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诚如老友重逢也”

2009-06-10

全国新书目 2009年9期
关键词:南开区小书天池

侯 军

我自幼喜爱书法,很小就拜津门书家宁书纶为师,临池习字,数年不辍。但是,宁先生的教学比较偏重技法,很少涉及书法理论(或许这正是宁先生的有意回避)。而我好像天生就爱寻根究底,无论学什么都喜欢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这样,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对书法理论知识的饥渴。可是当时几乎所有关于书法理论的书籍都被归入“封资修”之列,封存或者销毁了,市面上根本见不到,所能买到的只是以毛主席诗词或者“样板戏”的唱词为书写内容的字帖,而且品种少得可怜。

我在“文革”结束的前夕初中毕业,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是天津市南开区人民武装部,很有时代特色的是,当时这个单位还挂着另外一块牌子,就是“南开区民兵指挥部”,也就是后来被定性为“四人帮”的“第二武装”的那类机构。我被分配到宣传科当干事,可巧宣传科里有个小小的图书室,藏书虽然不多,但对一个刚刚从“书荒”中走出来的17岁孩子来说,简直就像旱木之遇甘霖。我很快就成了全部排名第一的借书大户。而且因为我是本科人员,借书可以不受数量和时间的限制,这就更使我如鱼得水了。

我从这里借阅的第一批书中,就有一本《书法基础知识》,薄薄的,只有100多页,放在书架上并不起眼,但我却一眼相中了它,就好像是情人之间的“一见钟情”。这本小书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6月出版的,可谓新鲜出炉。而我在其面市的第四个月就读到了它,理应算是它的第一批读者了,这也是我平生读到的第一本关于书法理论的书,可见我与它真是书缘不浅。

在今天看来,这本小书是非常浅显的,其中大部分讲技法,只有很少的篇幅讲了一些基础理论。从行文到编排,都打下了那个特殊时代的烙印,譬如,凡是引用毛主席语录的文字,皆以黑体字排印,以示突出;后面附录的书法示例,也不乏毛氏诗词和样板戏文。然而,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就在那些诗词和戏文之后,作者大胆地选用了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的楷书原字,而且直接选用了文征明的小楷《离骚经》、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乃至汉隶名碑张迁、曹全的局部,这在当时,实在是“石破天惊”之举,令人眼前一亮。我从此记住了这位作者的名字:尉天池。

我在武装部工作一年之后,就被调到天津日报去了。临走时免不了要清点办公用品、图书资料,该归还的归还,该销账的销账。我把从图书室借阅的书,逐一清点一遍,把别的都交还了,可这本薄薄的《书法基础知识》,却让我牵肠挂肚,实在舍不得与它分手,于是,我决定把它“私自匿藏”起来。

在那个年头,极左之风犹盛,这样做是有风险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背负人品上的污点,搞不好还会被人记在档案里,“永世不得翻身”。可我却不惜为这本小书冒这个险。我谎称把这本书弄丢了,甘愿受罚。管理员抱怨我粗心,还说我是全部第一个丢书不还的人。他查验了书卡,发现这小书定价只有两毛六分钱,又笑了,说算了吧,就这点儿钱,罚也没啥意思,我给你销了号,也就完事了。我却执意不肯,坚持按照规定,以原价的5倍交纳了罚金,计一元三角整一从此,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这本小书了,因为我为它付出了5倍的身价,它物有所值了。

1996年底,我与尉天池先生巧遇于肇庆,也可谓“一见钟情”,彼此皆有相见恨晚之感。翌年4月,我在香港采访一次内地与海外书法家艺术聚会,不想与尉公再次巧遇。那一次,尉公说什么也不肯放我离开,非让我陪他住上一夜不可。于是,我们就在中文大学的专家楼里,浓茶助兴,促膝而谈,从书法到文学,从文学到佛教,从援禅入诗到书与禅通……直聊到晨曦初露,尉公依然毫无倦意。不过,毕竟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了,我不忍再聊下去了,就与尉公挤在一张床上,打了一个盹儿。转天清晨,尉公要去开会,我也有别的采访安排,只得握手告别。尉公意犹未尽,相约深圳见面,继续深谈。

果然,时隔不久,尉公再次南下,本来邀请方给他安排了大宾馆,可他却婉言谢绝,径直住到寒舍来。他说这次来深圳,就是想与我好好聊聊。那一次,他在我家住了3天,每日品茗畅叙,酒酣挥毫,何乐如之?尉公真性情中人也,豪爽耿介,幽默率真,直如其书法,爽利粗犷,神完气足。就是在那次相聚时,我从书架上取出那本已珍藏21年的小书,让它“认祖归宗”。尉天池先生一见此书,先是一惊,继而手抚封面,摩挲良久,口中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在你这里会遇到这本小书,我自己都没有啦……”

于是,尉天池先生在书的扉页上题写了几行小字:“一九九七年四月廿三日于侯军处得见拙著,诚如老友重逢也。天池题记于深圳。”

转瞬之间,与天池先生又是一别12年了,尉公的音容笑貌如在目前。走笔至此,敢问尉公:别来无恙乎?

猜你喜欢

南开区小书天池
今夜的天池
黄天池
曹洋铭 谢妤天池 刘洛煕
天池
“小书怪”来了!
学生写话(1)
学生写话
学生写话
学生写话
《花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