。李东亮说我就是想喝你喝过的水呀。旁边的女生发出哇,哇的一片叫声,纷纷伸出手里的水瓶说,这些都是我们喝过的。李东亮酷酷地一甩头,亲昵地看了一眼范若琳说,我就爱喝这个妹妹的水啊。噢,周围又是一片哄笑声。

范若琳像是受了特大嘉奖般灿烂地笑着,陈晓雾也跟着笑,没事儿似的说,唉,是不是美女真的就不一样啊,我汗!我晕!其他的女生也跟着她一起说,我汗!我晕!操场上传来她们朗朗的笑声。

已经黄昏了,天渐渐暗淡下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落山了,肚子饿了,才想到该回家了。陈晓雾把李东亮的校服推到范若琳手里说,给你,然后她去给方无旗送衣服。方无旗还没有校服,他穿的是自己的夹克衫,陈晓雾走到他面前,方无旗很绅士地说谢谢。范若琳给李东亮送完衣服回来找陈晓雾,她们一起往外走,在门口分开,陈晓雾去车棚取自行车,范若琳坐公交车回家。刚把车锁打开,陈晓雾正准备往外推车,李东亮把车一横挡在她面前问,往哪边走?陈晓雾说,东边儿,又问,你呢?李东亮说,西边儿。陈晓雾笑了,说不是一条路啊。李东亮说,可我们是一条心啊。陈晓雾的脸红了,低下头说你什么意思?李东亮说,据我所知,物理竞赛报名表全班就我俩没交,这不是心有灵犀吗?陈晓雾说,噢,你是说这个呀。李东亮坏坏地笑了一下,说那你以为是什么?陈晓雾也坏坏地笑着说,没以为什么,我还知道你画了一幅蜡笔小新的漫画。李东亮说,我也看见了你的画呀,你看我们俩都想到了在那上面画一幅画,这不是英雄所见吗?陈晓雾冷笑了一声说,还英雄呢,要是照方无旗的意思,我们都是狗熊。李东亮说,对,狗熊,两只大狗熊。想了想,又说,哎,不对,是两只蝴蝶。陈晓雾笑了,她知道他是说网上特火的那个两只蝴蝶,一时间,那首歌的旋律在她耳边响起: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他们走到了校门外,陈晓雾迈上自行车,李东亮犹豫了一下突然唱了一句:哎,……你慢慢骑……他伴着那首歌的旋律唱了出来,但是他没敢唱出那句亲爱的。陈晓雾在心里默默地笑了,回头说了句:白白。李东亮说,白白。然后他们俩同时跨上自行车,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2

陈晓雾妈妈说孟老师给她打电话了,说你不想参加物理竞赛。她说要是别的同学也就算了,参不参加无所谓,可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而且你每次考试物理都在90分以上,这样的学生不参加是很可惜的,她说你是有能力进入决赛的,为什么不报名,她问我知道不知道?我想你又是给她耍个性了,就替你打圆场,说是我同意你不参加的,我跟她说你最近画画很忙,分不出太多时间来复习物理。她噢了一声,没说什么,听起来似乎不大高兴。陈晓雾说你真多余跟她解释,我是学得好,可我就是不想参加,我讨厌别人强迫命令我。妈妈说,唉,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我也赞赏你的做法,可有时还是不要走得太极端了啊,因为大家毕竟都在这么一个游戏规则里面,如果你不遵守,是会受到孤立的。我是担心你,所以有时不得不违心地让你也跟着潮流走。现在这个时代跟我们小时候不同了,那时候有个反潮流的小学生叫黄帅,她发表了反对老师的日记,被当作革命小将,引发了教育界的一场大震荡。陈晓雾问那个黄帅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妈妈说是女的。晓雾说,噢,是够帅的,等我有时间上网查查。妈妈说,其实这小学生也是被四人帮利用了。晓雾说,四个帮的事儿我知道。妈妈说,那时候四人帮把那些只知道读书的学生叫做五分加绵羊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说什么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晓雾哈哈大笑,说,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口号,这样的话你们也听,也照着去做?妈妈说,是啊,那时候的事情就是这么绝对,可现在呢,我觉得又太过分注重学习了。你看学校里的老师啊,她们衡量一个学生好坏标准就是学习,只要成绩好,再有什么缺点也是块宝儿。晓雾说,唉,所以我心里老是闷着一口气,有些东西学会了就行了呗,老是考试呀考试呀,烦不烦呢。妈妈说,现在好多有条件的家长都拼命把孩子送到国外读书,就是这个原因。晓雾说,其实说心里话,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国外,可是一想到中国的这种教育方式,我又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妈妈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快写作业吧,我得做饭去了,每次一跟你聊天就没完没了的,你看,都几点了,快点儿,快点儿,赶紧写作业,要不又得12点钟睡觉了。

晓雾掏出作业本,打开桌上的CD机,听周杰伦的歌曲。一会儿妈妈进屋说这歌词怎么一句也听不清,他这是唱的啥呀?晓雾说落伍了吧你,这是双截棍。妈妈说,噢,真是不一样了,现在的歌儿怎么都唱成这样了呢?晓雾说,什么叫这样啊?这歌儿多好听啊。妈妈说,听不出怎么好听,周杰伦的歌儿我就喜欢那首东风破,曲好词也好。晓雾说,你们小时候唱什么歌呀?妈妈扎着围裙,伸出手做出文化大革命式的造型说,我们唱,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上讲仁义,肚里藏诡计。晓雾问孔老二是谁呀?妈妈说,孔子呀。晓雾说,啊,就是写论语的那个孔子吗?妈妈说就是他呀。晓雾说,那怎么管他叫孔老二呢?妈妈说当时是在批判他嘛,得得,不说了,一会儿说着说着又说多了,快写作业吧。晓雾又问,那你们后来怎么又听邓丽君的歌了呢?妈妈说,啊,那是因为粉碎了四个帮,我们后来还听罗大佑,苏芮的歌儿呢。晓雾说,罗大佑的歌儿我也挺喜欢,但还是更爱周杰伦。

妈妈做了红烧鸡翅,炒油麦菜和西红柿鸡蛋汤。晓雾专挑鸡翅吃,妈妈说你别老是吃肉,这都是肉食鸡,激素多,吃多了不好,多吃点青菜啊。晓雾说,我吃了,你没看见。妈妈说,就吃一口也叫吃了?你看,肉都快吃光了,菜还有这么多。唉,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多好吃的,整天就是白菜土豆白菜土豆,上顿下顿的吃,也很少吃到大米饭,净吃苞米面窝窝头。晓雾说,你又来了,别再回忆你的童年往事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妈妈说,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哎,对了,我下个星期可能要去三峡采访,你问问孟老师去学校宿舍住几天行不行?晓雾说,我不想住学校,我要一个人在家。妈妈说,这次出去的时间会长一些,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晓雾说,有什么不放心,我都长大了,你不是说你比我还小的时候,就带着二姨坐火车出远门了吗?妈妈说,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晓雾问怎么不一样?妈妈说,那时候社会治安好啊,没有这么多坏人。晓雾说,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坏人,都是你们电视台瞎嚷嚷,净播那些杀人抢劫案,什么这个在线,那个说法的,拍作案过程那么详细,犯罪分子不都跟着学会了吗?妈妈说,你总是有理。晓雾说,就是嘛,我说得就是对。

晓雾又去写作业,妈妈坐在电脑前打稿子。晓雾六岁时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也许因为这个,她比同龄孩子在心理上更为成熟,她和妈妈的关系也跟大多数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妈妈有时候像是她的姐姐,她宽容,开放,特别懂得晓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心思,说她就是这样长大的。晓雾呢,平时遇到什么事也都愿意跟她说,她们经常平等自由地讨论一些问题,几乎是无话不谈,甚至包括性这样的话题,这使晓雾的眼界和思想更为宽阔。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物理竞赛,学校把下午的体育活动时间改成上物理课,由老师讲解历届物理竞赛题。她说这些试题都有一定的典型性,弄懂了它们,其他的就好理解了,竞赛出题大概也就是这个路子。她给大家出了这么一道题:说在某农村使用一只“220V,100W”的灯泡来照明,发现灯泡亮度很低,经实际测量得知该灯泡实际功率只有81W,若当时电压220V正常,求导线上消耗的电功率?

