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青

甘南藏区是中国众多藏区中的一块独特的地方。那里有大草原，有美丽的雪山，有黄河第一湾，还有藏传佛教格鲁派最高学府拉卜楞寺，以及存在于各地的独特民俗风情。流行于甘南各地的插箭节，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人文地理风俗，已经有上千年历史。

插箭风俗源远流长

甘南的插箭节是很古老的节日，每年一次，大致在五六月间。

传说，甘南一带最早的原始部落间经常争战不休，本部落出征作战的人，为了不在陌生的地方返回时迷路，一路插箭作为路标，后又成为战士英勇战死地的标志和祭祀地而流传下来。又有传说，拉卜楞一带过去各村寨人家很少生男，那是妖魔鬼怪兴风作浪、为害百姓所致。于是，拉卜楞寺的活佛就派人把一支神箭插到山上去，山神得到了这支神箭，重新发威除掉了妖魔，从此，地方复归安宁，家家平安吉祥，生男生女，人丁很快兴旺起来。箭神保护地方百姓，藏区的人就每年送箭祭箭神，形成了今天的插箭节。

著名的藏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里，也有插箭的记述。格萨尔王每次出征，都要举行盛大的插箭仪式。史诗还说，在许多危急关头，格萨尔总是以自己的那把神奇的弓箭化险为夷。甘南现在还保留着一种“出征舞”，武士们手中的长矛和弓箭，让我们看到弓箭对古代高原部落战士的重要。他们认为，有威力的武器，就是神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崇拜物。

而藏学家们认为，插箭节起源于青藏高原古老先民苯教的自然崇拜观。苯教认为万物有灵，处处显示出超人的威力。而山是藏族自然物崇拜中最有影响力、最久远的一种内容和形式。因为，山上的雪水滋润着土地和牧场，使人们直接获益，所以人们把它尊为神，即山神。藏区有很多著名的大的神山圣山。人们也把生活地周围的山，视为直接保护地方和自己利益的小的神山，那里驻着山神、保护神，他们认为每年祭拜就会得到他们的保护和庇佑。祭拜的方式，就是送巨大的神箭给山神，以使它更有威力。

一切祭祀风俗，都是在神秘威严的大自然面前无能为力的人类，寄希望和求助于神的一种精神活动，这种文化形态穿越时空，流传到今天，就是它强大生命力的最好说明。

插箭过程圣洁神圣

甘南插箭节的箭台，藏语叫“拉则”，一般都设在山顶或山腰，意思是神住的地方。

箭台的选址必须由佛寺高僧或宁玛派咒师看风水确定，并由他们来主持建“拉则”仪式。在拉卜楞镇一带，一般都是由红教寺的宁玛派（古老教派）高僧来主持。

箭台下要埋一个大宝箱（玛曲地区是在挖开的方坑里埋一个宝物大包）。大宝箱足有100公斤重，里面装着大量经书、佛像、宗教宝器、珍贵药物、金银和珍珠宝石之类，外面用黄色锦绣绸缎包裹捆扎结实。宝箱四周和下面置有许多内装金、银、珠宝和粮食的宝瓶，上面盖上柏树枝、白羊毛等物（相传柏枝有镇邪作用，白羊毛可通向天界），再洒上酸奶。宝箱上面再立一根四棱的柏树“命木”，作未来箭丛的垛心。制作“命木”很严格，规定去林中砍伐“命木”的人必须是一年之内没有接触过尸体的人，还必须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保证“命木”的绝对干净圣洁。主持高僧在“命木”东西南北四边写上一些祈祷语，在上面绑上白色哈达、白羊毛和黄色缎子布，固定好，然后就开始念经祈祷，做法事。此时，有3位威武藏汉，分别执长箭、短刀和弯弓，来回周旋逡巡着，表示给神呈献这3种武器。法事做完，就开始填坑立村庄和部落集体的大箭。

箭台建成后，就可以由各家的代表上前插自己献给山神和战神的彩箭。传统中，插箭的全过程由男人进行。但现在有些地方，如拉卜楞的塔哇和合作镇等地，男人不在或无男人的家庭，也允许妇女上山参加插箭仪式，但最后往箭垛上插箭，只能请其他人代劳。

