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双

1

我轻佻地扭动腰身，脱下孟凡买给我的翠绿T恤，把它在掌心揉成一团，然后轻巧地一抖，T恤就如一只喝醉的鸟，倾斜着翅膀飞出去，带出一圈绿光，扑闪得我的眼睛有些疼。

围在我桌边的几个男子吹着尖利的口哨，目光如聚光灯齐刷刷扫射在我裸露的肌肤上。我摇晃着晕沉的脑袋，嬉笑着与他们碰杯。

只不过是一个庸俗的游戏。

我一个人到这个叫“灰姑娘”的酒吧买醉，几个陌生的男子凑过来说，小妞，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猜剪刀石头布，输的就脱衣服，直到脱光为止。

我点头，说，好。

我总是输，在我输到要解胸罩扣子时。我身边打赌的男子开始毫不掩饰地笑，窃窃的，类似小狼崽饥饿时发出的声响。

我的粉红蕾丝胸罩细细的肩带滑过我胸前黛色的刺青凤凰时，我被旋风般裹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下巴上浓密的胡茬扎得我额头生疼。他说，够了，不许再胡闹了。

我抬眼，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很瘦，却有凛冽的气质。

我徒劳地在他怀里挣扎，无果后，乖乖地被他裹在他黑色的风衣里，抱离地面。

离开酒吧那些醉生梦死的生物，闻着他怀里好闻的第凡内玫瑰甜香，我沉沉睡去。

他在我醒后的早晨说，他叫肖林。他说，安小影，你以后不要在酒吧和男人拼酒，那样太不像个淑女。

我靠在宾馆的床上吃吃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涌出来。

18岁的我早就不是什么淑女，我的男朋友孟凡到处留情让我由一个温柔的小女生变成暴躁的泼妇，我不停地和孟凡吵架，孟凡的拳头就不停地在我纤弱的身体上制造出一团又一团青紫色的花。

肖林是来这座南方城市出差，临走时，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他说，安小影，如果你到北方来找我，我就会照顾你，一辈子。

2

孟凡又一次和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喝酒狂欢，狂欢后，他就杳无踪迹。我找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我明白，这一次，我是彻底失去了这个男人。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狠命抽烟，劣质香烟呛得我咳出很多眼泪。我的脚下凌乱地堆满啤酒罐，我看到自己眼中涌出的泪水沉静而疲惫。

我想，也许一直以来，我并不是那么爱孟凡。我只是爱上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因为我实在怕极了寂寞。自从我5岁在街头走失后。我就一直怕孤单和寂寞，恐惧自己会在寂静中风干，变成街边的垃圾，任人乱抛。

没有孟凡的城市重新变得空荡荒凉，我又成了孤家寡人。我蹲在街角耷拉着双臂，像只收不拢翅膀的鸟。车水马龙的街上热闹非凡，陌生人潮涌不息，但他们脸上的神情淡漠得让人辛酸，在悲伤压得我有些窒息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北方城市的肖林，想起他说，安小影，如果你到北方来找我，我就会照顾你，一辈子。

3

我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北去的火车。肖林在火车站出口处等我，他把我肩上的包卸过去，他笑着用手揉乱我长长的头发，他说，丫头。你真来找我呀。

肖林是有钱人，他的黑色宝马车宽大舒适，他熟练地驾驶着他的坐骑沿着陌生城市的街道向前行驶，路两旁浓密高大的树荫慢慢向后闪躲，如过往的时光，清亮而又模糊。

肖林为我租了很大的房子，房间里家具日用品一应俱全，散发出阳光般崭新干净的味道。

肖林对我真的好。他陪我逛街，带我去吃我从没吃过的美食，给我买的衣服贵得让我咋舌。我忸怩着不肯要时，肖林就说，傻瓜，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使劲花，我要把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守着大堆的奢侈品，我也没觉得有多幸福，因为，肖林总是不肯在晚上陪我过夜。不管我怎样缠他，他都不答应，他说，乖哈，不许胡闹。肖林跟我说话的语气像宠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尽管他只是比我大6岁。可他真的很宠我，除了不在我的房间过夜，我提的任何要求他都答应。

4

肖林从不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不过，他去孤儿院去看他领养的那些孩子时，他会带上我。那些孩子管他叫爸爸，他答应得爽快极了，脸上一直有灿烂的笑，温软甜糯如芳香的糖果。一个有着大大酒窝的小女孩娇娇地偎在肖林怀里奶声奶气地叫我妈妈时，肖林说，乖宝贝，叫她阿姨，她不是妈妈。

那妈妈是上上次来的漂亮阿姨吗?小女孩胖乎乎的手指在肖林的掌心画着细小的圆圈。我脸上的笑瞬间僵结，肖林有些尴尬地看我一眼，岔开话题。

其实，我一直知道肖林有女朋友，是肖林爸爸给他订的，那女孩出身富贵，和肖林门当户对。我跟肖林漂亮的女友相比，卑微得如同路边的野草，脆弱而不堪一击。

5

我的房门被敲开时，正是北方的冬季，大片的雪在阴暗的天空肆意飞舞。门外女子微启的唇瓣中吹出淡淡的白色雾气，她说你就是安小影，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怯怯地点头，她大步走进我的房间。

都是肖林喜欢的颜色，连床单的颜色都是。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粉红团花的床单，我听见空气中发出劈啪的声响，似乎有火焰在灼灼燃烧。