教室里很安静,都在低头计算,过了一会儿,陆文瑜得出了答案,孙浩和王小梅也做完了,老师就让王小梅到黑板前给大家讲。王小梅说,导线上消耗功率是因为导线有电阻,我们用R表示整个输电线的电阻,由于导线与灯泡串联就相当于电阻R与灯泡串联,因为电源电压U=220V,导线上电阻R分得一部分电压,灯两端电压就不是220V,所以灯变暗。她在黑板上写了好多公式,之后代入数字计算出导线上消耗的电功率为9W。

王小梅回到座位上去,老师又叫陆文瑜,问她得多少?陆文瑜站起来说也是9W。老师说,对了,就是这个数。潘大林坐在陆文瑜前面,他没听懂王小梅的讲解,就问陆文瑜,陆文瑜在做下一道题,头也没抬,用非常冷漠的语调说,我做的和她做的不一样,我也讲不太清楚。旁边的范若琳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说,你没看人家正忙着呢嘛,哪有时间回答你的问题?陆文瑜白了一眼范若琳,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埋头继续做题。

下课后,许多人围在王小梅身边听她讲刚才那道题,有人听懂了,拿着本子走了;有人还没懂,王小梅就再讲一遍;然后又有一些人懂了,高高兴兴地走了。最后剩下的几个怎么也不懂,王小梅就翻开王后雄写的那本参考书,说,咱先不看这道题,咱先分析实际功率与实际电压的关系。就按着书上的内容把道理讲了一遍再回头分析这道题,直到这几个人也懂了,她才去做下一道题。而这时候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里,陆文瑜和孙浩两人正在讨论后面的难题,有人不知趣儿地凑上前去问刚才的那道题,两人像没听见似的也不搭理。那些人就跑到王小梅这边来听王小梅的讲解。

李東亮坐在教室后排看韩寒的《一座城池》,范若琳和陈晓雾走过去,李东亮把书合上。范若琳说网上说这一届的新概念作文竞赛又要开始了,她说,我看,你们两个都该去参加,说不定也拿个大奖什么的,像郭敬明那样既能出好多书又能赚好多钱,多好啊!李东亮说,我最不喜欢郭敬明了。范若琳说,你可别这么说,小心我敲碎你的脑袋,他可是我的超级大偶像啊,我还有他签名的《幻城》呢。陈晓雾说,郭敬明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好吧,我看他有的小说也挺好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笛安。李东亮问,笛安是谁?我怎么不知道。陈晓雾说,起初我也不知道,是我妈妈推荐给我的,我妈妈在《收获》杂志上看到她写的《姐姐的丛林》特别喜欢,就让我看,我看了也觉得好,后来我还看了她写的《告别天堂》。李东亮带着不相信的眼神问道,真有那么好吗?借给我看看。范若琳说,在我这儿呢,我还没看完呢,你先排队吧。

自从换了程老师教语文,大家都喜欢学语文了。陈晓雾觉得两个思想观念,欣赏水平不一样的语文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不一样的。像过去那个语文老师,她就喜欢照着条条框框给作文打分。有一回出了个题目叫“生活教会了我奉献”,大家交上去以后,她复印下来给我们作范文的竟是这样一篇作文———这篇作文是写“我”早上骑自行车上学,天气很冷,来到车棚见一排自行车被风吹倒,开始我嫌天冷想快点进楼道里,可是走着走着,又突然返回去把倒地的自行车全都扶了起来,之后,我再往教室走,这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由此我懂得了,原来奉献竟是如此简单,只要不计较得失,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够了。老师的批语是:紧扣文章的主题,脉络清晰,用词准确,中心突出……

而程老师是不喜欢这样的作文的,她喜欢陈晓雾,李东亮他们写的作文。那会儿,她刚教我们不长时间,留了一篇以“牵挂”为题的作文,陈晓雾写得最好,当时,程老师在全班朗诵给大家听,高度评价晓雾说她有思想有深度。晓雾的作文是这样写的———

牵挂

也许我们活不到明天。但希望总是有的。

我和我的小儿子已经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原上跑了几天几夜,我的饥渴是可以忍耐的,我只担心我的儿子,他甚至还不会觅食,几天前有人用枪袭击了他爸爸———也就是我的丈夫。我们知道如果我们被袭击,就会被人剥下皮,把尸骨扔在荒原中等待被风化。那场面听来可怕,我不愿让我的儿子看到!

儿子又赖在后面不肯继续走了,向我投来哀求的目光,求我等一等,他是那么瘦小,远远地坐在地上就像一块风中的石头。我狠了狠心,走向他用力咬咬他的耳朵,拧得他不得不站起来。我亲爱的儿子,你还那么幼小,你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遭遇,你失去了爸爸,家园,但妈妈不会让你失去生命!妈妈要你勇敢地活下去!哪怕只剩下你自己!现在妈妈的心中只牵挂你一个,你要为妈妈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们在荒原中度过的第四天,我已经空瘪得像一层皮囊,没有一丁点奶水,儿子饿得隔一会儿就到我的身下吸吮,可都是徒劳的。儿子再也走不动了,我也已经筋疲力尽,我带儿子在一棵树下休息,儿子很快睡着了……突然,我听到了那恐怖的声音:马达的轰鸣,机轮辗过无数枯枝,尘埃和灵魂,我惊醒,是他们来了!他们追来了!我拱起我的儿子,示意他快跑,我带着他飞奔,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可回头看儿子,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好像随时会摔倒。我从来没有这般恐惧过,此时此刻,我要想的太多,可决定只有一个。还没等我下决定,第一枪向我的儿子开了过去,只听见他一声惊嚎,我几乎要晕过去,怕得几乎要把心都呕出来。我知道,这样跑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我奋力跑向儿子,从他身后把他撵到一个土黄色的小土包后,我聪明的儿子知道这是很好的避处,土包的颜色和我们的颜色太像了。可我明白,我是不能呆在这里的,我最后深情地看看我的儿子,最后舔舔他的小额头。我可怜的儿子,他还在颤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发生改变……我听到机车的声音,那是猛兽的吼叫,近了,近了……我像箭一样冲出小土包,我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我像飞一般双脚离了地。我的目的达到了,机车果然朝着我的方向赶来,我奔向离土包好远的方向,并且打算就这样奔下去,被他们追下去,永远不再回来!

我亲爱的儿子,妈妈也许再也见不到你,那么幼小的你,就要在荒漠中独自生存了,你该怎么办?你甚至还不会觅食!不过妈妈知道你是那么勇敢,那么聪明,妈妈命令你要活下去!哪怕只剩下你自己!妈妈愿为你付出一切,妈妈心里是多么牵挂你!所以你要为妈妈好好活下去!……

“砰”地一声枪响,我的飞奔终于停止在半空中,当我摔向地面时,我将头朝向我的来处———我的儿子所在的方向,我一直瞪着双眼舍不得闭上,有人拿着枪从车里飞奔出来,我闻到刺鼻的烟味,还有血的味道,我知道他们就要剥下我的皮,但我乞求他们不要再剥下我儿子的皮,他还那么小……

后记

傍晚,有人看到一只小藏羚羊在一只被剥了皮的母藏羚羊身边,因为不会觅食而不停地在尸体上找乳头吸吮,满脸是血。

程老师的批语是:文笔细腻,情感饱满,动人,以母藏羚羊的身份写,情真意切,好!

同是语文老师,她们批作文的标准尺度真是天壤之别,同是一个年龄一个班级的学生,写出来的作文水平如此悬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而像晓雾这样的作文在许多老师眼里,尤其是中高考阅卷者眼中有时甚至是得不到好评和高分的,这也是程老师最为担忧的。她常常对李东亮和陈晓雾说,有时候,也得委曲求全,不能太由着性子写,平时在学校还好,要是真到了考场上,这样写的结果就全凭运气了。因为你要是遇到了一个思想观念新的阅卷老师可能会拿高分,如果她特别欣赏,甚至能拿满分;可是,如果遇不到这样的,那可就惨了。

刚刚喘过一口气,马上又要月考了,孟老师说要不是这学期课程安排得紧,她还准备进行周考,就是每周再考一次。

天气越来越热了,午后的许多节课上,很多人支撑不住,听着听着,头不由自主地就碰到了桌子上,谁都知道,那是熬夜熬的。现在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在晚上12点前睡觉了,班上黑眼圈最重的是陆文瑜,大家私底下给她起外号叫熊猫眼。加上体育,我们有十门功课,除了作业,还得做卷子,而我们所学课程的深度不知要超过教科书多少倍。有的科目老师根本不照书讲,就连书后面的练习题都不屑于留给我们当作业,认为内容太简单。我們做的作业是区里统一编写的练习,这些题都以中考题或高考题的模式为标准,难度很大。每天放学什么事儿都不做,光作业就要占去好几个小时,如果你还想跟上大家的进度,除了完成作业,还得自己看一些课外参考书,每个人手里都有几套这样的参考书,上面几乎全是难题讲解。其实光听老师课上讲的已经达不到考试的难度要求了,自己还得往深里学。有脑袋好使,聪明的,反应快的,可能相对来说会轻松点,但也得用功才行。而对于那些智力稍低些的,再怎么用功也有成绩上不来的。

每到考试前,班里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张,尤其是期中和期末,各科发下来的卷子铺天盖地,一片片砸在我们头上,做得头昏脑胀。这些卷子摞在一起厚厚的像小山似的,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月考也拉单桌,出题方式完全是中考和高考的模式,选择,填空,填机读卡,带2B铅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有了这样一个规定,各班排名前十的学生要拉出去单独到一个教室考。大家起初弄不懂为什么,后来有人分析说可能是怕有好学生在,万一集体作弊,整个班级的成绩就会不准了。而每个班级的总成绩是校方衡量各科老师的一个极为重要指标,因此每次考试,各科老师都非常重视,互相抢课抢下午的自习,讲卷子讲题,生怕学生答不好,自己的考核通不过。

范若琳说,怎么办呢,这次我可能又要考砸了。晓雾说,不会那么糟吧?范若琳说,数学讲的好多题我都不会做。潘大林说,你担心什么,有我在后面垫底儿呢。晓雾说,潘大林你得小心了,你都好几次排在后面了。潘大林说,我习惯了,早不在乎了。晓雾说,我倒不是指成绩,是怕孟老师拿你说事儿。范若琳说,是啊,上回她不是特别生气吗,这回你要是还考不好,她肯定会找你家长。潘大林说,找就找呗,大不了挨一顿揍。晓雾说,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好。她给了范若琳和潘大林两张卷子,说你俩回家先把这上面的题做了,不会的,明天来问我,这都是我画出来的重点,十有八九会考。

