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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人”贾平凹

2009-06-18

现代营销·学苑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秦腔贾平凹灵魂

易 骁

《高兴》是贾平凹写的,看了《高兴》我笑的直迷糊,因为迷糊我就开始努力地让自己清醒点、冷静点,于是我开始细细地寻找印象中的贾平凹,于是我想起了《月迹》——收入学生课本的文字;于是我想起《商州》、《白夜》、《我是农民》;想起获中国作协第3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腊月·正月》;想起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满月》;想起备受争议但获1997年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的大部头——《废都》;还有获1987年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的《浮躁》,这本书最近还获得了由法国文化交流部颁发的“法兰西共和国文学艺术荣誉奖”:想起最近的一次茅盾文学奖——也被他的《秦腔》摘取,获2008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在很多国际文学大奖的授奖词中,你会发现一个惊人的相同——“洞察力”——翻开一个个奖项的授奖词,你会吃惊地发现,这个词用得最多,也就是说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在媒体上我们看到这样一段总结:1946年,瑞典皇家文学院给获奖的德语作家赫尔曼·黑塞的授词是:由于他的富于灵感的作品具有道劲的气势和洞察力,并为崇高的人道主义和高尚的风格提供了范例。1993年给美国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授奖词称:以其富于洞察力和诗情画意小说把美国现实的一个重要方面写活了。2000年给高行健的授奖词是:刻骨铭心的洞察力和语言的丰富机智,为中文小说和戏剧开辟了新的道路。2001年给英国作家维·苏·奈保尔的授奖词是:将深具洞察力和叙述和不受世俗侵的探索融为一体,迫使我们去发现被压抑历史的真实存在。

那么,贾平凹呢?看过《高兴》之后,尽管对这种无厘头风格的喜剧表现形式是否和原作一致有莫大的疑惑,但其中人物的对话风格依然能看到贾平凹风格的些许流露,当人们在大众传媒的蛊惑中看到听到感受到的都是农民的愚蠢,偏偏贾平凹却要告诉你,农民是有理想的,他们挣城里人的钱,他们也就是城里人,这种简单而朴素的道理是中国8亿多农民的心里话,只是他们缺少表达的渠道,贾平凹站在文学的巅峰之上替他们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并表达出新时代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人生价值和人生理想的高境界理解与实践。

这就是贾平凹的洞察力——一个游走在商州村野中与农民们看似无异的一个文学表述者的行走感悟和行走痕迹,在诸如《商州初录》《浮躁》《怀念狼》《秦腔》《高兴》中的表露。

发现并真实再现并对题材挖掘到常人难以企及的深度将被世俗灰色与人伦蒙昧遮蔽的世界,撩开那重重面纱还原给生活真实的容貌——他在现实和历史之间游弋并将二者交汇融合。

于是,我们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丑恶与扭曲,病态和畸变,罪恶与弄权,血腥和卑微,残暴与悲壮,无耻与脑残真正显出固有的原形——贾平凹的文字宛如一面明亮的照妖镜,神与仙,妖与精,佛与魅,生动繁荣,历历在目;使得美好与善良,正义与民主,怜悯与宽容得以更通俗的形式用文字流淌于现实和生活中。

所以他常说:“我的努力是要走出这人工的编排,即使是聪明绝顶的作家,他笔下的故事无论多么美妙,也不及上天安排的真实人间那么大和谐大有序,这是历史的大壮大美。我总想偷偷接近这个境界。”并且认为:“物在人去,生命已不可复得……脱离了躯体的灵魂是更自由的。”

都是陕西人,他在商洛,我在西安;他到了西安,我却到了北方。他的文字,他的思维,他的智慧,以及“乡党”所固有的地缘流脉让我对这个矮个子男人充满了好奇。

我想,我应该见见他。

望岳:

杜甫在《望岳》中写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大约只有登高到绝顶的时候,一个人才对整个世界的认识是冷静而清醒的。

作为一个非文学类研究者,我很难说清贾平凹写作的风格是什么,尽管有无数的人针对他的文字写过评论,将他当作一个目标仔细的研究和深入的探查。

浏览他几十年写过的文字,有淙淙流水般清澈的单纯,有云翳雾霾的灰隐,有言辞激烈的争辩,也有替言语表达能力有限基层的直言。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授奖辞中这样评价他:“贾平凹的写作,既传统又现代,既写实又高远,语言朴拙、憨厚,内心却波澜万丈。他笔下的喧嚣,藏着哀伤,热闹的背后,是一片寂寥,或许,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后,我们所面对的只能是巨大的沉默。”

