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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贩子:锯了佛头掉人头

2009-06-24

龙门阵 2009年5期
关键词:摊位汉子成都

曲 博

(一)

20世纪80年代初,任何文物或百年以上的古物都严禁买卖。在成都猛追湾游泳池一带,自发形成了一个文物市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此非法交易。

成都文物市场的兴起,先是星期天在猛追湾游泳场的茶铺里及外围,有游踪不定的人手里拿着货品,用报纸、衣服遮着,或怀里藏着些小东西,警觉诡秘地走到茶客面前,悄声问要不要。之后,买的卖的都有些面熟了,就有大胆一点的,喊一碗盖碗茶,跷着二郎腿悠闲地一边品茶,一边将带来的货物摆到桌上待价而沽。再后来,有人从旮旯角落开始,东一处西一处地铺上张废报纸或塑料布,将东西堂而皇之地摆成摊位,继而摊位与摊位之间连成了片。就这样,成都最初的民间文物收藏交流,由每个星期天,发展成每逢周三和周日的聚集,俨然一个约定俗成的集市雏形。

其间,文物市场遭到过有关部门的查处,收缴货物并予以罚款和治安处理。随着打击频率加快和力度加强,文物市场也日益活跃壮大起来。最终导致政府只能在有效控制的前提下放宽限制,成都的文物市场慢慢地走上了半公开化、半合法化之路。

当时,有3个人常在文物市场及周边区县非法买卖文物的窝点溜达。两名30出头的精壮农村汉子,带着一个10来岁的辍学少年,精瘦灵活。他们自称出自同一祖先,是还没过三服的叔伯兄弟和叔伯侄子。两名汉子中,一人说话瓮声瓮气、含混不清,说是小时候吃药吃拐了造成的;一个长得白净,说是从小能读书,参加过三次高考,差点脱了“农皮”。三人合伙做买卖,共同出资出力,最后拿主意的大都是那位最能读书的。收藏爱好者和文物商贩们并不介意他们的关系,在乎的是他们出手的东西和价格。

叔侄三人是成都附近郊县一个生产队上的,属于没沾上啥不良习气,比较聪明勤劳的一类。在政府严厉打击民间文物收藏交流时,两个汉子身上不带一分钱和一样东西,钱和物都藏在少年身上。少年从不和他们在一起,远远地在一边观望,若有买主要看货,瓮声瓮气的汉子就到少年那里去拿,或从茶铺人多的地方走到僻静处。少年非常乖觉,远远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跟在后面,确定没有便衣或游泳场的治安人员跟踪后,才走到汉子跟前。若卖了东西,少年便揣了钱一阵风似的跑开,两名汉子也马上分散,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彼此之间配合得非常默契,反应也相当敏捷。有关部门好几次有组织、有计划、撒网似的突袭,从来没有抓到过他们。

三人实际上以多种方式谋生:农忙时在家做农活;平时在乡镇上和成都二环路外蹬由货三轮改造成的土三轮拉客,顺带着走村串户收购古旧破烂,弄到文物市场上卖差价。他们日子过得并不滋润,穿着狗屎黄的假军装和淘汰了的“文革”时期公安蓝衣裤,军用胶鞋是老兵退伍时以5角钱一双处理的旧货;抽的烟多是4角钱一包的“锦竹”,5角多一包的“甲秀”,还爱自嘲:“操得木,吃锦竹;操得臭,吃甲秀!”吃的也不好,都是拉着在街边叫卖的8角或1元一份的快餐盒饭。尽管如此,他们总是笑嘻了,自得其乐的样子。

直到国家政策松动,可以公开摆摊买卖文物旧货后,他们的日子才明显好转起来。先是把旧行头换成了皮鞋中山服,继而是西服、领带、传呼机、手机;抽的烟也逐渐上了档次,从“红梅”、“云烟”到“红塔山”。当然也不再吃盒饭,而是在摊位旁有滋有味地一边喝泸州老窖,一边吃卤肉、袋装花生米、麻辣牛肉干之类的东西,散场后再邀约三朋四友,笑逐颜开地上馆子。赶场(四川方言:赶集)时也不再骑着“铃铛不响周身响”的自行车,后架托了纸箱麻袋不远几十里,半夜时分起身奔波到成都,天不亮就到市场上抢占位子;他们已有固定摊位,几个人合伙雇了小货车,有了商人模样。他们还印了名片,上面写着某某区钱币研究会、瓷器或青铜器收藏协会什么的,当然这些名头是找不到出处的。