陆文瑜这两天的熊猫眼越来越重了,下午她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再起来做题。大家都说,你看,连陆文瑜都快要倒下去了,我们大家的悲惨生活又该是多么残酷啊,而这才仅仅是一次月考,要是期中期末,我们还活不活了。

考试前孟老师来了,她面无表情地对大家说,我希望上次没考好的同学这次要努力,考好的同学也不要骄傲,还要继续努力,争取我们班排名仍保持在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她这么一说,大家本来就紧张的心更加紧张了。那天,从考场出来,范若琳哭丧着脸,说她本来有道题是会做的,就是晓雾给她讲的卷子上的那道,可是一紧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现在出了考场又想出来了,真是点儿背呀,那道题12分呢,完了,完了,这次我又考砸了。晓雾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排名是看总分,这科没考好没关系,别的科好好考吧。这时候潘大林和李东亮走了过来,范若琳就问潘大林,晓雾昨儿给咱俩讲的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潘大林说快别问我,我都要郁闷死了。李东亮瞅了一眼陈晓雾说,那本书我看完了。晓雾说,你真行啊,考试期间还能看小说。李东亮说,本人就是有实力,不需要花费你们那么多功夫。范若琳说,还实力呢,我看是魅力吧。陈晓雾笑了笑说,那你觉得小说写得怎么样?李东亮说,一般吧,还成,能读进去。范若琳说,就这个评价呀。李东亮说这个评价已经够高了,在中国,目前我还没看好哪个作家的作品呢。潘大林说,你也太狂了吧你。李东亮把书还给陈晓雾,他们就散了。

月考成绩和排名出来了。试卷是按中考模式出的,数学,语文,外语满分120分,物理100分,化学80分,总分540分。陆文瑜524分,排第一,孙浩517分,第二,王小梅509分,第三,陈晓雾498分,第六,李东亮487分,第十,范若琳453分,第二十九,全班共51名学生,潘大林315分排在最后,方无旗没参加排名。

陆文瑜手捧卷子在地上直跺脚,说这道题我把大于号看成小于号了,哎呀,白丢了一分。孙浩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唉声叹气地说我忘写单位扣了一分。潘大林看着这两个人,恨不得冲过去,揪住他们脖领子一人给一拳。范若琳狠狠地瞪着陆文瑜说,你们俩就别在我们面前说这个了,照顾下别人的情绪好不好?陆文瑜伸了伸舌头,孙浩抚了抚眼镜,两人不再言语。

潘大林带着一肚子火气领着方无旗,李东亮捧着篮球往外走,陈晓雾和范若琳在后面跟着。

操场上已经有了一些人,他们经常打球的那个篮被别人占了,他们就到了另外一个篮下。潘大林把校服狠狠摔到地上,范若琳说你这是跟谁生气呢?潘大林说我跟我自己生气还不成。陈晓雾说他心情不好你别跟他吵。潘大林把球砸向篮板,砸得篮筐直晃悠。范若琳说你轻点儿,砸坏了,我们还得赔。潘大林说赔就赔,说着往里投篮,球用力过猛没有投中,咣当一声砸在篮板上。这时候,从他身后突然飞来另一只篮球,准准地投入了篮筐里。潘大林回头见是二班一个男生领着一帮人冲过来,说这是他们的地盘儿,潘大林指着球场说你过来看看哪儿写着你们班的名字了。那男生说,我们一直都在这个地方打球,他用手指着前面说你们不是在那个篮下吗?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潘大林说,老子今天就要在这个地盘儿上打球,你能怎么着?那男生也不示弱,捡起球转身就是一个投篮,潘大林也跳起来投了个三分球,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谁,那男生又招呼他们班其他人过来,眼见着他们把球场抢夺去了。潘大林就叫方无旗和李东亮也过来投篮,方无旗也很生气,一着急用英语冲那个男生喊了起来。那男生扫了一眼方无旗,说,哪儿来的假洋鬼子,你丫装什么洋蛋,又拿球撞了下方无旗,方无旗没站稳,倒在地上。潘大林扯住那个男生的胳膊,照他的脸就是一拳。这时候跟那个男生一起来的人纷纷冲上前来,帮着那个男生一起回击潘大林,李东亮和方无旗见潘大林被他们一伙人围攻,就从外面往里冲,试图将潘大林救出来,拥挤中两伙人扭打在一起。陈晓雾和范若琳见事情闹大了,赶忙上前拉架,撕扯中,陈晓雾也被谁打中一拳,李东亮用脚猛踹那个打人的,说你欺负女生算他妈什么好汉,有种你冲我来。别的球场上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有拉架的,也有起哄的,不知谁喊来了体育老师。体育老师掏出胸前的哨子嘟嘟使劲地吹着,可那帮人都已经打红了眼,根本没人理会。体育老师就和大家一起上前分离他们,总算拉开了。潘大林的脸被抓破了,那个被潘大林最先击打的男生,鼻子里正往外流血。体育老师上前捂住那男生的鼻子往操场外一边走,一边回头冲潘大林说,回头再处理你。

陈晓雾掏出手纸给潘大林,潘大林擦了擦脸上的血,李东亮指着陈晓雾的腰问疼不疼?陈晓雾说有点疼。李东亮就跟范若琳说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扶她回教室吧。陈晓雾说这回可惹大祸了。潘大林说,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你们不用怕。陈晓雾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孟老师找你麻烦。范若琳说她本来就一直看你不顺眼,这回肯定饶不了你。陈晓雾对李东亮说我们快想想办法吧,不能让潘大林一个人担着。方无旗说,是他们先打了我,我要去控告他们人身侵害。范若琳说,你那是美国法律,在这儿不好使。方无旗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打了我,他们不受惩罚?范若琳说,你别老是我,我,我的,我们大家不都被打了吗?李东亮说,你们两个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又对方无旗说,也没你什么事儿。晓雾说,先别争这个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3

王小梅去学校附近的麦当劳问这里需不需要服务员,人家说需要是需要,但你不行。王小梅问为什么?他们说,我们这儿有规定,员工要满18岁呀。王小梅说,我就周六周日来,少给点工资也行。他们说那也不行。她又去了几家个体饭店,他们倒是没说不行,可一听她说只有周六周日才来干活,就都说不行。她只好放弃了打工的念头,继续捡拾她们家周围几个小区垃圾箱里的饮料瓶。有时她走得遠一点儿,到那些看上去比较豪华的小区里,可是卖饮料瓶得来的钱毕竟还是太少了。自从爸爸住院以后,妈妈每天都为医药费和住院费发愁,爸爸要是断了透析,脸色就会越加发黑,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妈妈平时不让小梅去医院,小梅就在周日偷偷跑去,用自己卖饮料瓶挣来的钱给爸爸买一点水果送去。每次爸爸都问她学习成绩,小梅告诉他学校考试的排名,爸爸听完脸上便有了笑容,他说以后不要来医院了,好好在家学习。小梅说我就周末来不碍事的。

小梅看着爸爸,心里特别难受,她知道爸爸又有好些日子没透析了。她想起爸爸生病以前,身体可壮实了。那时候她还很小,爸爸带她坐公交车,她站在爸爸身后,看着他坐在驾驶室里开车,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可是,现在,爸爸的身材突然一下子变小了,病痛让爸爸时常开心不起来,他觉得自己拖累了小梅和妈妈,好几次从医院跑回家,不想治了,每回都是妈妈苦口婆心地劝着,他才答应回医院。小梅就是从那时开始捡饮料瓶的,她把卖回的钱装在一个玻璃罐里,看着它们一天天满起来。

有一回,她在学校附近的废品收购站卖饮料瓶,被路过那里的范若琳和陈晓雾看见了,她俩第二天就在班级设立了一个环保台,让大家以后把喝完的饮料都放到这里来,等装满了袋子,她俩交给她。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范若琳和陈晓雾在做环保呢。后来,陈晓雾还把这事扩大到了全校,她自己每天上学都拎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瓶子,小梅问她哪里来的?晓雾说是在小区捡的。这件事班上只有范若琳陈晓雾知道。

被潘大林打伤鼻子的二班男生,在医院里拍了片子,结果显示鼻梁骨骨折,程老师得知消息后马上带潘大林去了他家。孟老师早自习课上对我们大发脾气,她把李东亮陈晓雾范若琳方无旗叫起来,一个个问话。李东亮说要处理就处理他一个人,跟方无旗陈晓雾他们没关系。方无旗说是对方先动手打人,请孟老师明断是非。陈晓雾说,大家打架是不对的,以后一定注意。孟老师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看看你们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不好好学习还打起了群架,这次事件学校领导都知道了,对我们班影响极为不好,刚才校长找我谈话说我们班只注意抓学习,不注意学生思想品德培养。以前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外班同学起纠纷,你们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现在好了,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我看你们怎么对你们的家长交代。李东亮还想分辩什么,孟老师一摆手说好了,现在别说什么了,等潘大林和程老师回来你们统统到教研室来找我。

