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散人

一个封建王朝的崩溃是件令人着迷的事情。从历史上看,似乎都是一股势力猛然崛起,然后经过或多或少的时间,终于变得沛莫能御,然后势如破竹地攻下京城,然后是扫平全国,或者传檄而定,或者剑及履及,一个崭新的王朝就这么诞生了。

这是宏大的史书所构成的一种印象,加之所谓的必然性因素,让我们对历史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恢宏壮丽的感觉。实际上,这种印象未必是对的,与熊熊烈火相比,更多的是那种慢慢焚烧的野火与地火,只是不论是在史书还是民间的传说里,在冲出地面之前,很多人都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太平天国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之一。在此之前,晚清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并且还是个被船坚炮利的洋人轰得千疮百孔的空壳。洪秀全是个不得志而且书也读得不好的人,借着历史上造反传统拉起了一票人马,在没出广西的时候就显示出了颓势,不但大肆封王许愿,就连后宫都置办整齐了。

如果深入研究太平天国的话,就会知道其荒唐已经到了极点。所谓的“天朝田亩制度”从来就没有真正实行过,所到之处焚书坑儒不算,还把治下的人分成男女两营,如果被发现有苟合之事,就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与此同时,那些王爷之类的高官则纷纷大建王府,建设自己的小后宫。

等级制度之森严也是他们的一大特点,甚至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古人虽然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而只有那种完全不知道如何用文化维系关系的政权,才会把所有的等级差异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某侯爷的家人触犯了某王爷的威仪,不但自身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就连那个侯爷也要负荆请罪,最终被羞辱一番。

如此荒唐的政权竟然也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总是有道理在的。这个道理不妨从晚清最后几年的一段轶事中去寻找。

野史有记,号称自己要“八表经营”的张之洞办了一生的洋务,虽然始终被李鸿章视为书生,但自然也算是有自己的贡献。当临终的时候,末帝溥仪的生父、时任摄政王的载沣虽然与之政见不合,但还是亲临床榻看望之。张之洞毕竟是四朝老臣,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天下安危,提出要善抚民众。摄政王载沣洋洋得意道:“不怕,有兵在。”张之洞从此再无一语有关国计民生的大计献于摄政王大人之前。在他看来,清朝已经完了。虽然张之洞没有所谓现代政治思维,但他知道,但凡皇帝们勒兵观变的心态一出,这天下从此就算是无可收拾了。

回到洪杨的太平天国,其实这就是所有给予旧王朝致命打击的关键所在。在尚未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看上去所有正在风光的封建统治者都是异常强大的,在这之前,他们已经镇压过多少次反抗,并且都轻易得手了。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需采取强硬的措施即可。

这就是封建王朝崩溃时的共同点,在灭亡之前已经有过多次镇压事件,而种种不满情绪都在老百姓的心里埋藏着。这次不能爆发、这里不能爆发,总有一个哪怕是荒唐的引子让其爆发出来。星火燎原,固然星火是原因,但离离原上草才是星火可以燎原的根本,受害者的范围越来越大、最终参与者也越来越多。

【原载2009年7月1日《南方都市报》本刊有删节】

插图 / 由内而外 / 卢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