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2009年，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我们将迎来共和国60华诞；这一年，经济危机从虚拟经济的危机进入到实体经济的危机中。在这个年份召开的中国两会，强烈吸引了世界的关注目光。通过5000多位代表委员，通过3000多名海内外记者，在2009年三月之春召开的中国两会，向各界传递了我国应对危机、加快发展的强烈信号。

这里记录的是一位中国公民对今年两会的观察。“莫道今年春将尽，明年春色倍还人”，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与心愿。

两会建言博弈因公开而不可怕

央视《新闻1+1》开出了特别节目“1+1两会观察”，有一期说的是“两会会议重在议”，新华网转载文字稿时，把标题做成了“老百姓期盼代表委员讲真话不说废话”。

代表自己的群体和界别在全国两会上建言说话、提意见建议，即使说偏颇了也不要紧，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这些话是公开说的。

不少话已引起阵阵涟漪。比如有些医药卫生界委员说“看病不难也不贵”，这立马就遭到了质疑，被认为是一种偏见，一种偷换概念，一种“鸵鸟政策”。政协委员倪萍则表示，应从法律和行政上采取手段，立法封杀“山寨现象”，并从舆论上予以制止——倪萍因为居于“庙堂之高”，所以对风起云涌的“山寨文化”颇不入眼，但那些“山寨文化”的制造者、创造者和喜欢者可不肯了。政协委员吴刚专门提交提案，建议将“人民币”改称为“中华元”，有不少人感到“多此一举”，颇不以为然。

首先要相信，代表或委员的这些建言，都是自己的真实感受与想法。即使考虑的是局部利益，只要是公开发布的，就会受到广大公众的“磨砺”，其博弈对象就不仅仅是政策法规的制订者，还有公民百姓。信息对称、均衡博弈，其结果通常就不会是“负和博弈”、“零和博弈”，而会成为“正和博弈”——博弈各方的利益都会有所增加，或者至少有一方的利益增加而不损害另一方的利益。

那些为百姓说话、受到公众普遍欢迎的建言意见，其实也受到相关部门的制约，不会是一边倒的博弈状态。比如刘红宇委员建议将个税起征点暂时调至5000元、张晓梅委员建议实行四天半工作制，都颇受欢迎，支持叫好声一片，但是政府有关部门将成制约的另一方，不一定真能实现。

这两年来，真话的声音越来越多，比如广东省两会受到全国性的好评，就因敢说真话实话。也有一些地方开两会，由于官员党员“两员”多，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很习惯于说好话，这也好那也好的一片叫好声，听起来很舒服，其实是另一种虚情的话，违心的话，甚至就是逢迎的话，拍马的话，说多了没多大意思，等于废话。一年一度的两会是行使权力、建言献策的宝贵机会，贡献给“只说好话”，其实是失职。

说和议，无论口头的还是书面的，都是权利表达。代表委员真正的“实话实说”，远比一声不吭要好。只要尊重权利表达，就会宽容那些“错话”“偏颇的话”“好笑的话”。错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让说话，或者只在暗中说话。明里不说、暗中操作的做法最需警惕。

我们欢迎公开博弈，我们反对暗箱操控，我们可不需要那种“谁给钱就为谁说话”的“股市最佳分析师”。当人大的法治权力和政协的民主权利越来越强、作用越来越大的时候，代表委员建言之“议”的责任就更重了，真得多个心眼。

民生“时间表”还需“倒计时”

从不同角度看，有民主政治，也有民生政治。在政府工作报告里，民生政治是需要浓墨重彩来描绘的。扩大就业、社会保障、办好教育、医疗改革、保障住房、农民增收、灾后重建……温家宝总理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提及一项项详尽的惠民政策和措施，凸现出一个个“民生亮点”。

“民生亮点”的闪现，需要切实的民生规划。“今年中央政府投资总额9080亿元，这其中很大的比重是用于保障性住房、教育、卫生、文化等民生工程建设”，这就是预算性的民生规划。住房、教育、看病成为“新三座大山”，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政府投入太少，重担多由百姓自己来“扛”。在美国，奥巴马签署了“刺激经济法案”，总额7870亿美元，其中投向教育的经费高达920亿美元。从稍微长远一点的时空看，政府向民生的投入，其“性价比”最高。政协委员杨澜说，她最担心的就是这4万亿最终带来什么样的“性价比”。4万亿元拉动内需的投入，万万不可用于重复建设，因为那是性价比很差的浪费。