下课以后,王小梅来找陈晓雾和范若琳,让她俩劝劝潘大林,别再跟孟老师硬碰硬。她说她刚才去教研室给老师送作业,听见孟老师跟年级组长提议要开除潘大林。范若琳说,什么?开除?这也太严重了吧。陈晓雾说你先别嚷嚷,让小梅把话说完。小梅说,其实打架这事儿本来也说不清个谁对谁错,但问题是现在对方有人受伤,又有医院诊断证明,对我们很不利。我看还是让潘大林他们找孟老师主动承认错误。晓雾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不能把潘大林开除啊。范若琳拉着王小梅的手说还是你心眼儿好,你看陆文瑜她们恨不得早点儿开除掉潘大林,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儿,我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陈晓雾说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范若琳闭了嘴不再说话,晓雾和王小梅躲到一边儿去帮李东亮和潘大林写检讨书。

快中午的时候,潘大林和程老师回来了,陈晓雾嘱咐范若琳先别对他说要被开除的事儿。

班里气氛有些怪怪的,见潘大林回来,有人主动上去问候,有人远远瞧着不说话,也有持不同意见的,认为潘大林打人不对,应该处理。陆文瑜和孙浩继续做他们的物理题,仿佛这事儿跟他们没任何关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们像是两个运动健将,面对即将来临的比赛,正在作热身准备。陈晓雾和范若琳将写好的检讨书交给李东亮和潘大林,让他们重新抄一遍。潘大林想拒绝,被李东亮制止住了,他拉着潘大林说人家用了一中午写的,你就别装硬了,好不好?潘大林晃了晃身子,跟李东亮走了。方无旗过来,问陈晓雾为什么不给他写一份?陈晓雾说,据我分析,你是外籍学生,孟老师会对你手下留情。方无旗说这是什么逻辑?范若琳说中国逻辑。方无旗耸耸肩走了。

午后的自习课上,孟老师果然开始向潘大林下手了,她首先宣读了一份写给学校的申请报告,报告上说,潘大林自从上个学期转到我们班以后,学习成绩一直排在最后,上课不听讲,经常在底下大声说话,影响周围的人,已经有人对此提出了强烈抗议。经老师劝说后仍然无效,继续我行我素,不但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还变本加厉地破坏班级纪律,造成了打人致伤的严重事件。鉴于此,认为此人已不适合我们的校规要求,经年级组研究决定劝其退学。读毕,她抬起头冲着底下,说决定就是这样,大家是不是也一致同意?下面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孟老师刚要说话,方无旗突然站了起来,说我有不同意见。大家的目光刷地转向方无旗。方无旗说,我建议对于这个决定,大家来投票表决。李东亮陈晓雾范若琳也马上附和说,对,要大家来投票吧。王小梅也站起来说,孟老师我认为应该把决定权交给同学们,方无旗说得对。孟老师扫了扫大家,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咱们也民主一回。

此话一出,班里就炸开了锅,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潘大林还坐在下面,有人问孟老师说,那潘大林是不是也可以给自己投票。孟老师白了一眼提问的那个同学,说你想你自己的问题,别跟着瞎起哄。

很快有人撕下作业本上的草纸,分发给大家。又有人问孟老师,要不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孟老师说,还是写上吧。陈晓雾极力反对说这样会激化同学间的矛盾,建议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李东亮和方无旗也赞成陈晓雾的意见。孟老师就问大家,是记名还是不记名?底下大部分人回答无记名,孟老师一摆手说那就无记名吧。

不一会儿,票写好了,收上来交到孟老师手里,孟老师冲下面问了句,还有没有没交上来的?要是没有,就这样了。大家没反应,她站在讲台前,将收上来的纸条摞一起夹在教案中准备离开,方无旗从后面冲上来,拦住她,像是拦截一个要逃跑的敌人似的,他急匆匆的脚步和天真直率的表情一时把大家给逗笑了。孟老师愣住了,问他怎么了?方无旗说你不能走,不能把我们的选票带走。他一着急没找到合适的词儿,将大家的投票说成了选票,大概他还以为选美国总统呢。他说,你把票拿走了,由谁来统计票数呢?孟老师说当然是由我来统计了。方无旗说那不行,你要是作弊怎么办?孟老师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说我是要拿到年级组去跟组长一起统计。方无旗说既然是大家投的票,就应该由我们大家一起统计,这样可以共同监督,说着就去抢孟老师手里的选票。孟老师说,你先回到座位上去。方无旗像是没听见似的,仍然站在那儿不动,这时候李东亮走上前把方无旗给拽了回来。

王小梅站起来说,孟老师您还是让我们大家来统计吧。孟老师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让你们统计,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现在你们既然愿意那就统计吧。说完,有些赌气似的将手里的纸片拍到讲台上,纸片零零散散撒了一桌子,有的落到了地上,她看了看下面问谁来唱票啊?有人举手,她叫了孙浩和王小梅。

王小梅拿着粉笔,听孙浩念同意还是不同意,同意的画在左面,不同意的画在右边,都画成“正”字,每念完一个同意或不同意,底下就发出一片叫声,教室里异常地热闹起来。

随着黑板两边“正”字的交替进行,陈晓雾回头望了望潘大林,发现他一直低着头,手里不知摆弄什么东西,就跑过去,安慰他说,别在意,要是你觉得不舒服我陪你出去。潘大林故作镇静地歪了歪头说,我才不在意呢。范若琳见陈晓雾这样,也凑过来,她们俩人一边一个坐在潘大林身旁。

孙浩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王小梅在黑板上写出的“正”字越来越多,两边交替领先,李东亮说,看来还挺激烈呢。范若琳说,我们一定会赢,见孙浩手里的纸条变得越来越少,陈晓雾和范若琳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在为潘大林祈祷和加油。

最后一张票读完,王小梅和孙浩各自统计左边同意的和右边不同意的结果,孟老师看着黑板,似乎不同意开除的票数更多些,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孙浩先读了同意的票数,全班51名同学,同意的23票,然后王小梅宣读了不同意的,是27票。总票数为50票,就是说有一个人没投票,大家猜这个人可能是潘大林自己。27票对23票,陈晓雾范若琳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孟老师说,虽然投票结果出来了,但这并不说明就是最后决定,到底怎么办,还要听学校的。

物理竞赛那天,班里停了课,学校出动一辆大客车将所有参赛选手送往考场。孟老师和程老师也跟车去了,教室里只剩下陈晓雾和李东亮。陈晓雾趴在窗口,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走上汽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一条游出大海的小鱼,不知该往哪个岸上移动,才能呼吸到新鲜氧气,回身看见李东亮站在自己身旁,眼前又啪地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李东亮说,是不是后悔了?晓雾说,才不会呢。李东亮说那你看上去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晓雾说,没有啊。李东亮说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晓雾说,你看现在正往车上走的人里面很多都是不愿意参加竞赛的,可也跟着去了,一点儿也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我现在才慢慢明白方无旗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我们这么多年的默默顺从才导致现在这样的教育体制。李东亮说,行了,你就别再深刻了,哎,咱总不能就这么呆在教室里吧?怎么样,出去玩儿呀?晓雾说,去哪里?李东亮说,去网吧?晓雾说,不行,穿着校服呢,不让进,再说也没身份证。李东亮想了想又说,那去书店吧?晓雾说,要买的书我都在网上订了,没意思。李东亮说,那去哪儿呀?晓雾说,去看电影吧。李东亮说,行,走。说完两人就去收拾书包。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渐渐少了些,他俩并排骑车,早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陈晓雾的短发随风微微飘拂。李东亮看着陈晓雾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儿。晓雾问什么叫特别?李东亮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晓雾说有什么不一样?李东亮说,我也说不好。两人不再说话,闷头骑车,不一会儿来到电影院,把车锁好,晓雾说这么早,开门了吗?李东亮说这儿都是通宵的。晓雾说你还挺熟啊。李东亮说来过几次。他说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那边买票。晓雾掏出100元钱递给李东亮,李东亮说,你怎么搞的,跟方无旗一样了,也要AA制啊。晓雾说,AA制有什么不好?李东亮说,不习惯。

一會儿,李东亮走回来说,找了半天就《哈利•波特》还成,其他的都没什么好的,问晓雾看没看过?晓雾说没看过。李东亮说,那就《哈利•波特》吧。晓雾说成。两人就买了票进到里面。

上一场还没演完呢,里面很黑,两人摸索着慢慢往里走,等坐下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影院里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情侣,依偎在一起,他俩夹在他们中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上一场演完,又马上放下一场,灯也不开,大概是怕开灯曝光了那一对对正在甜蜜中的男女。

哈利•波特在这一集里长大了,晓雾记得演第一部那会儿她还在读小学,有一段时间她疯狂地迷上了这个电影,还让妈妈买来了英文版小说。现在她看着银幕上已经长大的哈利•波特,感知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扭头看看身旁的李东亮,忽有种时空错乱般的感觉,不知身在何处。这样的时间,如果不是逃掉了物理竞赛,他们还在教室里上课呢,怎么会坐在这里呢?她曾经为自己反抗老师的要求感到无比骄傲,可现在,当她反抗成功,坐在这里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又感到一丝迷惘,一缕怅然。

李东亮看着银幕,当那个叫章秋的中国女孩出现的时候,黑暗中他默默握紧了陈晓雾的手,一点点把它移近自己的心口,他们谁也没有看谁,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私底下悄悄上演着,情节也仅仅定格在这个动作里面。

不知是不是我们投票起了作用,孟老师这些天没再提开除潘大林的事。物理竞赛初试结果出来了,班里一半以上的人通过了。孟老师说,大家不要放松,还要继续努力,争取考入复赛,最后进到决赛,并力争夺得名次。

