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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圣叹批本《西厢记》偶得

2009-06-25

考试周刊 2009年19期
关键词:金圣叹西厢记

王 薇

摘 要: 金圣叹评点《西厢记》,不仅将其视为“天地妙文”,充分肯定了《西厢记》的文学价值,同时对西厢的删改也堪称是对王实甫《西厢记》的一次再创造。

关键词: 金圣叹 戏剧评点理论 《西厢记》

一、金圣叹戏剧评点理论初探

纵观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全书,我们可以发现其中许多评点与戏剧音律及曲辞秋毫无涉,更多的则是一个非常虔诚的读者在与《西厢记》对话,或是一个读书以至痴狂境界的人向我们呈现一个读书的世界,更展现其对《西厢记》独特读法的世界。金圣叹把各类体裁的叙事文学俱用同一眼光看待,着眼于它们的共性,这就形成了他独特的戏剧评点理论。简言之,金圣叹评点《西厢记》无论是从戏剧情节、人物形象,还是语言特色等其它方面,都是在以一个文学家的眼光进行鉴赏,着力于对《西厢记》文本内容意蕴和艺术内涵的阐发。

众所周知,戏曲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艺术,其首要特点就是舞台性和文学性的统一。金圣叹将各类体裁文学作品的阅读经验熔铸一炉评点《西厢记》,更能整体把握其文学特点,再加上他吴中文士的夸诞狂狷,以十分自由的视角评点《西厢记》,“纵其胸臆”,故能“发前人所未发”,以至于达到“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王应奎《柳南随笔》卷3)之盛况。难怪清代戏剧家李渔赞其是能真正品出《西厢记》之味并能道出其中妙处的读者:“自有《西厢》以迄于今四百余载,推《西厢》为填词第一者,不知几千万人,而能历指其所以第一之故者,独出一金圣叹。”(《闲情偶寄》)

金圣叹在《西厢记》的评点中,有将近1/3的篇幅是围绕人物性格及其与情节的关系展开,可见他对《西厢记》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极为赞赏,认为这方面正是《西厢记》成功之处。在品评《西厢记》人物设置的时候,金圣叹指出其主人公就是崔莺莺,其他人物的出现均是陪衬。虽然张生和红娘也是作者着力刻画的形象,但三人的关系并不等同而是有所区分的,他用生动的比喻加以说明:“譬如文字,则双文是题目,张生是文字,红娘是起承转合。有此许多起承转合,便令题目透出文字,文字透入题目也。其余如夫人等,算只是文字中间所用之乎者也等字。”由此可知,金圣叹对《西厢记》中的人物形象体系的划分十分严密,自始至终都是根据其在《西厢记》中起的作用划分的。这是他阐发其人物性格论的基本框架,是对戏曲叙事性的结构把握。

金圣叹在评《西厢记》的人物设置的基础上进一步延伸,认为这种人物设置,正是为了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他指出《西厢记》能根据剧中人物自身的性格,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其所处的位置来表现人物,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传神,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金圣叹在《赖婚》总批云:“盖事只一事也,情只一情也,理只一理也。问之此人,此人曰果然也。问之彼人,彼曰果然也。是诚其所同也。然事一事,情一情,理一理,而彼发言之人,与夫发言人之心,与夫发言人之体,与夫发言人之地,乃实有其不同焉。”如在《赖简》总批中对双文“勃然大怒”做出分析:“然而其心默又以为身为相国千金贵女,其未可以才子之故,而一时倾倒遂至于是也。”“双文之久欲寄简,而独于红娘碍之者,彼诚不欲令窃窥两人之人,忽地得其一人之心也。”说明双文性格:“双文,天下之至尊贵女子也;双文,天下之至有情女子也;双文,天下之至灵慧女子也;双文,天下之至矜尚女子也。”

