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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的类型

2009-05-14黄一龙

杂文选刊 2009年10期
关键词:告密者险境校方

黄一龙

《聂绀弩刑事档案》曝光以后,满城竟说告密郎。此前出版的《悔余日录》,作者冯亦代也公布了他在六十年代受命密告章伯钧等的日记。这两种告密虽然都是受命的行动,但是看来告聂者是迫于压力,告章者倒是自愿把自己改造成“党的驯服工具”,欣然从命的,所以可以算作告密I型和告密Ⅱ型。

对于中国读书界来说,今年也许是“告密曝光年”,以上两案在媒体上讨论得正热烈,加拿大那边又出版了一部新书:《告密——在北京寻求宽恕》,作者是三代世居加拿大的华裔记者黄明珍,把她三十多年前在大洋此岸的一桩“告密事件”再次曝光,而这一告密,又显然有别于告密I型和Ⅱ型。

居住在加拿大的纪红先生日前为此写了一篇专文,在网上广泛流传。据这篇题为《黄明珍的道歉》的文章介绍。十九岁的黄明珍为了寻根,于1972年来到中国,进入北大念中国历史。约略知道当时我国怎样搞“涉外”工作的人都不难想象,在举国处于“十年浩劫”的大环境里,少得可怜的留学生怎样被巧妙地“内外有别”地与外界隔绝起来,居然使他们在混乱中感到安乐,在恐怖中闻到友爱,在压迫中看到平等。“中国真是一个平等、和平和幸福的社会。”她想。

根据纪红的转述,这位“说得好听是单纯、善良,说得难听是头脑简单、轻信”的姑娘,终于卷进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

有一天,一个叫Yin Luoyi的中国女学生十分意外地来访。……Yin直截了当地告诉黄明珍说,她想到美国去,问她能不能帮帮忙。黄明珍很不理解,中国这么好.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喜欢这里,Yin为什么想到美国呢?她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但这不是要离开自己祖国的理由啊。她能上大学,在同龄人的中国人中,就是幸运儿,出国的想法就很不对头!于是她把Yin的请求报告给了校方。她想,学校应该教育教育Yin。当然她完全想不到,她的告密可能会给Yin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于是成了一个告密者,一个既非迫于高压、也非自愿献身于上层的告密者。她的告密完全出于对被告者的关怀,出于对一个信赖自己的朋友的责任,当然更是对“教育”学生有责的校方、对于为自己的人民服务的政府的高度信任。

所以,她回国以后干脆就把这事忘记了。直到多年以后她翻阅当年在北大的日记,才猛然——

看到她早就忘记的打小报告的记载。政治上大大成熟了的她,立刻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觉得背叛了同学,弃同学于一种不可知的险境。顿时万分不安。即使当年是因为无知而为。也不能成为原谅自己的借口,她一定要向这位同学道歉。她决定带着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返回中国,寻找这位同学。

她在北京终于打听到了Yin同学的“不可知的险境”:她不仅未能毕业,还被学校送到东北劳教去了。待她们两人终于见面以后,纪红记述:

Yin见到她后,一句话还没说,就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接下来,就是黄明珍诚恳的忏悔。

Yin笑了笑,说:“你不是惟一的告密者,我把出国梦也告诉了别的同学,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告了我。”

这个消息本来也是不难理解的。在中国,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也许还到大学,把向“组织上”反映同学的思想情绪,当作对同学的关心,当作自己义务者,大有人在。那二十三位同学也和黄明珍一样,都算好心的告密——告密Ⅲ型吧。

不过纪红继续记述:

她告诉Yin:“并没有谁让我这么做,我是主动自愿地去告你的。因为我,你遭了罪,为什么你还要拥抱我?”

Yin说:“因为你是惟一向我道歉的人。但我也不怪其他人,因为他们未必出于自愿,当时的风气就是如此。”

我呆呆地把这段对话看了好久,心乱如麻。难道我好不容易归纳出的这个“告密Ⅲ型”,就只适合一个人,一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加拿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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