我们历史老师是东北人,每当同学回答完问题他都会把身体倾向讲台,抚着眼镜,轻声说,哎,对喽。每次讲完一段内容,总要自己在那儿唉,唉地叹几声气。开始大家弄不懂他为什么老这样,可后来随着这学期课程的进度,大家终于明白了,因为整个一部近代史,尤其开始部分,几乎就是一部中国人的屈辱史,难怪他落下这个毛病。

这节课我们学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他在黑板上写下板书:义和团运动的兴起,说19世纪末,帝国主义侵略势力深入山东,教会活动更加猖狂,各地人民反洋教斗争风起云涌。1898年秋,鲁西北义和拳首领赵三多,在冠县蒋家庄树起“扶清灭洋”大旗……然后讲义和团运动的发展,袁世凯镇压,老佛爷慈禧太后见镇压难以剿灭就改用“招抚”的办法,于是,清军与义和团包围了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使馆区与洋人展开激战,义和团运动达到高峰。1900年6月,英俄德法美日意奥八国联军由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率领,从天津向北京进犯,一路烧杀劫掠,义和团奋勇阻击侵略军,同八国联军反复争夺老龙头车站,后失败,北京陷落,慈禧太后携光绪帝仓皇出逃,途中命令清军铲除义和团。于是,在中外反动势力联合绞杀下,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失败。他说,义和团运动虽然失败,但中华民族不畏强暴,英勇斗争的精神教训了侵略者。这时候方无旗站了起来,他说,你这个说法不对,义和团烧洋货杀洋人,他们还拆毁铁路,破坏学校和教堂设施,是反文明反人类的野蛮行为,在我们美国的历史中,他们被叫做拳匪,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教室里一片哗然,许多双眼睛盯着方无旗,老师看了看大家,语气平缓地唉了一声说,你是在美国长大的,有这样的认识情有可原。在西方基督教国家中,对中国义和团运动一直是敌视和诋毁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跟大家讲过,我们学习历史要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待问题,不同的立场和观念会决定你对历史事件的不同看法。方无旗说,我没有违背历史事实,我有证据,我在美国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看了许多图片,都是义和团拳匪杀害美国人的。下面不知是谁反驳方无旗说,那我们也有大量图片证明八国联军的残酷罪行。有人说,我在电视剧《大宅门》里看见过洋人进了北京城以后强奸妇女烧毁民房。有人指着方无旗的鼻子说,你们美国人还参与了火烧圆明园的犯罪行为。老师见大家这个样子,用手往下压了压说,大家不要激动,我看就先不往下讲课了,后面的时间留给大家,我们针对这个问题展开一次讨论吧。大家早就按捺不住了,老师这么一说,纷纷举手发言。

王小梅说,我在一本参考书里看见过列宁说的一句话,是评价义和团的,他把它叫做“中国的起义者”,显然这是正面评说。我觉得,义和团运动它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一次觉醒,是完全符合中国国情的,虽然这样的觉醒在当时不可能找到正确的救国道路,但它却显示了中国人民的力量和尊严。

潘大林说,这事儿是帝国主义侵略在先,我们反抗在后,所以,无论怎样烧杀都是正义的。

李东亮说,你这样说不完全对,义和团也有局限性,首先他们对清政府的认识不正确,被慈禧利用了,其次是提出灭洋的口号太过于绝对,带着笼统排外的色彩。

方无旗说,就是,就是这样,拳匪们的思想非常落后,他们大搞封建迷信,说什么鬼神附身,刀枪不入,弄得跟黑社会一样,与当时世界科学的发展格格不入。

孙浩说,请你先纠正自己的用词,不要再用拳匪这样的语言来说话。虽然中国的自身内部也有很多原因,不能完全怪罪帝国主义侵略,比如,慈禧太后为首的满清守旧贵族强烈排外,甚至连基本的国际关系准则都不顾,要把洋人全部赶出去,断绝与外国的所有来往,这是激起当时重大反抗的导火线。我也承认义和团在某些做法上的不明智,但是就那时的社会背景来看,我还是认为这是一场值得肯定和歌颂的战争,是弱者对强者的反抗。

方无旗说,可是中国不应该关起大门来,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们中华的文化就至高无上,而外来文化就是邪恶的,这样的思想是不对的。

范若琳说,方无旗你错了,你们都把战火烧到了我们家大门口,你还要叫我们歌颂你们至高无上的文化吗?我看你们就是假仁义假道德,总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跳出来教训别人,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你们自己的历史,看看你们现在在伊拉克的所作所为……

方无旗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提到外来的东西就说是侵略呢?你们为什么不设想我们都是住在地球这个大村庄上的好朋友好邻居,彼此互相帮助呢?我们的历史书上说,那时候在青岛和天津许多教堂都是美国人建的,我们还给当地人办了学校和育婴堂,有许多嬷嬷和修女无私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可最后她们却被义和拳给杀害了。

陈晓雾说,你说的这些现象可能确实存在过,但那只是极少数极个别的,既然是战争就免不了打打杀杀。我倒是觉得,战争是要尽量避免的,我们应该探讨人类在未来的世纪里,怎样学会和平相处,也就是现在我们一直在说的和谐,不仅仅中国需要和谐的社会环境,整个世界也需要和谐发展。这样,人类才能怀着安静美好的心愿,幸福快乐地生活,像八国联军这样的悲惨事件才能够不再上演。

老师说,说得好,我们应该站在这样的高度认识问题,我对大家的发言都给以肯定和表扬,争论没什么不好,希望大家继续保持这样的学习态度。以后的课程里面我们还会遇到类似的问题,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对历史事件的认识也会越来越清晰,相信我们的教材在这方面也会有一个忠实于历史原貌的思想,也希望大家勤于思考,有自己的看法和争议这是个好事情嘛。

下课铃声已经响了好久,可是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一个个红头胀脸,还想继续争辩下去。李东亮和潘大林走到方无旗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看来你中美国鬼子的毒太深了,以后哥们儿得帮你排排毒了。陈晓雾和范若琳也来了,说我们被你的话给气着了,说得可能有些重,对不起,你别在意啊。方无旗很吃惊地看着他们,问为什么要道歉?你们没有錯,我们就该这样上课的,他说你们知道吗,在我们美国,我们是可以坐到桌子上去和老师争辩的,如果他观点是错的,我们就要反驳。范若琳说,你又来了,不是你们美国,是咱们中国,你别忘了,你是中国人。方无旗摇摇头,说,啊,我老是记不住这个。陈晓雾说,别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们要让你真正觉得你是个中国人。

接下来的化学课上,大家好像还没从历史课的争论中走出来,依然在底下窃窃私语,还是义和团,烧铁路,杀洋人,战争这样的话题。化学老师举着原子结构模型走进来,讲了一会儿,发现下面没几个人听课,就问你们在下面嘀咕什么呢?有人说,在讨论上节课的义和团,化学老师指了指原子模型说,什么义和团?我这儿讲原子团呢。

我们全都笑翻了。

4

陆文瑜说,我们今天历史课上展开了一场大讨论,她妈问讨论什么?陆文瑜说是义和团。她妈说,那有什么好讨论的?陆文瑜说,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从美国回来的方无旗引起来的。她妈说,那你们都说什么了?陆文瑜就给她妈大致复述了一遍,她妈听了,说这老师也真是的,不好好讲课,瞎讨论什么呀?你也发言了?陆文瑜说,我在做物理题,顺便听了听他们的观点,我没发言。她妈说这就对了,你少掺和这些事儿,再说你以后是要考理科的,也用不着学历史,甭跟他们费时间。

陆文瑜父母都是理工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在一家知名的外企工作,工资待遇很高,她们家住在公司给买的一栋高档小区里,也有车。但是,陆文瑜又和那些做生意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她们家也不是那种暴发户式的大款。她父母因为学理工科出身,思维很理性,生活过得舒适安逸。陆文瑜从小就参加奥数班,还得过竞赛一等奖。她妈本来想让她去国外读中学,她爸不同意,说她太小,生活自理能力不强,去了国外没人照顾不行,说等中学毕业到国外读大学也来得及。有时候,陆文瑜说她不想去国外读书,想考国内大学。她妈就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是更认国外名牌大学,尤其在外企,她说你看现在国内许多大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你要是念国外大学出路会更多些。在她妈看来,陆文瑜未来的生活道路就是像他们一样在外企里工作,生活体面,用不着为生计拼命奔波。她们一家人都很会享受生活,周末从不在家里吃饭,不是去吃日本料理就是吃沙拉伯尔,陆文瑜用的东西也都是外国的,她爸每次从德国回来都给她买很多礼物。对陆文瑜来说,学习好是她目前最大的资本也是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她很看重自己在班里的排名,如果哪次排到了别人后面,她就在书桌前贴一张纸条,写上那人的名字,然后默默努力,下次一定要超过他。她的书桌前,曾经贴过孙浩和王小梅的名字,现在她又给自己定了一个最近要实现的目标,就是要取得物理竞赛第一名。

