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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屯田人(二章)

2009-04-26

湖南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坟墓国旗

贤 雕

孤独的守墓者

他们在地下,而他却在地上;他们在地下长眠,而他则在地上陪伴,在地上侍候,用那双老树皮一样的手,给他们修整房屋,不让凛冽地寒风刮了他们,不让冰凉的雨水淋湿了他们。谁说人类只仿生,人类还仿地。俺们不仅地上人住的四合院顶,毡房顶是山形的,就连地下的人住的房子也是山形的,山形屋顶便于排水呀。他还在他们的房前屋后栽上白杨,油松,栽上红柳、沙枣,把院子收拾得象一个花园。他要让他们住得舒适惬意。这地下的和地上的虽然相隔在两个世界,他们的生命却紧密相联。把他们联在一起的那股巨大的能量其实就拳头大的一个物体。拳头大的一个物体,让他们创造了另一个无比广阔而又绚丽灿烂的世界。地下长眠人的生命就在地上陪伴者的身上延续。地上的陪伴者永远沉浸在地下长眠人的那片明媚的阳光中。

远远地,我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凝视着他,那仿如古青铜器一样黝黑的面庞,如一张弓似的身板,就像看见一株古木,一株旷野里长年累月被风吹得扭曲的古木,尽管形单影只,尽管日夜顶风,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力量总让人感到他的强大与执着。是的,他身上聚结的力量应该是强大的,二十一条生命集结在一个人的身躯上,尔后产生裂变,那种力量的强大是能够计量的吗?是的,既然一个身躯上汇集了二十一条生命,他又怎么能不固守这种孤独呢?

一夜之间,整个昭苏的颜色变了,整个世界的颜色变了。黑压压的群山披上了银装,枯黄的草甸子像是盖上了一层洁白的羊绒,光秃秃的树木挂满银花。当他们醒来时,大雪已把门封住了。他们扒开雪,从那雪洞往外爬,就像远古时代的原始人一样从洞中往外爬,他们爬到洞外一看,四野白茫茫、混沌沌一片,分不清山岭和山谷,分不清道路和溪流。一阵狂风刮来,一个个雪堆没了,雪片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呼啸着,不知什么地方又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雪堆,世界末日仿佛到了。

他们是派来昭苏修路的农垦兵团先遣排。他们刚刚挖了几个地窝子,没想到突然大雪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陡然之间把他们和外部世界隔断了。他们带的食品尽管省着吃,但还是吃完了,外面的补给进不来,山上充饥的东西没法找,只能让胃自己摩擦自己。饿的滋味真不好受,胃疼、头晕、睡着了梦中吃东西,醒来后饿得更难受。自身热量的下降和衣服的单薄,让他们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中冻得不停地瑟瑟发抖,抖得牙齿碰得咯咯响。21个人已饿了七天了,有一个已经死去,有两个在昏迷中,有人唉声叹气,有人轻轻地呻吟,就连那个爱说爱笑的胖子也一声不吭了。好一阵寂静。这时靠墙坐着的,平日不爱说话的小宋子从棉衣中拿出一个搪瓷缸子说,排长,我这有水,你喝一点。排长问,到处是雪,哪弄的水。我把雪放在胸前化出来的。排长说,你自己喝吧,小宋子说,你喝吧,你喝了我又给大家用雪化。这时坎事员从大衣中慢慢掏出来一个白白的东西,呵,馍!排长,这是我省下的,你把它吃了吧。排长眼睛一亮,呵,还有一个馍。他看见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把馍送到嘴边,好香好香。他张了张嘴,想咬一口,把馍又拿开了。20个人只剩下一个馍,一个馍啊。

排长把这个馍揣得紧紧的。

他只闻了闻手中的馍说,同志们,就这一个馍,大家说怎么吃。眼下,这种天气,补给什么时候能送来,谁也说不清,也许,送补给的同志们正在几百里山路上,往这边紧赶慢赶,也许他们被暴风雪困在了哪里,也许……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排长,这馍每个人分一点儿吧,到死让大家尝一口人间的饭食。

是呀,排长,就让大家一人尝一点儿这馍吧。

炊事员说,排长,这馍是我给你的呀,?你就吃了吧!几个老兵不满炊事员的做法,贪婪地望着馍,骂着炊事员,他妈的马屁精。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变成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最容易处理的问题变成了一个最难以解决的问题。

排长沉默着,沉默着,终于说话了:“一个馍,20个人,一人只能吃指头大一点儿啊,吃了这指头大一点儿,20个人还得死,还得饿死。如果把这个馍给一个人吃了,他就有可能等来补给,可能活下去,还可以把我们勘测的资料交给领导,把这条公路早日修好。”

有几个老兵说:“对,我们不能都死,我们要有一个人活下去。”

这馍给谁吃!

