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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卑体观研究

2009-06-02柯贞金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4期
关键词:当代启示成因

摘 要:古代持正统文学观的词论者普遍坚持一种不公正的观念,即视词为“小道”、“末技”,人们卑视词主要是因为词体倚乐不尊、托体不尊及损德不尊。本文即以卑词观为探讨对象,探究卑词观形成的原因,利与弊,寻找卑词观对当代文学观念的启示。

关键词:词 卑体观 成因 当代启示

钱惟演自称“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辞(即小词)”[1][P24],可见,在钱惟演眼中,词的地位尚在小说之下,只适合在厕中阅读。纵观整个词学史,视词为“小道”、“末技”是对词体最常见的价值定位,这一定位显示了人们对词的卑视态度。

综观词学史,人们卑视词的表现多种多样:有的冠词以贱名,如“小道说”、“诗余说”、“乐府说”、“郑声说”;有的晚年“颇悔少作”,“自扫其迹” [2][P80]以求销毁污迹以全其德;有的视词为“析酲解愠”、“以佐清欢”的娱乐末技;有的避词如避虎狼以求划清界限,以避免作词损德;有的挞伐咒诅词人以图力挽狂澜,救伦理大厦于将倾;有的高倡雅派独斥淫词,以求剔除词中之“毒瘤”;有的编写中国文学史而弃词于文学殿堂之外。

一、卑词观的成因

(一)倚乐不尊,与传统崇雅鄙俗的音乐观相悖。传统的音乐观崇雅贬俗,儒家一直重视雅正之乐的教化作用。《礼记》就把乐教列为 “六教”之一;《乐记》认为“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向方,可以观德矣”[3],也就是说雅正之乐可以修人品德,风化人情,安定社会,所以雅正之乐被称为治世之音。所谓“郑卫之音”,即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是具有商民族音乐传统的“前朝遗声”。由于它表达感情的奔放、热烈和大胆,因而受到崇尚“雅乐”的周王室及其维护者的排斥和否定。《论语·为政》曰:“郑声淫”;《礼记·乐记》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吕氏春秋·本性》曰:“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朱熹《诗集传》:“郑卫之音皆为淫声。”以上对郑卫之音的论述代表了崇雅斥郑的音乐价值观。在他们看来,郑卫之音有如下弊端:于政治有害,是乱世之音;于修身有害,是伐性之音。《荀子·乐论》概括了郑卫之音与雅正之音的不同效果:“姚冶之容,郑卫之音使人心淫,绅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心庄,故君子耳不听淫声,目不视女色,口不出恶语。”

词乐被指责为郑卫之音。词乐是源自西域的音乐。鲖阳居士《复雅歌词序略》认为词乐为“淫乐”、“夷音”、“淫亵不可闻之语”,因此有“今之乐,郑卫之音也。”[4]在他看来词乐属于雅乐、清乐之外的燕(宴)乐,是外族“夷音”,是在教坊、歌楼间流行的妓乐,因而被视为郑卫之音、乱世之音,属奸声淫乐,自然处于被贬之列。所以,词自其产生之初,便被扣上“郑声”的帽子而受人卑视。由此可见,倚乐不尊是词体受鄙视的重要原因。

(二) 托体不尊,与正统文学的功能观相悖。正统的文学功能观者认为文学必须经世致用:为文则“文以载道”,为赋要“劝百讽一”,作诗须追求“言志”,而词的实际功能却与此相悖。欧阳炯认为词是“用助妖娆之态”、“用资羽盖之欢”; 晏几道说词是“析酲解愠”、“期以自娱”、“娱客”、“为一笑而已”[5][P52];欧阳修说写词是“敢陈薄技,聊佐清欢”[6][P121];黄庭坚辩其词为“空中语”[7][P86],即作词乃游戏玩笑而已;胡寅认为词是“谑浪游戏而已”。他们都认为词只具有娱乐游戏的功能。词具有这种功能乃是因为词产生于歌台舞榭、游宴狎妓、奔竞侈靡的环境,它以歌妓为中介,它的作者是“绣幌佳人,绮筵公子”,它的演出圈在勾栏瓦肆、青楼市井、公私筵集、歌酒诗会,它的内容多为席中之欢、闺襜私情。它是全民性的娱乐方式,是人人皆爱的流行歌曲,因而它从一产生起便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世俗”、“通俗”、“庸俗”的烙印,带上“香软”、“柔弱”甚至“淫亵”的色彩。《宋史·蜀世家》记载:“其(欧阳炯)于诗谨依诗教古训,取风上化下之义;于词则离经叛道,主绮靡侧艳之说”。欧阳炯对诗词赋予两种截然不同的功能,“无怪乎他所赋予词的职责,不是维护诗骚的庄严,而是追逐宫商的流宕。”[8][P24]词无法适应诗教的需要,无载道言志、经世致用之功能,仅具析酲解愠、娱悦情性之作用,因此“托体不尊”也是词受卑视的重要原因。