物理竞赛复赛那天,王小梅她爸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她妈怕影响考试没告诉她,等她考完试去医院,发现爸爸已经昏迷了,她伏在病床前哭了很久。第二天没去学校上课,程老师和陈晓雾范若琳来王小梅家,知道了她爸的病情,组织班上同学为王小梅捐款。方无旗最积极,是捐款最多的人,他捧着个纸盒箱子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每捐完一个都给人深深地鞠一躬。可一个班级的力量毕竟有限,潘大林说我们去学校广播站广播一下吧,范围会更大些,就去联系广播站,广播站还挺迅速,当天中午就播了。几天下来,学校的捐款陆陆续续地在增多,可离换肾需要的钱还差很远。焦急之中,有人提议求助报社,说报纸要是能登出来,让全社会的人来帮助,比我们一个学校力量大。陈晓雾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答应在电视台给宣传,又找了报社的老同学帮忙在晚报上发了篇文章,文章后面打出了捐款账号及热线电话。没几天,捐款迅速增多,很快凑足了手术费和换肾的钱,医院说一旦有合适的供体就马上手术。小梅依然坚持来学校上课,她的脸上有了笑容,那些天我们班里一直都在流动着一股融融的暖意。小梅的事让大家很是感慨,有些同学以前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不知道其实就在我们身边还有像小梅这样家境贫寒的同学,而在这样的境遇中,小梅依然勤奋认真刻苦地学习,这让我们非常感动,感动之余又深受鼓舞。程老师给我们开了个班会,班会主题是,爱别人就是爱自己。她说,我们这一代小孩儿从小到大就像温室里的小花,一直生活在蜜罐里,因为是独生子女,我们得到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等等许多人的宠爱,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享受别人给我们的爱,有没有想过给了别人什么?我们不能只知道得,而不懂得付出,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件小事,比如你少吃一次麦当劳肯德基,是不是就省下了十元钱,而这十元钱积在一起,可以让那些生活在西部贫困山区的儿童,买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个书包或一个练习本。她说我们要通过这件事,知道付出是一种美德,帮助别人就是帮助了自己,爱别人也就是爱自己。程老师讲得真好,说得我们一个个眼泪汪汪的,大家都说从现在开始行动,我们纷纷提议,成立一个爱心活动小组。有人说,把我们用过的书和文具集中起来寄给西部的失学儿童吧,也有人说我家里有许多双穿旧的旅游鞋,都挺好的,还有衣服什么的,我们也一块寄给他们吧。程老师说我有个同学毕业后自愿去了西部农村教书,我们把东西寄给他们那儿的孩子,你们看好不好?大家都说好。第二天,午后自习课上,陈晓雾范若琳潘大林李东亮和方无旗把大家交上来的东西足足打了十几个大包裹,用自行车推到邮局,寄到了甘肃天水的一所小学校。

每回一开家长会,学校附近的交通就会严重堵塞,因为没有停车场,开车来的家长把车停在马路边儿上,一辆辆各种牌子的汽车排出去好远好远;也有骑自行车的,锁在学校车棚里。一进校门,各种广告雪片儿似的飞进怀里,什么高考中考补习班,强化班,辅导班,尖子班,补差班……各种名目,也有什么什么口服液,健脑糖浆,补钙维生素的产品宣传单,还有什么好记忆,聪明宝,层层高等等学外语的电子产品广告,甚至还有什么增高牌运动鞋的广告。陈晓雾的妈妈梳一头披肩长发,穿花布长裙,白毛衣,脖子上系了条蓝色丝巾,长统皮靴,走在众多家长中显得分外突出。也许是在电视台工作的原因,她的气质和穿衣打扮的风格跟其他家长很不一样。在她们这个年纪,许多人都梳短发,穿深色西服长裤,很正式的模样。他们看着晓雾妈妈就像看个另类似的,有些排斥的意思。

说来奇怪,一屋子的家长,坐在教室里,你会从每个人的表情,目光,神态,甚至一举一动中揣摩出他们的孩子是谁。看见陈晓雾的妈妈,你会发现陈晓雾身上的某些叛逆个性是从哪里来的。在陆文瑜妈妈聪慧冷静的表情中,你會明白为什么陆文瑜理科学得那么好。而从王小梅妈妈质朴简单的装束,平凡善良的目光里,你会知道王小梅这个孩子所具有的美好品格的原因。每个孩子都是家长的一份希望,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每个孩子身上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又是这些家长平日里各方面素质的具体体现,孩子们遗传了他们的生物基因,他们的智力,性格和道德品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学校也是一个独特的小社会呢。社会风气的变化,大人的思想行为通过孩子也带入了学校里面。

家长们坐的是自己孩子的座位,课桌小小的,有些伸不开腿脚。教室的墙上贴着评比台,评比台上是一朵朵小红花,按成绩和分数排列小红花的多少,一张中国地图和一张世界地图,还有孩子们自己画的画。

孟老师走进来,说感谢大家百忙中参加家长会,然后她把前一段时间班里的情况作了总结,重点讲学习问题,她用投影仪公布了月考的排名成绩,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全部排列出来,有各科分数,有总分,有全班平均分数,有优秀率,有及格率。陈晓雾妈妈看着大屏幕上的排名,还好,晓雾排第六,这时,她突然明白了晓雾常跟她说的那种压迫感。她记得晓雾说过,每次排名一出来大家都会感到可怕,对于晓雾来说她的目标是不出前十,那会儿,她还不太理解。现在她坐在这里望着屏幕上一个个斗大的分数和排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感。尽管晓雾成绩不差,可她仍是感到这种排名方式实在太残酷。她环顾四周的家长,不知道那些排在后面的家长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他们的孩子又是怎样的心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晓雾每天晚上都要学到很晚,每次考试前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与无助,甚至恐惧,她感叹现在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太不容易了。

孟老师站在前面仍在喋喋不休,说排在二十名以后的要引起注意了,他们很可能通不过中考,因为我们学校是重点校,中考录取分数很高,而如果你还想进重点班的话,那就更要加把劲儿,起码在前十左右,才有希望。又说同学目前学习中存在的问题是学得不扎实,基础知识掌握不牢,有些题平时都会做,一考试一较真儿就不行了。还有些同学学习方法不对头,自己弄得很累分数仍然上不去。她表扬了陆文瑜和孙浩,说他俩学习态度认真,什么东西都做到弄懂弄通,听课质量好,课上能和老师互动。她说,教学教学,就是一个在教,另一个在学,如果老师只在上面教,下面学生不配合,老师讲课也会没有激情。她又批评了潘大林,说他学习不努力,还影响别人,本来学校准备采取些措施的,可后来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希望家长以后好好配合学校工作,不要让孩子再往下滑。她说你下去是很容易的,但要再上来可就难了,所以各位同学都要保持好的学习状态,不要轻易让自己落伍。我希望我们这个班级的同学都能考上一所好高中,最好都是重点校。

孟老师讲完,对旁边的程老师说你也讲一讲。程老师说不讲了。孟老师说還是讲讲吧。程老师就简单讲了几句,她讲的是大家为王小梅父亲捐款的事,说除了学习,她还希望大家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正讲着,教务主任突然推门进来了,说先停一下,你们两个出去一会儿,我跟家长们说点儿事儿,程老师就和孟老师走了出去。教务主任把门关上,给每位家长发下一份表格,上面写着各科老师的名字,他说你们先别填,听我说一下再填,他说这是学校对每位老师的考核标准,请各位家长按照上面的要求打分,打分前,我们先来提提意见,看看各位家长对老师们的工作还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有人发言,说程老师太年轻,工作经验不足,不太注意抓学习,把时间用到其他地方,孩子们就要中考了,最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复习功课,希望以后不要搞一些和学习无关的活动。马上有人附和说,是呀,最近发现孩子的心都快散了,不像以前学习那么集中,成绩也下降了。晓雾妈妈看着那两个发言的家长,很是不解,可又不想在这个场合说什么,她知道说了也没用,而且最后她发现,跟这两个家长一样的人在这个班上是占绝大多数的。她明白了,其实目前这样的教育制度并不仅仅是上面政策的不合理,也跟家长们的要求有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这些家长迫使学校过分重视学习。因为在他们看来,学校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让学生考上理想大学,说到底还是应试教育的结果。