金圣叹批本《西厢记》的人物设置从其叙事性出发,认为《西厢记》的人物关系能让人物性格在故事发展中得到更充分的体现,在故事冲突中得到更集中的刻画,并据此对该书中的人物性格做纯文学审美评论,不断赞美其中人物“欲从纸上跳下来”,从各个细微角度揭示人物的内心活动。这固然有其难能可贵之处,但这种穷幽晰微的心理体验,也正是他作为文学家的局限,因为忽略了《西厢记》人物设置的戏剧性特点,仅仅把人物关系在叙事中有利于人物性格的塑造视为最高目标,殊不知戏曲设置人物关系、塑造人物性格最终是为了搬上舞台,在演员生动鲜明的舞台表演下直观地再现人物,从而产生独特的艺术力量。难怪李渔在盛赞金圣叹的同时,也不无遗憾地指出:“圣叹所评,乃文人把玩之《西厢》,非优人搬弄之《西厢》也。文字三昧,圣叹已得之,优人搬弄之三昧,圣叹犹有待焉。”(《闲情偶寄》)

二、金批本《西厢记》的删改及评价

如果我们忽略金圣叹腰斩《水浒》这一事实,仅就其批本的内容而言,他所做出的改动并不是很大。而金圣叹批本《西厢记》则对王实甫《西厢记》作了彻头彻尾的大幅度改动,而且是对王本的一次颇有功绩的再创造。这种再创造,并不完全等同于通常所理解的那种读者阅读作品时心理体验式的再创造——仅仅是一部文学作品完成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一个步骤——金圣叹的再创造早已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

笔者通过《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和《集评校注西厢记》二书的比对,试对金圣叹批本的改动作如下分析:

首先,笔者将两本的差异之处分为两类:无分析价值的差异和有分析价值的差异。所谓无分析价值的差异,是指两个本子上出现的一些音同字异的情形。如金圣叹批本卷四之二《借厢》有“鹘伶渌老不寻常”一句,王本则是“胡伶渌老不寻常”,又如金本卷四之一《惊艳》有“针黹女工”四字,王本为“针指女工”等。类似情形应是因为版本相异所致,古代本就存在大量异体字,或许金圣叹批改所用的底本就做如是语,他本人并未做甚改动。所以这种差异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作金圣叹的批改。

第二类是有分析价值的差异。通过比对可知,金圣叹批本《西厢记》主要对以下三方面有改动:一是科介、宾白;二是个别字词,尤其虚字衬字;三是影响人物形象的细节。

金批《西厢记》对王西厢的科介、宾白存在大量删减的情况,有时径直将对话处理成为一个人的独白。王西厢第五本第一折原作:“〔梧叶儿〕他若是和衣卧,便是和我一处宿;但贴着他皮肉,不信不想我温柔。〔红云〕这裹肚要怎么?〔旦唱〕常则不要离了前后,守着他左右,紧紧的系在心头……”金圣叹将这里的红娘唱戏统统删去,变成了莺莺的一大段独白。此类在金圣叹批本中时时可见,可见他是有意为之,钟情于此。

金圣叹对字词的删改,尤其虚字衬字的删减比比皆是,其删改工作大部分就是对此为之。如《惊艳》云:“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院”,改为“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那边是南海水月观音院”。《借厢》云:“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改为“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我不教你叠被铺床”。此类改动不胜枚举,清代曲学名家梁廷楠在其曲论著作《曲话》当中已有分剖辨析,可资参考。

