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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红楼梦》中的女性之才

2009-06-13江亚丽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0期
关键词:口才女性红楼梦

摘 要:曹雪芹一反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在《红楼梦》中用较多笔墨饱含赞美之情抒写女性的才华,具有强烈的反封建色彩。

关键词:《红楼梦》 女性 诗才 口才 管理之才 赏鉴之才

《红楼梦》打破了古代小说以男性为中心视点的传统写法,用饱含深情的笔墨为“闺阁”作传,并借主人公贾宝玉之口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首次打出女尊男卑的旗号,塑造了一群“或情或痴”、“小才微善”的寻常“异样女子”形象。这些女性身上洋溢着浓郁的形貌美、才智美、性情美和风神美。本文试从才智美方面谈谈这些女性之才。

一、诗才

首推林黛玉,黛玉诗思敏捷,常一挥而就。元妃省亲命题考察众人,黛玉作的《世外仙园匾额》以及代宝玉作的《杏帘在望》都大得元妃称赏。诗社每次赛诗,她的诗作往往因新颖别致、风流飘逸为众人所激赏,因而不断夺魁。在“题菊花”诗中,林黛玉“《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她的《葬花吟》,音节回环复沓,抒情淋漓酣畅,动人心魄。其他如《桃花行》、《秋窗风雨夕》、《柳絮词》等都构思巧妙,别出心裁,篇篇都是佳作。曹雪芹虽借宝钗之口说出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第四十二回),但对林黛玉而言,诗就是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也就是诗。“这个以诗为魂的少女,诗成了她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每遇场合,她总欲一展诗才;春花秋雨,又无不牵动她的诗情。”[1]曹雪芹给她的判词是“堪怜咏絮才”,以才女谢道韫相比,“堪怜”道出了作者对黛玉这个才女的怜爱和痛惜。

与黛玉“双峰对峙、二水分流”的是薛宝钗,她虽然不提倡女子作诗写字,但她的诗歌创造水平与林黛玉难分高下,她的“咏白海棠”写得端庄凝重,“咏螃蟹”诗中“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两句(第三十八回),意境深邃,令众人不禁叫绝,“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

大观园里会写诗的还有史湘云、贾探春、妙玉、薛宝琴等。值得一提的是作者还郑重其事地写了香菱的诗才。香菱虽从小被拐卖,身世堪悲,但她对诗书才学有强烈的向往之心,她因“慕雅女”而想学诗,她的第三首“咏月”诗“新巧有意趣”。她学诗成功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痴吟苦想、用心刻苦(被宝钗讥为“诗魔”)又遇上林黛玉那样诲人不倦的好老师,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出身于乡宦人家,自幼也曾读书,有“慧心”,庚辰本有批语“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风流不让湘、黛”(第四十八回)[2],所以最终精华难掩,一展诗才。

二、口才

古代对女性要求是“语莫掀唇”(《女论语》),但《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时时谈笑风生,言语洒脱爽利。周瑞家的评论她:“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她说笑善于即景生情,即兴发挥。一次贾母在藕香榭游玩回忆小时候失足落水、鬓角上被碰破留下指头顶大一块窝儿的事,王熙凤立即接口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第三十八回)把老太太头上那个窝儿与寿星老儿的凸额头相比,是谁也想不出来的,紧接着的无中生有的解释又那么贴切自然、喜庆圆满,简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令人叹服!确实让人感觉“她肚内有无限的新鲜趣谈”,她一说笑话,众丫头子们便找姐唤妹的挤了一屋子,连说书的两个女先生也赞叹:“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第五十四回)凤姐的“笑谑总伴随着某种新鲜的刺激,提人精神” [3],难怪有一年中秋凤姐因病不能陪贾母赏月,引起贾母的感叹:“有他一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第七十六回)作者反复写凤姐用自己的幽默和谐趣承欢娱亲,是“特贬贾珍琏辈之无能耳。”[4]

林黛玉也善于笑谑,但她跟凤姐相比是一雅一俗。正如宝钗所说她们一个是“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而另一个却善“用春秋褒贬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第四十二回)。她讽刺刘姥姥的话,句句是雅言却又句句切合情境。晴雯的口齿伶俐也很出名,并因此遭人嫉恨,王善保家的就向王夫人进谗“又生了一张巧嘴,……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有口才的还有丫鬟小红,那一大堆“奶奶”、“爷爷”、“四五门子的话”,她竟说得纹丝不乱,凤姐直夸小红“说的齐全”,口声又“简断”。作者借凤姐之口说出自己对女性言谈的期待,不要“扭扭捏捏”、“哼哼唧唧”、“咬文咬字”像“蚊子哼哼”(第二十七回)。

三、管理之才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感叹“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第二回)确实,贾府的当家主子老爷少爷们,“除了善于销毁自己所寄生的这个家庭以外,任何能力都没有”。[5]但裙钗之中却不乏能人,最突出的是王熙凤。她协理宁国府时,上任之前先理出一个头绪,看出宁府的五大弊端,然后对症施药,加以整顿。如对人量才而用,赏罚分明,自己以身作则,敬业守时等,结果“筹理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等无不称叹”(第二回)。作者对凤姐出众的治理才能是由衷赞赏的,先通过冷子兴之口称凤姐“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又借秦可卿之口赞凤姐“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更在第十三回末用“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之诗把凤姐“齐家”才干与男子的“治国”才能相提并论。作者对其判词“都知爱慕此生才”,突出一个“才”字。