教务主任最后收走了家长们打给各科老师的分数表格,一会儿,孟老师和程老师回来,又接着讲话,直到天快黑了,家长会才宣布结束。孟老师最后说,请排在二十名以后的家长留一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晓雾妈妈走出学校大门,看了一眼还在亮着灯光的教室,从心底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完晚饭,晓雾问妈妈看到排名了吗?妈妈说看到了,晓雾问满不满意?妈妈说,其实我倒真的不很在意这个排名,可是,既然我们加入了这个游戏里面来,就不该让自己落后。我真的不太在乎你到底考第几,可是,学校在乎,老师在乎,同学在乎,他们所有人都在用排名和分数这样一种游戏规则来衡量你的价值,如果你排在后面一定会感到不快乐是不是?晓雾说,是,曾经她也排在二十名以后,那会儿就觉得在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个差生了,很自卑也很压抑。妈妈说,所以呀,为了让自己快乐,那就还是得好好学,付出劳动,只是体力上累一些,总比考不好,受心理上的煎熬要强,你说呢?晓雾说,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一想到整天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没工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毕竟也是很痛苦的。妈妈说,可谁让我们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呢,大家不都是这样累吗?晓雾说,为什么要跟大家一样?妈妈说,不这样你会感到更累。晓雾说,可能吧,然后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带着一副神秘的表情跟妈妈说,你看看这个。妈妈接过来见是一封男孩子写来的情书,就笑了,说你行啊,看不出还挺有魅力呢,像我的女儿啊。晓雾说,你别拿我来夸你自己了。妈妈说,你喜欢他吗?晓雾说,也谈不上喜欢,开始的时候就觉得挺好奇的,有些好感吧。她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人追你呀?妈妈说,比你小的时候就有啊。晓雾说,又吹牛了。妈妈说没吹牛,真的,是我家楼下的一个小男孩,我们还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我记得电影的名字叫《甜蜜的事业》,演到中间,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一棵老树下拥抱的时候,他还轻轻拉了拉我的手。晓雾笑了,说这个也遗传呀。妈妈问,什么遗传呀?晓雾说,没什么没什么。妈妈说,不过,我的体会是早恋还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倒不是反对你,我主要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来说的。晓雾说,什么经验呀?妈妈说,严重影响情绪,影响了情绪之后呢,学习就不集中了,整天老想着这事儿,像梦游似的,结果成绩就下降得很快,到头来,两头都是空。因为太小对感情的事情非常不成熟,一般没有会成功的,然后学习也耽误了,很划不来,尤其是你们现在学习这么紧的情况下,要是……晓雾说,别说了,我知道,我也不想谈恋爱,不过,倒不是你说的怕影响学习什么的,主要是他还没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能够征服我,而且最近我发现他这个人呢,身上有很多毛病。妈妈问,什么毛病?晓雾说,太自我了,很自负。妈妈说,那他是不是长得很帅呀?晓雾问,你怎么知道?妈妈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这样。晓雾说,那为什么呀?妈妈说,被小女生宠的呗。晓雾说,你还挺懂的呢。妈妈说,那是,我是过来人嘛,又说我看你还是不要陷进对这个人的感情里面来,先不说这个人是怎样,就你们孟老师那个严厉劲儿,要是知道了这个事情还不把你给吃了。晓雾说,得得,你别嗦了,我知道怎么办,不跟你说了,我得写作业去了。抽回信,转身关紧了房门。

第二天,晓雾给李东亮回了张小纸条,上面写了短短一句话:爱情是朵脆弱的小花,花期无定。

物理竞赛复赛结果出来了,我们学校取上五个,我们班占了三个,陆文瑜,王小梅和孙浩。上早操的时候,教导主任举着扩音喇叭念了那五个人的名字,说他们为我们学校争了光,他代表校领导和全校师生感谢他们,并希望他们在接下来的决赛中再接再厉,争取考出好成绩。然后,带头鼓掌,操场上响起一阵掌声。

这天上外语课的时候,王小梅突然被叫到外面,书包也没收拾就走了,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她爸爸病情加重了呢?晚上放学她也没回,范若琳和陈晓雾帮她整理好课桌上的东西。第二天,程老师说小梅的爸爸昨天去世了,大家一阵沉默,心里都挺难过的。其实后来我们的捐款已经足够小梅父亲换肾了,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供体。程老师说,不管怎样我们大家在小梅父亲病重的这些日子,积极筹备捐款的事,也献出了自己的一份爱心,虽然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但我想小梅会记住大家的情谊。

小梅来学校那天,胳膊上戴了块黑纱。午后自习课上,她跟程老师说想占用大家一点儿时间说两句话,程老师让她到前面来。小梅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存折,她说她和妈妈非常感谢同学和老师为她爸捐款,感谢社会上所有好心人,现在她爸爸已经去世了,这笔钱她和妈妈商量后决定全部拿出来捐给一个更需要它的人。然后她把存折交给了程老师。那些天里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最需要它的人,有一天,我们在报上看到了一个贫困山区的小孩得了白血病住在医院里没钱治疗,就通过报社把钱转给了那个小朋友。

5

方无旗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内容在美国学和在中国学要得出不同结论。他爸问什

么内容?他说是义和团。他爸说,那是因为中国人和美国人所站的阶级立场不同。方无旗说,这就把我弄糊涂了,美国人这样说,中国人那样说,我到底该信谁的?他爸说,信历史本身。方无旗说,那历史本身是什么样儿的?他爸说,那就是你要研究的问题,它需要你更深入细致的学习也需要你独立认真的思考,还需要时间。当然,这里也有一个人的世界观问题,美国人和中国人的世界观不同,所以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也不同。方无旗说,在美国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中国人,现在我回到了中国,这里的人又说我是美国人,你说我到底是哪里人?他爸说,你是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中国人。方无旗说,我是长着中国人脸孔的美国人,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东西是中国人的?他爸说,你不用着急,你这不是才回来几个月吗,等你慢慢熟悉了中国,了解了中国,你就会习惯它,适应它。你现在每一天的学习不就是在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吗?要有个过程,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妈说,我看以后上课你还是少发言的好。方无旗说,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和自由,谁也不能阻拦我。他妈说我不是阻拦你,因为你说的和人家讲的不一样。方无旗说,不一样怎么了?在美国上课的时候,要是我们大家回答的问题都是一样的,老师就不给高分。他妈说,你现在不是在中国吗!方无旗说,中国怎么了?对的就是对的。他爸跟他妈说,我看说说也无妨,现在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中国也在向前走,很多思想观念也在改变,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方无旗说,就是嘛,我说了我的观点大家可以一起讨论嘛,老师也说可以讨论的。他妈说,我看还是不妥当。他爸说,你那是被过去吓怕了,那是文革时期,如今早不这样给人乱扣帽子了,你的观念也要改变啊,不能老用过去的眼光来看今天的问题。方无旗说,可有些事儿我还是习惯不了。他爸问什么事?方无旗说,我和他们一块儿去吃烤羊肉串,他们当中一个人付钱,然后大家一起吃,我去付我自己的钱,他们就笑话我。他爸说,你是说这个呀,这是小事情嘛,入乡随俗就好了。方无旗问什么叫入乡随俗?他爸说,这就是中国人的生活习惯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跟着吃就行了,不必太过于计较,有时候你太计较了,大家反而看不惯。方无旗想了想,忽然乐了,说,也有好事情,是我影响了他们,比如,我们班的环保现在就比过去好了,以前他们总是随手乱扔饮料瓶,现在我帮他们做了垃圾回收站,大家慢慢就都养成了好习惯。他爸说,这就对了嘛,好的东西应该互相学才是。

方无旗跟孟老师说下午两节自习课能不能拿出一节让大家打篮球,他说我们都学了一整天了,头脑都发木了,需要做做体育活动,再说学校篮球比赛就要举行了,我们还要抓紧时间练习。孟老师说,不行,物理决赛也要举行了,期中考试也快到了,课程都讲不完呢,哪有时间打篮球?她说你也要抓紧时间学习了,不要老是这么悠悠荡荡的,现在虽然还没算你一起排名,但从下学期开始你的成绩也要进入班级总分,就是说学校考核时你的分数也计入我们的总成绩,如果那时你还像现在这样,就会影响大家。

方无旗不高兴了,他说,你真是法西斯!他是用英语说的,孟老师没听懂,问身边同学,同学说,你是什么什么,那个单词没听过,孟老师说,外语怎么学的,去给我查查字典。

程老师知道了方无旗的提议,在我们上自习的时候,偷偷把方无旗和另外几个要参加篮球赛的同学放出去打球,方无旗高兴极了,手里捧着篮球,嘴里喊着,Very,very good!他跑到程老师面前,轻轻吻了吻她的脸庞,大家哄地笑了起来,程老师的脸刷地红了,方无旗做了个鬼脸,冲着程老师喊:I love you !说完又向我们挥手,意思是让我们和他一起喊,大家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们对着程老师一起喊:I love you!程老师羞涩地笑了。说实话,在和孟老师的强烈对比中,我们真是打心眼儿里爱她。

可是不知为什么,家长会以后竟有好多家长联名向学校告状,说程老师不抓学习净瞎搞无用活动,我们真是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家长?程老师在全校教师素质考核中,分数没孟老师高,这使她一直处于副班主任位置,好长时间不能独立带班,而她在我们班行使的权力也在不断受到限制。其实像今天这样把方无旗他们从自习课上放出去打篮球,无疑也会成为她年终考核中的一大罪状,可程老师还是这样做了。从这意义上说,我们爱她真是不无道理。要是有一天,孟老师能弄明白为什么我们爱程老师胜于爱她,可能我们学校的教学情况才会大大好转起来。说到底,像孟老师这样传统的管教方式大家早已厌倦,但学校领导依然欣赏这样所谓有经验的老教师,而像程老师那样热情和富于创新精神的年轻教师往往受到压制甚至会遭到批评。

篮球比赛在学校操场举行。我们这个学校到今天已经建校快50年了,这个操场历经50年的风雨,已经破旧得很厉害了,领操台修了几次,从原来的土台子变成水泥石的,如今水泥石上又铺了层绿色塑胶。篮球架子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可能由于经费问题一直没有换,篮板上的漆早就剥落了,篮网也没了,铁架子埋在地下的部分有些也裸露出来。因为根基不深,所以要是用力投篮的话,篮筐就会摇摇晃晃。大家曾开玩笑说,咱们使点儿劲投篮,等把篮球架子砸倒了,学校就会给咱们换新的了。虽然是玩笑话,可大家伙儿投篮的时候还真是挺卖命的。