“民生亮点”的闪现，最终重在实惠、重在落实——实惠在落实中获得，离开这两个“实”字，民生“支票”就会缩水。这次政府工作报告中，可贵的是列出了一个个具体的民生数字和明确的民生“时间表”：从实行扶贫新标准，到提高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金，从乡镇村道路的硬化，到基层医院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建设，从解决困难家庭住房问题，到基本解决农村“普九”债务问题等等，今年、明年、后年，一项项交待得非常清楚。列出解决民生问题的“时间表”，也是政府的自我告诫：民生问题拖不得。那些长于计算自己出国考察“时间表”的官员，应该好好地想想这张民生“时间表”了。

民生意识，民生规划，民生投入，最终都通过一张张“时间表”来一步步兑现。在具体落实和操作中，“时间表”之外还需“倒计时”，用以增强各级各地政府解决民生问题的责任心与紧迫感，什么时间就得做完什么事情；也让责任人员能够随时想到“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昨天干了什么，今天在干什么，明天还有什么要干；而不要把民生问题都拖到最后一天，才老大不情愿地对付着干。

公民社会需要共同成长

一个苹果能榨多少果汁？来自广东的全国人大代表、民营科技企业家黄辉球的一个问题，让分组审议的在座者脸上都写了个问号。“是四扎！而一个西瓜，能榨二十多扎！”黄辉球“揭秘”果味为何还那么浓，是因加了20多种食品添加剂。

不深入“民间”，不深入“幕后”，许多事情你是搞不明白的；不是为百姓说话、不是为公众办事，那么对一些有所知的事情就会“睁只眼闭只眼”。黄辉球代表讲的是食品添加剂、食品安全监管问题，尽管不是每个地方的“鲜榨果汁”都是“一个苹果榨四扎”还卖那么贵，可食品安全确是一个与百姓生活紧密相关、处处都可能出问题的大问题；这方面政府责任部门如果是“一身轻松”“无所事事”，那么离出问题也就不远了。

了解、质询、批评、监督政府是公民权利，人大代表就是权利代言人。公民社会，百姓的政治民主参与度主要就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意见能直接表达，二是通过代表来表达。两会，无论是全国的还是地方的，都应成为公民社会的最优培育场、最佳发祥地。有一个很好的理念，曾被深圳市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那就是“公民社会”。“公民社会，共同成长”，这是深圳政府如今在城市里打出的宣传标语。所有人都为公民社会的成长一起努力，才能营造出生机勃勃的现代文明。

公民社会是一个民主和谐的社会。没有民主，就谈不上和谐。政治民主是政治文明的核心要素，决策民主则是政治民主的重要内容。温家宝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实行科学决策民主决策。各项决策都要做到程序依法规范、过程民主公开、结果科学公正。是的，“民主”就是要破除“一个人说了算”的“一言堂”；从更高层面看，公民社会是权力分享的社会，它反对各种形态的“一把手”集权。

公民社会是一个权力监督的社会。监督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监督，有效监督就需要信息对称，要避免信息不对称，透明就是一个好方法。国外媒体聚焦中国两会，“透明度”成为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中国承诺提高经济刺激计划资金使用透明度”、“中国提高预算执行的透明度”、“透明是最好的对策”……“对４万亿资金去向的信息公布完全放开”，这就是一个“透明”的理念，今后需要的是将透明进行到底。还有一个消息是：四川灾区北川县违规购买超标车的相关责任人已被处理，豪华越野车被企业原价回购。显然，这是权力监督所结出的一枚小小果实。

公民社会是一个权利平等的社会。无权利则无公民。有的只是“顺民”或“臣民”。平等参与的权利，首先要在不同身份的代表委员之间取得。代表与代表，委员与委员，在两会上都是平等的。官员代表尤其需要培养平等意识，要改变那种高级别官员参与小组审议讨论是来发指示的习惯。政府官员若不是代表而与会，那大抵是质询与监督的对象。与“公民社会”共同成长，官员要跟上步伐。而公民意见的平等表达，则需多元渠道，如今网络就是一个意见畅达的好路径。代表委员每天伙食费标准一百元的消息公布后，一家网站就在醒目位置贴出网民意见：“一天伙食一百，还低了？在农村是很多学生一月的伙食！心痛！痛心！委员的消费应该代表大众的才是平等的！他们吃的是谁的钱？是我们纳税人的钱！”这就是平等参与下表达权利的直言不讳。官民平等非常重要，在现实层面，有了真正的权利平等，才有可能将“官官相护”之劣境改变为“官民相护”之胜境。