(三)悖德不尊,与传统的社会道德观相悖,与注重内部修养的人生观相悖。自古以来,民众注重社会伦理道德,并将文艺依附于道德,因此凡违反伦理道德的文学均被打入“离经叛道”之列。词多描写绮筵之事、抒发香艳之思,充满世欲情欲与流俗之气,特别是五代、北宋时期许多词写的就是赤裸裸的床第之欢,如此违反社会伦理道德、离经叛道之物,受人卑视也就不足为奇了。另外,古人既注重外部事功也注重内心修养,“把自我人格的修养看作是人生的最高目标”[9][P9],而表现徜徉于花前月下、醉梦于樽前酒筵、流连于歌楼妓馆、缱绻于歌妓怀间的的词是影响词作者品德与形象的,所以和凝怀“厚重之德”、“终为玷之”之憾,陆游有“士大夫流宕至此”之叹,柳永背流播“野狐涎之毒”之罪,黄庭坚受“下九层泥犁地狱”之咒,究其根源,是因为词与社会道德观、人生观相悖而受人卑视。

总之,词与礼教、乐教、诗教、修身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所以词体受人卑视可想而知。

二、卑词观之辩证思考

勿庸置疑,卑词观在一定的程度上限制了词的发展,但笔者认为,卑体观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词的发展。

(一)词因抒真性情而受青睐。王国维说:“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诗、文、赋等文体由于受礼教、文教的限制,受经世致用的功能观的束缚,内心真实情感往往被封存或被伪装,词长于抒情且无须言志,正好可补诗文之穷,所以朱彝尊在《陈纬云红盐词序》中说:“词虽小技,昔之通儒钜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词既被打入低俗之列,也就领到了畅意抒情的通行证,词坛成为一片写作内心情欲的“红灯区”。在这里,词人不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大胆地去表现自已自然真实的情欲。

(二)词因其卑俗而符合大众化口味,具有广泛的创作、接受与传播群体。词在一开始便以大众化音乐文学的面貌出现,因而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市井平民、歌楼妓女都乐此不疲。唐宋时期,市民阶层大大发展,娱乐的热潮由贵族文人渐渐向下层市民扩散,市民阶层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便有了对精神生活的强烈渴望。词这种文体成为他们满足这种精神需求的第一选择:一来可以附庸风雅;二来可与权贵相交,达到依贵护富的目的;三来有美女可观,有歌舞可赏,满足耳目之欲。“凡有井水饮处皆歌柳词”,就是市民阶层对词的自觉传播。广大的市民阶层对词的狂热追捧又促进了词的创作。创作与接受的相互促进、相得益彰使词体愈卑而愈盛。词因其卑俗而成为大众的流行文学,这是词繁荣昌盛的重要的原因。

(三)词是文人政治与心灵的避风港。词被排斥于正统文学主流之外,不关注国家大事,因而很少被统治阶级注意,这恰好成为在政治高压时期文人心灵的驿站与政治的掩体。在文网严密的时期,文人经常通过词来抒写性情,以免罹祸。如清代文字狱盛行,许多文人转而用词曲折地写内心情感,但纵观清代,无一人因写词而遭文字之狱,卑词观既保护了文人,又扩大了词的创作群体。清代词学兴盛不能说与此无关。

可以说,词具有如此广泛的接受群体与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卑体意识对此起到了“无心插柳”的作用。

三、卑词观的当代启示

除了词这种文体受人卑视外,古往今来,受卑视的文体很多。古代诗歌、戏曲、小说等都曾被置于卑体之列,但它们都已堂而皇之的列于文学的殿堂。朦胧诗及当今的网络文学、短信文学,武侠、言情小说、流行歌曲等都与词有着相似的经历:一方面是广大市民大众的狂热追捧,一方面人们却又在骨子里卑视这些体式。对卑词观的研究有利于我们以正确、客观眼光来审视这些文学。

这些文体是否也将列入不朽文学的殿堂,历史将会给予回答。不过,现在我们可以从词的命运中得到一个启示:卑体观是代表某一阶级的文学价值观、是一种观念,决不是评价文学尊卑地位的标准,也不能限制一种看似平凡的文体成为伟大。我们不能因为卑视一种文学而绝对否定它,也不能以其数量与读者的多寡来简单地评价其地位,而应超越阶级的局限,站在历史的高度,用“真”、“善”、“美”的标准来看待它。

注释:

[1]欧阳修:《归田录(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

[2]胡寅:《向芗林〈酒边集>后序〉,《斐然集》,文渊阁四卷全书本。

[3]郑氏注,孔颖达疏:《礼记注疏(卷三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一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7]施蛰存:《词籍序跋萃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

[6]欧阳修:《西湖念语》,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8]方智范:《中国古典词学理论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9]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柯贞金 广州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51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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