有人说《秦腔》之所以有着内在的深度和厚度是因为很难看懂,于是我特地找来《秦腔》,翻开鲜艳的红色封面,读上三两页,你感受到的是陕西尘灰铺天盖地而来的席卷,同时也就感受到了贾平凹特有的商南气息满天飞舞向你袭来。他说:“这就如春天来了,所有草木都要生叶开花。草木的生叶开花又是不一样的,时间开得不一样。颜色、气味也都不一样。”他又说:“它是属于我们的,每个人的。”他一直在说:“月,夜愈黑,你愈亮,烟火熏不脏你,灰尘也不能污染,你是浩浩天地间的一面高悬的。”

这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他,除了文字,他不过是一个纸张上、电视上、广播里不统一的形象,有点土,有点闷,有点扁平和苍白。

见到他的时候,他刚从工作室下来,穿着浅灰色的风衣和深色的西装,和照片上的贾平凹一样,他有点胖也不高。

与轻灵的文字印象相比,他木讷而土气,唇舌拙笨,眼神呆滞,身材矮小,是个十足的农民模样,除了细腻的手指显现出长期从事写作的特点,似乎从头到脚都在飘扬着快地的黄土的粉尘——因为他的头面分明笼罩着一层黄色的光晕,有些模糊,也有些不真实。

有人送来饭,他调侃自己说:“哎呀,怎么送这么两大盒子?我有这样能吃吗?在女士面前吃这么多分明是说这个男人是个‘吃货嘛!”

第二天在他的工作室,他问:“你认识这个字吗?”然后写下“茯茶”两字,然后说:“这个茶不错,可一日无酒不可一日无茶啊。”亲自用一个黑色乌铁的茶壶架一根筷子到茶壶嘴上接着茶沫加火煮茶,然后又洗刷出一对粗花茶碗,倒了两碗,放一碗在我面前:“你尝尝,味道咋样?喝的惯吗?”

大概接收过太多关于著作的访谈,他全然不喜欢谈论文字上的荣誉,而是从工作台的角落收拾出一堆照片说:你看看我的画和字。

每一张图片他都细细解释是什么时间什么心境画的,这些画什么时间在哪里做过展览。

他的工作室是一个300多平方的越层,每个房间都摆满了他多年在民间收集和收购来的文物古董以及艺术品,他说这些东西是他灵感的来源,置身于这里的时候他能感受浓厚的中国气息和中国土的味道,他喜欢收藏的不是价值而是中国意味的品位和格

调。

我问:您是作品被翻译文字最多的中国作家……

他打断并纠正说:之一。

我说:哦,您是作品被翻译文字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那些国外的出版商是怎么联系您的呢?

他说:电话。

我说:怎么取得您的联系方式呢?

他说:电话。

看我沉默,他说,你喜欢唱歌吗?

我说,我喜欢听,但不会唱。您能唱吗?

他说:我喜欢民歌,咱陕西民间有很多文化的精粹都是蕴含在这些民间的小调和戏曲中的。

我说:那我有幸听您展示歌喉吗?

他说:你不看着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唱上几段。

于是我在客厅,他站在工作台后高歌民风中最淳朴的那些人情冷暖。

资料显示:秦腔又称乱弹,源于西秦腔,流行于我国西北地区的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地。清人李调元《雨村剧话》云:“俗传钱氏缀百裘外集,有秦腔。始于陕西,以梆为板,月琴应之,亦有紧慢,俗呼梆子腔,蜀谓之乱弹。”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演变,蔚为大观”,是相当古老的剧种,堪称中国戏曲的鼻祖,明代万历间(1573-1620)《钵中莲》传奇抄本中,有一段注明用[西秦腔二反]的唱腔演唱的唱词,且都是上下旬的七言体,说明秦腔在当时或在那以前不但形成、而且已外传到其他地方了。

在贾平凹的《秦腔》最后一章中有一段总结性的评述:“清风街的故事该告一个段落了吧。还说什么呢?清风街的事,要说是大事,都是大事,牵涉到生死离别,牵涉到喜怒哀乐。可要说这算什么呀,真的不算什么。太阳有升有落,人有生的当然有死的,剩下来的也就是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日子像水一样不紧不慢地流着。”