公民社会的本质是人民自己当家做主，公民参与公共生活，共建公共秩序、共筑民主自由法治的现代空间。“公民社会，共同成长”，也就是普通百姓、代表委员、责任人员都要共同成长，共同成为公民社会成长的催化者、培育人。

尤为重要的顶梁柱

经济发展、社会公平、政府廉洁，这是和谐社会里的“三个顶梁柱”。这三者当中，政府廉洁尤为重要。3月10日，“两高”——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做工作报告，诸多数字引人注目：去年全国法院受案总数首次突破千万“大关”；县处级以上国家工作人员2687人因贪污贿赂、渎职侵权而落马，其中厅局级181人、省部级4人；有1200名在逃职务犯罪嫌疑人被抓获；最高检还查处涉嫌不公不廉司法工作人员2620人……从中也可看出，一年来“两高”在反腐败方面所作出的努力。

政府廉洁与否，很大程度反映在干部官员身上，有个体的，也有群体的。有些官员的行为则行走在腐败与亚腐败的临界线上，比如公款出国旅游。作为国家预防腐败局副局长的政协委员屈万祥说，公款出国旅游是个“老大难问题”，出国人数与前几年相比大量增加，有关人员大肆弄虚作假——“邀请函是假的，日程是假的，考察报告也是假的，都是网上抄来的，全套的弄虚作假，这种情况从省部级到县市级都有”；有些领导出国，就拉一个国企老总走，“那不就是拉着个钱箱子出国吗？”

全套资料是假的，只有出国游玩是真的；不花公帑是假的，拉个人家的“钱箱子”是真的……源头堵不住，查处则更难。屈万祥说，要争取用两三年时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场硬仗，发现一起，查处一起，通报一起”。对这一决心，百姓听了一定很高兴，可这个事情难就难在如何才能“发现”，没有“发现”，查处与通报似乎就无从谈起。现在有些地方县处级以上干部一年出国一次还嫌少，最好两次或两次以上；考察是名头，旅游是实质，但最终真正被查处和通报的有几次？现在比较出名的几次被查处，还是网友偶然的机缘发现后，才引起有关部门重视而“严肃查处”的。

也有的事情似乎与腐败亚腐败不搭界，但真切地反映了政府为谁办事为谁花钱的问题。屈万祥说到一个外人不太知道的情况：医保基金大量结余，证明地方政府失职。我国医保基金结余率高达32.8%，而发达国家在10%以下；那些钱是财政部拨付下来为百姓办事的，“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可那么多基金还放在那里，违规使用医保基金的行为还屡禁不止”。由于缺少透明的阳光、缺少有效的监督，暗箱中的挪用，轻易就能完成，种种“胡作为”就是这样产生的。

不要认为高层不掌握内幕情况，许多腐败内幕信息，还是百姓这头“信息不对称”；现在最难的，是如何制度性治本和完整性落实。“制度防腐”和“制度反腐”，并非虚置的“词汇”。比如官员财产收入实行公开制，如果做得真实而不走过场，那就是有效的，这已被国外诸多经验所证明。

为何说政府廉洁“尤为重要”？2月28日温总理与网民在线交流时说得明白：“只有一个廉洁的政府、得到人民信任的政府才能够一心一意促进经济发展，才能够采取各种措施实现社会公正。”两会前夕新华网统计，网民最为关注的问题是反腐败而非金融危机，这也从一个侧面看出政府廉洁之重要。栋梁栋梁，栋之上还要有梁；建立廉洁政府，政策之上是法律。中央党校专家就曾建议尽快制定“反腐败法”。“顶梁柱”孤零零立在那里是不牢靠的，栋柱之上还需优质之梁，而“反腐败法”就应该成为其中一根重要的“梁”。

治大国如烹小鲜

“莫道今年春将尽，明年春色倍还人。”3月13日，全国人大会议闭幕后，温家宝总理与中外记者见面，用诗句表达对明年中国和世界都会变得更好的期待与信心。

大国总理，并不好当。金融危机之下，诸多方面显见困难。有信心才能产生勇气和力量，去攻克时艰。信心是金字塔塔尖，下面需要诸多坚实的材料层层构建。管理一个大国，与其说是建造金字塔，还不如说是“烹小鲜”。治大国如烹小鲜，中国古人所表达的这个意思确实没错，要烹好小鲜，就要小心伺候、认真对待。