全班都出来观战了,范若琳和陈晓雾王小梅站在前面,范若琳指挥我们一起喊加油,嗓子都哑了。李东亮的头发出汗湿透了,像淋了雨似的,看上去显得又酷又帅,只要他一投球,旁边的女生就發出一阵尖叫声。他受了这尖叫声的刺激越发地卖力,像演员样地秀着自己的上篮动作,有时你能明显感觉到他那动作好似在舞台上的一招一式。可能因了这样的心理,他投了几个好球后命中率就直线下降,惹得边儿上的小女生们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号叫着。倒是方无旗和潘大林的配合来得更从容些,潘大林传了李东亮几个好球都被他给浪费掉了,就不再传给他,而是传给方无旗,方无旗不像李东亮那么花拳绣腿,而是美国人真刀真枪般地冲杀抢夺,加上完美的技术,投中率慢慢盖过李东亮。

比分交替上升,二班女生都快要挤进场地里了,她们挥舞手里的小彩旗,有的还把纱巾从脖子上摘下来,系在手腕儿上随彩旗一起迎风挥舞。场上气氛一浪高过一浪。我们班也不示弱,后面大个同学使劲往前挤,王小梅被挤到了最前面,她和范若琳陈晓雾一起指挥我们喊口号。起初我们喊李东亮加油,后来发现李东亮辜负了我们过高的期望,就喊方无旗,方无旗在我们拼命的呼喊声中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为我们制造出一波又一波的惊喜。范若琳高兴得都跳起来了,全班数她最激动,一着急,还领着我们用英语喊加油,弄得外班同学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79比81,我们还落后二班两分,比赛时间已经不多了,场上气氛更加热烈起来,随着下面喊叫的分贝不断升高,球场上的篮筐被砸得也更加猛烈,好像不这样用力砸就投不进去似的,陈旧破败的不知过了多少个年代的篮球架子已经不堪这样猛烈的袭击,在一次次的投篮中越发摇晃得厉害起来。可是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比赛和比分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候那篮球架子的底部已经在反复摇晃中渐渐支撑不住了。它发出了几声吱吱呀呀的响声来提醒人们,可这吱吱呀呀的响声在人声鼎沸的操场上就像蚊子的嗡嗡飞舞声一样,被淹没在人潮和声浪里,直到它再也支撑不下去无力地倒下来,发出最后的怒吼,人们才在惊慌失措中抬眼望向天空。这时候它的身躯飞快地倒向操球场上跳跃投篮的方无旗。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这一瞬间少到用秒来计算。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勇敢地冲了出去。只见她奋不顾身冲向正在倒下来的篮球架子,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方无旗,可是,那个老而陈旧的篮球架子带着它沉重的身躯不甘示弱地用它那铁钳般的手掌抓住了这两个年轻人的身躯,他们双双被砸在它的底下,像是这古老而陈旧事物的殉葬品般跟它一起倒在操场上,而这个奋不顾身冲向方无旗的女孩子就是王小梅。如果王小梅不及时挺身而出推开方无旗,那老而沉旧的篮球架子砸向的正是方无旗的脑袋。现在,经王小梅这么一推,篮球架子坠落的位置是方无旗的肚子和王小梅的胳膊。

上来十多个男同学在老师指挥下,才艰难抬起那老而沉旧的篮球架子,过去年代制造的这个篮球架子实在太沉重了,它全身都是钢铁,砸了人真是要命的事。

120还没到,大家已经等不及了,两个体育老师,一个背着方无旗,一个抱着王小梅,孟老师程老师和我们全班同学跟在后面。好在医院离学校不远,大约跑了一半的路程吧,120响着笛声呼啸而来,方无旗和王小梅被抬上救护车,我们又跟在救护车后面往医院跑。

两人被送进急救室,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消息说王小梅的胳膊被砸断了,正在抢救。方无旗脾破裂造成大出血,需要马上输血,可医院血库里的A型血血浆不足。抢救室的人说,要是不马上输血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程老师第一个冲上前说输我的,我是A型血。陈晓雾也紧跟着程老师的脚步挽起袖口说我是O型血我也能输。范若琳急哭了,说我是B型血怎么办啊,大家说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把她推开。潘大林冲了上来,说我不知道是什么血型快给我化验。后面一大批人也撸起袖子扯住医生说快点给我们化验。医生冲大家挥了挥手说,别挤别挤,快跟护士去化验室。这时候程老师望着我们的脸跟医生说先抽我的吧,这些孩子还太小,要是我的血够了就别抽他们的。我们都快急哭了,说那不行啊程老师,您不能抽太多的血,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不是说我们都长大了吗?程老师说,先听话,要是不够的话,再抽你们的。我们说那也得先给我们化验血型呀。护士说,先跟我来吧,我们跟着护士往化验室走。孟老师拽住了陆文瑜和孙浩,说你们俩明天要参加物理决赛,不能输,孙浩跟孟老师争执了一会儿,还是被孟老师拦住了。

程老师输了200CC,医生就不再给她抽了,她坚持要再输200CC。医生说,你的血色素很低,再输会影响身体。我们也纷纷上前抱住程老师,不让她再输了。孟老师也说,要输就输我的。可程老师说,不行,您年纪大了,不能输,我年轻吃点好的,很快就会恢复的。大家拦不住,很快程老师就又输了200CC。方无旗的出血量很大,抢救室里不断传来需要血浆的消息,陈晓雾就央求程老师让她去抽血吧,她说,我看过医学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您就让我去吧,没事儿的。这时候里面又传来快点快点还要血的喊声,陈晓雾就使劲挣脱开程老师冲了进去。在陈晓雾的带领下,潘大林等好多符合条件的同学都挤了进去。就这样,在我们全班同学的努力下,方无旗的生命终于转危为安了,他成功地进行了脾切除手术。等他爸和他妈赶来,手术已经结束。他妈知道了大家为方无旗献血的事,感动得哭了,说真多亏了大家,要不方无旗就没命了。

我们全班同学全都守在医院里,天快黑了,谁也不离去,孟老师最后用命令的口气赶走了陆文瑜和孙浩,因为他俩明天要代表学校参加物理决赛。本来参加决赛的还有王小梅,可现在她正躺在手术室里。程老师进去了一趟,出来说小梅很坚强,医生刚才为她做了接骨手术,很疼的,可她硬是忍着没有叫,头上疼得直冒汗,嘴唇都咬破了。陈晓雾和范若琳要进去看她,可护士不让进。

那是我们生命中记忆清晰的一个夜晚,走廊长椅上坐着我们全班同学,除了陆文瑜孙浩他们两个被孟老师强行赶走,我们谁也没有离开,有人去外面买回肯德基和麦当劳,大家坐在椅子上无声地吃着。夜里风凉,男同学就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同学身上,不知是谁买来红糖,用开水冲了端给刚刚献血的同学喝,仿佛这一夜之间我们都长大了好几岁。

那是我们班空前团结的一个夜晚,连空气里都飘溢着爱的芳香。而就是从那一刻起,在我们的心里早已把方无旗当成了我们自己的亲兄弟,再不說他是一个美国人了。

陆文瑜获得物理竞赛第一名,孙浩是第五名。王小梅因为右臂受伤不能写字没有参加竞赛。大家都说,要是小梅不受伤,说不定第一名是她呢,因为复赛成绩她比陆文瑜高。

接下来,我们照例进行期中考试,拉单桌,排成绩,开家长会。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潘大林依然被孟老师不停地骂着,说你再不努力,再排在后面我们就将对你采取措施。

李东亮有一天借给陈晓雾一本小说,陈晓雾打开书,发现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爱是一朵美丽的小花,花期来临时,请让我陪你一起慢慢绽放。

王小梅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正在练习重新用右手写字,她说胳膊受伤以后再写出来的字迹都跟从前不一样了。范若琳说是你的心跟从前不一样了,字由心生啊!王小梅问心怎么会不一样?范若琳说,怎么说呢,别看陆文瑜物理竞赛得了第一,可在我们眼里,你才是真正的第一。王小梅说,净瞎说,我又没参加竞赛。这时陈晓雾从范若琳身后走来,她说,你就像武侠小说里面的高手,叫作无招胜有招。小梅问什么意思?晓雾说,你是用心参加了比赛,而陆文瑜仅仅是成绩而已,与心灵的伟大相比,技术的精湛还稍稍欠了那么一个境界,我也说不好,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小梅笑了,说就你高深,我可没你那么多道理可说。

方无旗重新来校上课那天,送了每位同学一个头盔,那是他让他爸特意从美国买回来的。他说,在美国,每个骑自行车的同学必须头戴安全帽才能上路,否则要被警察拦住。以前,他就多次跟我们说过这回事,可我们谁也不听他的唠叨,认为是多此一举,不但自己不戴,还嘲笑他傻帽。

现在经过了和他将近半个学期的朝夕相处,大家从他身上也发现了许多好的东西,比如这个安全帽,大家从开始的不接受到现在的慢慢接受就是一个例子。其实,无论是你我,还是中国与西方,彼此之间好的东西互相学习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没必要禁锢自己,你们说是吧?

方无旗的汉语说得越来越好,再不需要别人翻译,他还学会了我们常说的一些口头禅,大家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也常常争着抢着去付账,再不提什么AA制。而我们班在每天早上进入校门的人流中,与外班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我们班骑自行车的同学人人头上都戴一顶黄色头盔,那是方无旗送给我们的安全帽。

作者简介:

宣儿,女,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随风飘逝》《拷问鲜花》《太阳落山》《城市记忆》,中短篇小说集《夏日迎风》,散文集《月桂树上的花冠》《为梦想的天堂》《为艺术为爱情》等作品。曾获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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