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庆福

如果不是接到妞从乡下打来的电话,我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的。妞和旺恋爱了十多年,眼看就要谈婚论嫁了,怎能说变心就变心,说分手就分手?旺凭什么领回来一个毫不相干的广东女人?就因为旺的那些臭钱吗?

旺妈妈挺身而出了,并扯开喉咙痛骂不已。旺无动于衷,那女人竟也沉默不语。

我给旺打了电话,“自你小子在广东开了公司,我就开始担心了,没想到这么快成了现实。”

旺满嘴的不高兴,“邻居们见我走来,便紧闭了嘴巴甚至把头扭向别处,我怎么成了过街老鼠”

“这怨不得别人,谁让你为富不仁?你的所作所为不仅对不起妞,也丢了咱牟山人的脸呀!”我恨恨地骂道。

旺挂死了电话。我只能叹气,旺成了有钱人,谁能有什么办法?

正月初三那天,旺与那女人回了广东,发誓从此不再回来。

妞的事,似乎成了村里的头等大事。邻居们开始给妞介绍对象,有在外的打工仔,有牟山的个体户。妞只是摇头。妞心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妞妈妈和旺妈妈也从乡下先后打来电话,让我给她介绍一个。我也应承下来了,并不断地谋划着妞的亲事。

深秋,风把山野吹成了枯黄。妞终于出嫁了,嫁给了村里小学的一个老师。我做了妞的伴娘。小伙子了解妞与旺的事,他欣赏妞对感情的那份执着。我猜想不出,披了红盖头的妞究竟是还爱着旺,还是对旺充满了怨恨?看着妞黯淡的眼神,我心里酸酸的:她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挣扎,才下决心嫁了?

自此,我很久没有见过妞。但我依然惦记妞,常常摸起电话,却又立即放下了。我担心原本善意的举动,会打破妞本已平静的生活,无意中伤害了妞。我有时悲观地想:这个社会不公平的事就是多,凭什么把机遇给旺,造就出旺这样的富人?妞这样善良的女孩子,凭什么受到伤害?

第二年暑假,妞的孩子出生了。她随丈夫工作的调动来了城里。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但我们谁都没提过旺。我们谈得更多的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未来。我很欣慰,正如我希望的,旺正从她心中渐渐淡去了。

妞来城后不久,旺回乡了。这在牟山掀起了不小的震动。旺仿佛忘记了发过的誓,并且不打算再去广东了。村里人很疑惑:旺怎么是一贫如洗的样子,他的公司和财产呢?先前的女人怎么没有跟着回来?没有谁知道,旺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旺遇到了倒霉事,脑门上的头发愁得几乎掉光了。

渐渐地,人们不再谈论旺,牟山又如往日一样平静了。旺妈妈毕竟心疼儿子,她不再责怪旺,央求邻居们给旺介绍对象,甚至给我打电话,让我留心着。我答应了,我不想让老人过于伤感。

旺终日懒懒的,吃过饭后便去睡觉,或去村头闲逛。责任田的野草长过了庄稼,旺不曾去拔过一棵。几个前来相看的姑娘,因为他的懒散和贫困最终吹了。于是,有人劝旺再去打工。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旺是有能力的,他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开起公司,成为牟山村最有钱的人。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依然终日懒散着。

旺就是旺,实在让人爱不起来了。

秋末,旺死了。旺喝了农药。村里的人推测说,他的公司、婚姻全都没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旺妈妈终日哭泣。旺活着时只为了自己,死去了却这样令人伤痛!

我终于把旺的死告诉了妞。旺的坟很小,一个小小的土丘。在旺的坟前,妞流了满脸的泪。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不管是爱还是不爱,活着的人都不该因他的过错再痛苦地生活。

临近年末,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街上不时地传来沉闷的鞭炮声。旺妈妈去世了。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村里准备为旺妈妈办丧事,回来送送她吧!”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定回去,旺是旺,旺妈妈是旺妈妈。我们都是旺妈妈看着长大的。”

旺妈妈出殡的时候,全村老少都到齐了。在整理旺妈妈的遗物时,我意外地在她床下发现了一个皮箱。这是旺的东西。里面有妞给他写过的书信、一张巨额存折,还有旺的病例和遗书……

旺依然是个富人,他把公司拍卖了,给母亲留下了足够的钱养老。他领往家中的广东女人,是他花钱雇来的。他知道自己是肝癌晚期,命不久矣,他不想耽搁妞。一次次的化疗使旺的头发全部脱落了。他终于忍受不住,服了农药。难怪旺妈妈不再责怪儿子!

妞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