不能认为“治大国”仅仅是党中央国务院的事情，来自全国各地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开两会，就是“治大国”的行为；而一个个议案提案、意见建议，就是一次次“烹小鲜”的具体行动。

“烹小鲜”要心里装着百姓群众、装着民情民生。为百姓谋福利祉，还是为权力添口福，两者的“烹饪效果”大不一样。盛昌黎委员提出，目前许多地方将信访量作为干部考核的依据很不合理，尤其是“零信访”的口号应该取消，“信访是权利，老百姓有意见，有什么不能说呢”。外人一般不清楚，原来干部考核还有个“零信访”的口号、目标，种种拦访、截访让伸张权利的上访群众吃尽苦头，敢情就是这个“零信访”给害的。

今年两会上，为权力说话、体现权力傲慢，不审慎、不认真、没有协商议政意识的典型言论，是某部副部长抛出一系列“定论语调”，如“个税起征点近几年不会上调”、“印花税没有继续下降的空间”、“消费券没有‘全国计划”等。宋林飞委员当下就不客气地质疑：“你都定了，要我们来干吗？”众多网友也议论纷纷。为给公众情绪“灭火”，这位副部长随后又赶紧改口说这是“误会”，可又说不出具体的“误会”原因。这其实是不懂得如何烹好“小鲜”带来的后果。

“烹小鲜”就要求“烹饪者”不要大权在握就有恃无恐，而是要小心谨慎、慎重细致。《财经》记者王和岩在3月10日发表一篇“2009两会记者手记”，说的是一次采访经历，当他询问某省一位与会高官，“怎么看待官员财产公示制度”以及“是否会提这样的建议或提案”时，得到的回答是很干脆的反问：“不会。如果要公布，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财产？那些（私营）企业老板的利润为什么不向工人公布？”这很快被网友称为“史上最牛的回答”、“史上最牛的反问”。记者的感慨是：某些官员在财产公示问题上，把自己等同于一般老百姓了。

有些计划、愿望并不差，但如果“烹饪”手艺不到位，结果就变味。在两会讨论是否恢复五一黄金周、此前“拆分黄金周”这一道菜滋味好不好的时候，国家旅游局称正在制定全国性的国民休闲计划，百姓担心：届时会不会变成全国性的“干部官员休闲计划”？这个问题确实很实在。

“烹小鲜”要敢于直面问题、直面事件。基层案件在本次两会上引起广泛关注的，“躲猫猫”事件是其中之一。最高检表示，将再查“躲猫猫”背后有无更严重的腐败，将在全国范围内严打牢头狱霸。“躲猫猫”事件对那些当时责任人来说，是一个典型的“烤焦”了的“烹饪”。网络监督的力量无论多大也只是外因外力。学者萧瀚说得好：“躲猫猫”事件“网友调查委员会”的成立及其实验，最大意义还在于再次提醒人们，如果不能有效地完善基础性制度，不能提供最基本的真相保障机制，其他的外在作用力再活跃也无济于事。

还有一个看起来是发生在基层，其实是“处庙堂之高”的案件，就是央视大火。政协文艺界委员在讨论时，就纷纷要求央视大楼损失必须做个交代。张国勇委员说，“央视大火”后，很多人对央视并不感到同情，反而对央视“蛮横无理”的做法表示反感，“如果一个地方财政损失1个亿，那对当地将是多大的损失，可是央视大火一下子烧掉了这么多个亿，怎么两会上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呢？”央视用高傲的“大火”来烹饪“央视大火”事件，焦掉的是自身形象和百姓的信任。

治大国是一个复杂性很强的事，“烹小鲜”不是说治大国不复杂，而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意象表达了本身的复杂性。美国著名学者尼古拉斯·雷舍尔在《复杂性》一书中，指出了我们的世界极其复杂，探索了复杂性的本性，思考了它对我们世界的影响意义，他给出的教益是，在一个社会的、技术的和认知的复杂环境中进行事务管理，我们会被大量的管理问题和灾祸危险所困扰；从这个认知出发，我们才能真正懂得如何在复杂性内管理好我们的事务。

温总理与中外记者见面，还引用了“取火莫若取燧，汲水莫若凿井”的诗句，来谈如何走出经济危机。其实，“取火莫若取燧，汲水莫若凿井”亦是治国的一种重要方法。

（作者单位：都市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