作者还写了探春的理家之才。探春是在贾府走下坡路时代理家政。此时理家,困难重重。脂砚斋感慨:“噫!事有难易哉?探春以姑娘之尊、贾母之爱、以王夫人之付托、以凤姐之未谢事,暂代数月。而奸奴蜂起,内外欺侮,珠玑小事,突动风波,不亦难乎?以凤姐之聪明,以凤姐之才力,以凤姐之权术,以凤姐之贵宠,以凤姐之日夜焦劳,百般弥缝,犹不免骑虎难下,为移祸东兵之计,不亦难乎?况聪明才力不及凤姐,又无贾母之爱、姑娘之尊、太太之付托而欲左支右吾撑前达后,不更难乎?”[6]但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上任伊始,就公忠明断,严令厉行,以自己的魄力和能力制服了想看她笑话的管家奶奶们,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接着转变观念,开源节流,兴利除弊,赢得一片“欢声鼎沸”,使贾府得到暂时的中兴。她“精细处不让凤姐”(第五十五回),理家时虽手握大权,但“一步儿不肯多走”(第六十二回),这种严格的自律精神就是在今天也是难能可贵的。

读者一般不大注意的是贾珍之妻尤氏的才干。凤姐过生日,贾母直接点将要尤氏来具体操办生日喜庆事宜。在筹措凤姐生日资金过程中,尤氏对凤姐的弄虚作假(当贾母面承诺李纨的份子钱由自己出但后来却不拿出银子)敢于针锋相对,并能同情体恤弱者,该收的敢收,该退的敢退。凤姐生日那天,“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顽耍”(第四十三回)。在此回脂砚斋多处赞叹:“尤氏亦能干事矣”、“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能事者不独阿凤”[7]。在第六十三回中,写尤氏独理亲丧。贾敬突然宾天,宁国府里“一时竟没个着已的男子来”,但她临危不乱,“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起来,等大老爷来家中审问”,又“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查明了贾敬误食金丹致死后,“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尸体),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在天热“实在不得相待”的情况下,尤氏便“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三日后开丧破孝,做起道场来等贾珍。整个处理过程果断利落,有条不紊,与凤姐才干相比毫不逊色。

还堪点评的是平儿之才。第六十一回,写彩云应赵姨娘的要求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给贾环,事情败露,牵连到好几个无辜的人。平儿在处理这桩案子时,前瞻后顾,避重就轻,同意由宝玉承担责任,公开否认这是窃案,一则保全了赵姨娘女儿探春的脸面,二则解救了被冤枉的五儿与她妈,三则避免伤害到涉及此事的宝玉房里丫头芳官。可以说平儿是较为平静地平息了一场大事端,化解了将要爆发的家族内部矛盾。清代读花人涂赢在《红楼梦论赞·平儿赞》里写道:“求全人于《红楼梦》,其唯平儿乎!平儿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8] ,从判冤决狱这件事上,确实可以看出平儿“有才”。

四、赏鉴之才

凤姐善识人。她慧眼识英雄,看出探春非平常之辈,比自己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她由衷赞赏探春理家时的一系列改革举措,并真心希望探春在治家方面做自己的膀臂。她发现怡红院三等丫头小红嘴巧有口才,于是就把小红调到身边任事,这个被埋没在怡红院的丫头终于得以遂志。

李纨会评诗。李纨诗才平平,她对此有自知之明“我不大会作诗”(第四十九回),但她评诗相当有眼光。她评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咏白海棠”,说前者“风流别致”,后者“含蓄浑厚”(第三十七回),是知人论诗,真正抓住了各自诗作的本质特征,被认为“评的有理”。林黛玉说自己夺魁的题菊花诗“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却认为“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这是懂得写诗贵在新巧别致的道理。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时,到收句时大家还没把“二萧”的韵全用完,李纨却说:“够了,够了。虽没作完了韵,剩的字若生扭用了,倒不好了。”说的是作诗用韵要自然。这些评语都不是外行人能说得出的。

贾母有较强的艺术鉴赏力。看到潇湘馆窗纱的颜色旧了,贾母便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让凤姐拿银红的“霞影纱”替黛玉糊窗子(第四十回)。可见贾母懂得住室窗纱颜色与周围景物配置的对比和谐调。中秋夜贾母要在凸碧山庄赏月,因为“赏月在山上最好”,等到月至中天,贾母又平添别样兴趣“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传来。贾母对于听音乐又有自己的识见“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并且“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第七十六回),可见贾母艺术欣赏趣味清雅脱俗。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曹雪芹一反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在《红楼梦》中用较多笔墨饱含赞美之情抒写女性的才华,这是对晚明思想家李贽的妇女观的继承与发展。李贽认为“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焚书》卷二)曹雪芹不仅把女性当做与男性相对应的一个性别群体来看待,而且认为在某些方面女性比男性更为出色,这种思想具有强烈的反封建色彩。

注释:

[1]俞晓红:《形象:文化的投影》,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

[2][4][6][7]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

[3]刘梦溪等:《红楼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5]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出版社,2003年版。

[8]舒芜:《说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江亚丽 合肥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法政学院 23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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