影响人物形象的删改,如将西厢由普救寺内改为寺外,将莺莺到佛殿玩耍改为到花园;将“但退敌者便结秦晋”改为老夫人的话,将张生初遇莺莺之时赞其小脚彻底删除,等等。可以说,这种删改最见情性,因而最有分析价值。我们不难从中感知金圣叹的道德观始终在以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为准绳,对崔张爱情予以肯定,并赞美了这种才子佳人式的婚姻,体现了其情爱观中难能可贵的一面。但金圣叹是以正统的伦理道德观念统摄崔张爱情的,即他所确认的爱情和婚姻是完全符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德行为规范的。这种观念渗透于作品的整个评点过程中。在对作品思想内容的总体把握上,金圣叹认为《西厢记》的意义在于“教天下以立言之体也”。这个“立言之体”就是“文以载道”,落实到形象主体及其关系上,就表现为“先王制礼,有外有内,有尊有卑,不但外言之不敢或闻于内,而又卑言之不敢或闻于尊”。整部金圣叹批本的人物系列都围绕着这个轴心上下转动,金圣叹对王本的改窜在这里也可以得到最为合理的解释。老夫人是一品国太,莺莺是千金小姐,把她们安排在普救寺西厢居住,与僧众杂混在一起,显然是不符合她们高贵身份的。因此金圣叹批本认为,必定是普救寺西边另有别院,那才是莺莺她们居住的处所。莺莺不是“十五左右对门女儿”,她的举止必须体现出千金小姐的那种至尊贵、至有情、至灵慧、至矜尚的品行,而到佛殿那种鱼龙混杂之所抛头露面,则损害了莺莺的形象。不仅如此,能够与相府小姐匹配的才子张生“便真是相府子弟,便真是孔门子弟。异样高才,又异样苦学,异样豪迈,又异样淳厚”。这样一位光彩夺目的人物自然不会透露出对莺莺小脚的兴趣以及说出“解带脱衣”之类的话语,因为这些有损于张生形象的言行自然被金圣叹认定是“俗本所妄添”,理应删去。

谈到对金圣叹批本《西厢记》的评价,历史上对于其删改历来褒贬不一,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贵眼照古人”的金圣叹批本《西厢记》之所以能够在众多批本中独占鳌头,其过人之处自是毋庸讳言。在一些极小的细节方面,金圣叹批本较之王本,确实更趋于精细。如在《惊艳》一折中,金圣叹批本《西厢记》将原来的“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拜了圣贤”改为“数毕罗汉,参过菩萨,拜罢圣贤”,几个动词摇曳生姿,无疑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还是此折,张生惊艳于莺莺美貌之时有一段景物描写:“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金圣叹神来妙笔,只将“争妍”二字改为“依然”,就使得张生偶遇莺莺之后如痴如醉、魂不附体的情态毕现。但是笔者认为金圣叹也有失误之处。梁廷楠认为金圣叹:“以文律曲,故每于衬字删繁就简,而不知其腔拍之不协。”这也是中肯的批评。又如他对宾白、科介的改动,客观上造成了西厢记作为剧本的舞台表现力下降。如前面所举之例,原作明显刻意创造了戏剧效果,通过舞台上的一问一答吸引观众的注意,而且红娘和莺莺可以通过交流,贴合人物的心情改变对答的节奏,一方面可见莺莺对张君瑞的细心,另一方面也可见红娘跟莺莺的亲密,无所不谈。金圣叹删改后只得莺莺一人独说独唱,相比之下则流于片面、薄弱和单调。作曲词方面,十里长亭相送话别之时,莺莺有“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的唱词,金圣叹径直改为“南北东西四马蹄”,原先壮阔悲凉的味道就荡然无存,气象、格局反倒改小了,笔者认为此类改动不能不算是败笔。

总之,金圣叹对于人生,是持一种悲观的态度,所以对于《水浒》、《西厢记》,他都要结以一梦,特别是对于西厢这样明显是喜剧的作品,他都不惜为之抹上浓重的悲凉。在他为西厢所做的序中,更是以“风驰电掣,水逝云飞”描写人生的无常和美好的易逝。这一点上,倒是有点接近元稹的《莺莺传》中的怅惘与无奈,更加具有文人情调。所以他又“不亦乐乎”,似乎就是要在悲凉之中,寻求些许乐趣。

西厢记的曲白华丽流畅,金圣叹的评语则机智而幽默,可谓珠林玉树,交相映衬了。所以《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在众多批本中独占鳌头,想来也绝非偶然。

参考文献:

[1]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2]王季思.集评校注西厢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李渔.闲情偶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4]梁廷楠.曲话(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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