听他唱着民歌中的情感,我忽然想起5年前那段喧嚣尘上的“绯闻”。绯闻中的女主角叫三毛,三毛也是我喜欢的女作家。听着那些质朴的歌词和他略显沙哑的声线演绎,有一个冲动想问问这件“故事”,但我终于没有开口,没有开启那扇已经被灰尘封掩的门,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秦皇汉武唐宋元明清的古人用具中引吭高歌人世间的美丽情感和冷暖景致。

将一些记忆的碎片串联在一起,我们会发现一些可怕的事实:女人真的比男人幸福,女人可以任性地痛哭和死去。但是男人们,他们要忍受很多痛苦却不能痛哭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死去。于是,我忽然豁然开朗了个一直都很难理解的道理:为什么男人总是越活越有“金刚不坏之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冷漠和坚硬。因为他们的心早就已经在年轻的时候经过无数次淬炼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段灵魂约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见过?为什么她要在死去之后仍国土生土长的“土文人”?

他对她的两哭之说源于文字上的惺惺相惜还是精神上的共鸣?

这些我不想擦拭尘灰撩动沉寂已久的岁月,我所知道的是,在《佛事》中的那段话:逝者不可追,失去灵魂的肉体会消弭;失去肉体的灵魂却会得到自由。以及一个经由他文字记录的事实:他,真的为了她灵魂的美丽感动过,为了她在这样美丽的时候离开这个庸常俗杂的世界悲哭过。

他说他喜欢美丽的女人,这大概和一切的男人是一样的,只是他更倾向于欣赏女人的“态”。什么是态呢?他说,生活自由,表现自我充分,不惊不俗独立坚定就是“态”。

他所欣赏的女性在他的作品中都是那种有着清晰生活目标,不对物质过分追求,自我意识强烈的女性。

这似乎不仅仅是他对女性之美的要求,也是他对人生的基本要求,问起为什么要写这些农村的题材?

他说:有的人天生就肩负着一种使命。因为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义务,因为每个人都肩负着不同的任务来到这个世界,像那些穿过时空来拯救人类的未来战士——是对时下人的意义的诠释一样吧。肉体的作用更多的是宣读灵魂的旨意,尤其当这个肉体已经攀升到了一个高度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替那些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表达意愿而已。

断章:

他怯懦与不安分,木讷与灵动,多病与顽强,名士与农民,是他的多面。现在,在56岁的知天命之年,获得茅盾文学奖,当选陕西省作协主席,他的写作生涯已经走过30余年。如果他是飞天的龙,那么小说和散文诗歌书画则是他满身反射朝阳的鳞片。

用一段他的话结束这篇不算采访的感悟:我写的是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它只能是这一种写法,这如同马腿的矫健是马为觅食跑出来的,鸟声的悦耳是鸟为求爱唱出来的。我唯一表现我的,是我在哪儿不经意地进入,如何地变换角色和控制节奏。今天我把浓茶倒在宜兴瓷碗里会不会被人看做是清水呢?穿一件土布袄去吃宴席会不会被耻笑为贫穷呢?如果慢慢去读,能理解我的迷惘和辛酸。

可怕的是那些先入为主的人,他要是一听说我又写了一本书,未读就要骂母猪生不下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十几年前我写《商州初录》,有人就大加讨伐,说“调子灰暗,把农民的垢甲搓下来给农民看,甭说为人民写作,为社会主义写作,连‘进步作家都不如!”

我知道,在我的故乡,有许多是做了的不一定说,说了的不一定做,但我是作家,作家是受苦与抨击的先知,作家职业的性质决定了他与现实社会可能要发生摩擦,却绝没企图和罪恶。

中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强大,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需要活得儒雅,我以清风街的故事为碑了,行将过去的棣花街,故乡啊,从此失去记忆。

夏奈尔说:一个世界消失了,另一个世界诞生了,我恰好抓住了它们交错的瞬间,所以我伴随着新世界也再次诞生了。

佛说:涅檗之后新生。

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蛙鸣悠扬,琴棋书画。

他和人交往与否全在自己的“眼缘”。告别前,他问,女子你信轮回不?

我说信。

他说,我以前见过你。然后送到门外。

在最俗的躯壳,最俗的爱好,最俗的生活习性里安住着贾平凹的灵魂。

也许大多数看到躯壳的人被躯壳上的镏金晃花了眼睛看不见他那个轻盈的灵魂。

我大概是没有被镏金晃花了眼睛的人,并且看到了那个安静又轻灵美丽的灵魂那个拥有强大文字制造能力的根源所在。

贾平凹的下个世界在哪里?农村抑或城市?

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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