后来,两个精壮汉子都步入了不惑之年。那个辍学少年也长高了一大截,身子骨粗壮了,嘴上有了浅浅的胡子,还蓄了当时前卫艺术家和先锋诗人们流行的长头发,腰里挂了手机和传呼机,听口音已完全不像是郊县农民。

(二)

如果三个人照此安分守法发展下去,或许还能成大气候。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成都文物市场迁到文化公园外的二仙庵后不久,三人因利令智昏,铸成大错。

出事前两个月,他们中最能读书的那个人在文物市场上拿了两张石刻佛头的照片,悄悄地给熟悉的玩家和商家们看,赌咒发誓说绝对保真。大多数人看了,觉得像某个著名景点的文物,属顶尖的国家特级保护文物,就笑笑还给他。他不甘心,急切地说可以马上看货。对方便不屑地摆手说不用看了。在文物市场稍有资历的人,一般听说看某大师、名家、巨匠之作,或国家一级、特级文物时,都不愿意再浪费口舌,直截了当地说:“世间哪有那么多高货哦!”性子直的干脆就说:“你好孬(四川方言:piè,坏,不好)也是耍了10来年的人啰,咋个拿这些批量生产的大路货来蒙混老熟人哦!”

汉子听后,更加着急,说:“东西绝对保真!不真你把我的脑袋砍了当西瓜来踢!”又是一句接一句赌咒发誓的话。

看他那猴急鬼急的样子,大家都乐了,有人点着脑袋笑着说:“我说你娃咋在倒起长哦?今年20,明年18是不是?妈哟,敲烂了铺路都嫌麻烦的东西,还真的?要是真的——你娃儿的西瓜就掉定了!”

他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马上又不大相信地笑了:“你硬是乱报抢案,吓唬老百姓嗦!没得那么凶险——未必石头还比人头金贵?”

围观的人都冲他笑笑,然后散去。

他很失望,满脸委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骂几句:“妈哟,一个二个假老练,毬经不懂,猫钻灶烘!”“二吊二吊,稳得梆老!”“龟儿子没得酒吃爱脸红,老子就不信真东西还找不到下家了?”

他一边骂,一边去找下一个对象游说。

几圈下来,仍没有人和他当真。他干脆把那两张照片摆在地摊上,也懒得多说了。偶尔有人捡起来看看,随即不屑地哼唧一声,然后用指头把照片弹落在地。他见状马上气恼地捡起来重新放端正,嘴里不免嘀咕着骂几句。

3个多月后,警方破获了一起文物界的惊天大案:某著名旅游景点北魏时期的佛头被文物犯罪团伙在一个雷雨交加之夜残忍盗割,要犯已被抓捕。

人们这才发现那3个人已经好久不在文物市场上露面了。于是有人猜测:莫非真的是那3个家伙干的?不久,圈内资深人士得到确切消息:那3个人硬是这桩惊天大案的要犯!案情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有个自称是浙江的大老板,将这几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许以重利,并为其配备了最先进的作案工具,带他们实地考察,反复制定作案计划。前后经过两个多月的教唆训练,这几个利欲熏心的无知法盲,就此走上了不归路。

案发后,通缉令迅速撒向全国。幕后大盗见势不妙,马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3个家伙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心中不甘,想想不过是几个石头雕的佛头,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竟顶风作案,给佛头拍了照,把它用塑料布包起来沉到粪坑下面,将照片赫然摆在文物市场的地摊上。

文物市场上和3个案犯有过接触的人,惊骇之余都叹息道:好端端的3个大活人,就这样毁了,实在是可悲啊!

可悲的还不止这3个农民。案发不久,办案人员就发现这3人的线索了,却又觉得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如此简单!又经过两个多月的跟踪监控、深挖细查,果然又挖出了十几个涉案的大人物,可惜都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中有颇为成功的科研人员、医务人员、教师、公务员等高级知识分子,企业家、成功商人、中高层官员等,他们看了案犯摆在地摊上的赃物照片后,都悄悄去看了赃物,虽然没有接手,但涉嫌知情不报的包庇罪,情节严重的,都被刑事拘留,或登门搜查,或取保候审,或随时随地等候传唤配合结案。一个二个弄得名声大损、心力交瘁、狼狈不堪。

后来,说话瓮声瓮气的和最能读书的两个主犯被判处死刑,辍学少年被捕时差几天满18岁,被判了20年。

(压题图:成都古玩市场一角)

(责编 王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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