如果，我在一个月后再来这里还能看见你的话，我估计我会很生气。左薇，也就是肖林的女友在关上我房间的大门时回头对我说，她的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笑优雅迷人。

我给肖林打电话，我撒娇地说，我想他了，要他回家吃饭。

肖林回家看到满桌的饭菜，很是惊诧，他习惯性地用手揉乱我的长发，笑着说，我的丫头真是长大了，会当小厨娘了。

我说，肖林，我当你的新娘好不好?我喷着满嘴的酒气蜷缩在肖林的怀里，有些话，我是需要依靠酒精才有勇气说。

肖林把吻轻轻地印在我的额头，他说，小影，我怎么可以娶你，你是知道的……我用冰冷的指尖压住他的双唇，我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左薇，也因为我没有她高雅漂亮……我把唇重重压在肖林的唇上，我把他的指尖按在我胸前的饱满处，我渴望自己在他的身体下开成绚丽的花。

肖林的手似被烙铁烫着般迅速撤离我胸前的蓓蕾，他慌乱整理快被我撕开的衣服，他眼里的惶恐刺伤了我的眼，我无措地躺在床上时，眼泪就一滴滴掉下来。

原来，肖林以前开玩笑时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说我的身材孱弱得像朵没发育的花，根本不会有男人喜欢我，而我却一直傻傻地奢望身边美女如云的他会喜欢我。

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像左薇那样前凸后翘的美女。

肖林也是。

肖林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五，他陡然忙碌起来，但他依然像以前那样关心我，他甚至为我联系好了读书的学校。他捏着我的鼻子说，我要把我的小影打造成大才女。我咯咯地笑，转身的时候，脸颊的濡湿肖林是看不见的。

在冬夜悄悄离开肖林的城市，是我早计划好的。关上大门的那一刻，眼泪还是纷涌而至。

6

21岁的我，如果不再一次遇见左薇，也

许，我现在还依然静静守着我的糖果店，卖给别人一把又一把五彩斑斓的糖果。

那天，春日的阳光照在我柜台的糖果纸上，闪烁着奇幻的色彩，我整理完柜台，轻轻抬头。我就那样看见了左薇，那个有着高贵血统的女子，肖林的妻子，她衣衫陈旧，目光呆滞。看见我时，她的眼珠灵活得像头小狼，她用苍白的手指指向我，她说：杀人犯。

她的声音颤抖，身体也抖得厉害。

左薇断续的讲述，逼出我满脸的泪，她嘶哑的声音像把钝锯，在我心脏边缘来回切割，痛得我无法呼吸。

三年前，我悄然离开肖林，并中断和他的联系。肖林到处找我，近似疯狂地找。当我曾坐过的那辆宝马车翻进高速路下的沟壑时，血肉模糊的肖林就再也没有醒来，彼时，距离他的婚期还有2天。

左薇在整理肖林的遗物时，看见一本带锁的日记，日记里讲述了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

小女孩的妈妈带着小女孩嫁给小男孩的爸爸，然后，作为，商人的父母就在他们的身体上各刺上龙凤纹身，小女孩的凤刺在前胸，小男孩的龙刺在后背，寓意龙凤呈祥。

爸爸对小女孩的宠爱让小男孩嫉恨无比，他在一次带小女孩去街上玩时，故意让她迷路走失，再也回不了家。

小女孩就那样失踪了，小女孩的妈妈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那年小女孩5岁，小男孩11岁。

7

13年后，小男孩成长为一个24岁的男孩汉，他继承了家里的产业，成了北方城市的首富。别人都羡慕他，有花不完的钱。别人以为他一定是最快乐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快乐，他的记忆总停留在11岁时的一幅画面上：他把小女孩紧紧攥着他掌心的指尖使劲掰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

那是一个惨淡的秋天，小女孩的哭声透过萧飒的秋风传得那么远。

很多年后，他领养了很多孤儿，他真心真意地喜欢那些孩子。他从那些童稚的脸上总能看到小女孩的影子，那么清晰地折磨着他的心。

无意在南方城市的酒吧看见醉酒女孩胸上的刺青凤凰，他被折磨了13年的心瞬间狂喜。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他发誓一定好好疼她，一辈子。

他悄悄给女孩的男友孟凡足够的钱，让他消失，因为那个混混男孩实在无法承担照顾女孩的责任。

可女孩的悄然离开，让他的心碎了一地。他知道，女孩的离开是因为他的不爱。

只有他自己明白，不是不爱，而是他和小女孩根本无法拥有爱情。

在他20岁那年，他无意中知道，当初小女孩的母亲之所以会嫁给他爸爸，是因为那个女人早就当了他爸爸几年的地下情人，那个小女孩根本不是他想象般与他毫无血缘，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从此，他就被巨大的罪恶感牢牢束紧。

女孩的决绝，让他终日借酒浇愁，最终导致那场惨烈的车祸。车祸后，父亲经受不住打击，病逝，无人打理的公司不出半年就破产。

左薇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精神错乱，时好时坏……

日记中的女孩是我，男孩是肖林。

我的糖果突兀地散了一地，左薇望着慢慢歪倒的我咯咯地笑，然后，她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朝嘴里不停地塞糖果。

天暗下来了么，左薇，我虚弱地问。回答我的只有咯咯的笑声，那么清脆，如挂在七层房檐上的风铃。

编辑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