插箭节到来之前至少半个月，人们就要早早儿开始准备工作，如制箭杆、印经旗、做箭羽、拌桑子、印“隆达”(纸风马)……

为山神准备的箭，足有10米长，是完整的一棵碗口粗的树做成的。因为是神用的箭，必须是很长很大的。箭羽是彩色的，约2米长，由3块彩色箭板拼成。箭板上绘有太阳、月亮、虎、羊、宝葫芦、法螺、宝伞、牛羊角、水云纹等图案。箭顶端绑一簇柏树枝，箭杆上有红、黄、蓝、绿和白各色旗绸，分别代表太阳、土地、蓝天、森林和白云，象征大自然崇拜和吉祥如意。箭板下吊着两簇羊毛团，象征对山神纯洁的敬仰。神箭，每家各准备一支。箭做好了，还要拌桑子。桑子，就是用糌粑、酥油、鲜奶、酒、青稞面和糖果拌和制成的神的食物，为祭祀开始时煨桑敬神时所用，表示对保护神的敬意和关心，制作时要选用最优质最干净的食物。祭祀时往空中撒的纸风马，藏语叫“隆达”，上面印有背负宝珠的飞马和虎、狮、鹏、龙等图案，象征好运亨通，得佑顺吉。

插箭节的前一天，所有人家都要做好箭，路途远的还要提前用马驮到箭台山下，等待第二天往山上扛。太阳将要露头时，是插箭仪式的祭司开始诵经的时候，这时祭神仪式就开始了。

先是煨桑，人们把背来的柏枝放到煨桑台上用火点着，然后争先恐后往煨桑台投放桑子，洒施净水和酒。顿时，浓烟滚滚，直升九霄。此时，法螺号从山头“呜呜”响起，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拉加罗!拉加罗（天神胜利了)……”的高声呼叫声。人们一边往东方的空中抛撒红红绿绿的纸“风马”，一边举着自家的彩箭，围着煨桑台从左向右转圈儿。此时，在山头箭台浓香的柏树枝和桑子的大片烟雾中，彩羽的巨箭随人潮涌动，彩色“风马”像雪片一样在和暖的晨光中漫天飞舞。

煨桑之后就开始插箭。各家青壮年代表高擎自家制作的彩箭，高呼着“拉加罗”顺时针再绕箭垛转圈，然后正式开始插箭。插箭时先插村里的公箭，然后大家蜂拥而上插自家的箭。这时骑马的人围着箭垛狂奔，持枪的人向空中鸣枪，其余的人向空中撒“风马”，长时间高呼“拉加罗”……插箭仪式进入高潮。插新箭时，要爬到箭垛的加固横木上去，由勇敢的小伙子们来完成。每年往箭垛上插一次新箭，是为了祈求神的保佑。在早晨红暖的阳光里，数百支新箭让旧箭垛换上一重新衣，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就这样，箭堆一年年扩大，象征着山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不可征服。

插完箭，还要到距箭台不远的另一个山头插旗。经旗是印有经文和六字真言的一些彩色经布绑在旗杆上制成的，一个旗杆上可以用好多幅经布。箭台和旗台之间，拉一股由3根白羊毛线搓成的连线，把两台连接起来，这是通天绳，意思是人与天、人与神沟通连在一起。插旗仪式后，人们围着旗台转圈念经，接受战神的检阅和赐福。有些地方随后还要进行赛马活动，以取悦战神。整个插箭祭祀仪式，一般需两三个小时。

仪式结束后，往往仍有一些人留在山头的箭台和旗台那里不走，他们是更虔诚者或怀有特殊祈愿的人。他们要在这里埋宝（经文或其他宝物)，继续为亲人为家人祈祷。笔者在祭祀仪式上，遇到过一位从拉萨远道赶回老家来参加祭礼的妇女，她围着箭台转啊转，最后一个离开那里。她在那里埋了宝，许了愿，然后才恋恋不舍下山来。她一脸的平静和安详，非常虔诚，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泪水!

这就是藏人的天人合一、人神合一情结，而且这种情结在一代一代往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