大家齐声说:“别吵啦,排长你吃,你是我们的头,你不吃,谁也不会吃”。排长说,你们谁想吃,拿去吃。排长把馍伸了出去。这个馍谁都想吃,但谁也没有拿过来吃。

寒冷、饥饿,折磨得他们脸发青,眼无光。

这个馍,就是生命,生命对谁都是永恒的渴望。

“抓阄。”有人提议。于是又一阵活跃,一阵挣扎着的强打精神的活跃。

20个纸团,只有一个是写了“吃”字的。一个普通的“吃”字,对每一个人都充满希望。

抓到“吃”字的是排长,抓到生的希望的是排长。一双双渴求生的希望的目光一齐投向了排长,有祝福,或许也有些许嫉妒。

排长说:“同志们,这个馍我有权力吃,但我不能吃,可是,我有权决定,这不是用排长的权力来决定,而是用抓阄的权力来决定。我们一定要有人活下去。一定要让吃了这个馍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吃这个馍,这个人就是小宋子。他年纪最小,抵抗力最强,往后的路也最长,而且有主意,他会活下去。”排长顿了顿,转向小宋子,“小宋子,这个馍你吃,你得活下去,你得代表我们活下去。你向大家表个态。”没有豪言壮语,但一字一句都充满豪气。这个上世界太美好,阳光、鲜花、山泉、鸟鸣,人类享受这些必须要有生命。排长却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别人。不,他并不认为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别人,只要小宋子活下去,小宋子的生命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他把生命看成了一个整体。是呵,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整体。他盯着小宋子,可小宋子不吱声。他不吱声就是不同意。这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生命呵。排长知道他的性格,又说,你这倔小子,这次不许你犯倔,你就得把这馍吃下去!

人们也都不吱声,地窝子里一片宁静,静得叫人可怕。

风呼啸着,雪飞卷着,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叭”地一声,又一根大树枝被积雪压断。

小宋子到底说话了:“不,我不吃。排长,这馍是你的,你吃。”

“小宋子,吃这个馍不是享受,是任务,是命令你要好好完成任务。”

排长的声音低沉,但大家似乎感到那么低沉的声音如闷雷一般震动了山谷,那明亮的目光,折射出无边的天空和海洋。

小宋子也没吱声,眼睛里流着泪水;大家眼睛里也沁满了泪花。

排长继续说,以后,你就代表我们21个战士屯田戍边了,代表我们21个人修筑这条公路了。也许你要经受更严酷的折磨,但你一定要挺住。

誓言无声,小宋子还是没有说一名话,只是望着排长,望着大家。

排长从小宋的目光里读懂了他的承诺,他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排长命令小宋子,你把馍拿到一旁去吧,别让大家看着它,馋得难受。记住,你要完成任务……。

小宋子预计自己完不成排长交给的任务了,他也饿晕了,他估计自己也会死去。但他到底还是完成了排长交给的任务,当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后勤补给的同志们赶到了……。

他醒来了,望着身边不认识的同志,他抱头痛哭。

昭苏边境新立起了20座山峰,那不是地壳造山运动的杰作,是20座农垦战士的坟茔。

一条简易公路像一条黄色的带子,从昭苏伸向了山外,伸向了遥远的地方。公路紧靠这20座坟茔,20座坟茔虽然比高大的群山矮小许多许多,但并不因此而逊色,而且还比群山显眼得多。

那一刻,在那片山野,一个廉价的馒头凝聚成了无可估量的价值,是20条生命成就了它的价值。

领导要调小宋回团部,他没有同意。他说,他答应过,他不会和他的战友分开,一诺千金呵。他说他要在这里守着20座坟墓;他和这20条坟墓原本就应是一体的。同时也保养这段公路。后来团长来劝,小宋子,还是去团部,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方便。他说,没有什么不方便,公路上有车,一招手停了,买粮买油一天就回转了。团长于是采取策略,小宋子,你是军人,军人就得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现在命令你去团部工作。他只好去了团部。然而,有一根无形的线总把他和那20座坟墓连结着。没几天,他又找团长死缠软磨,“团长,我……,”团长严厉地说,服从命令。他不管,仍然天天找团长。团长故意不理他,他就天天坐在团长办公室。团长去开会,他守在会议室外面,团长回家,他跟着团长回家。团长烦了,你这倔小子呀……他到底还是回到了这片墓地。他在墓地旁用石块、土坯盖了间小屋。他说,战友们在这里安了家,他的家也就安在这里了。每年清明节,他都要给这些坟墓培土,一担一担的泥土,从远处挑来盖在坟墓上,然后拣来卵石护在坟墓下面。他的身板在岁月中一年一年佝偻变小,坟墓在风雨中一年一年变得高大。他还给坟旁的树木松土、施肥,让它们长得葱笼挺拔,夏天为战友们遮阳,冬天为战友们挡风。人们都说小宋子并不懂艺术,而他却把这片墓地拾弄得充满情调。

艺术属于有情的人,属于有心的人。充满艺术的生活才是充实而又理想的生活。

当年的草甸子如今变成一望无际的的麦田。夏天,一片葱绿,像地毯一样。秋天,一片金黄,空气中洋溢着新麦的清香。这变幻着的颜色。把20座坟墓包围着。坟头凸显在麦田中像一颗颗宝石闪耀。坟头没有墓碑,他总能说出每座墓主人的名字。逢年过节,他会在坟头摆上酒菜,一座坟墓一座坟墓地轮流敬酒。“连长,你喝酒,我陪你喝,你不就喜欢喝烧酒吗?这里没有烧酒,就用这高度的白酒凑合吧。胖子,你喝酒,你喜欢一口干,来,碰一下,干了。老班长,喝,喝……”喝得醉了,他就躺在坟头呼呼大睡。他说,他睡在坟头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战友们都来了,聚在一起,嘻笑、打骂……他真不想从梦中醒来,但他不可能不醒来。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睡梦中呵。醒来了,他也清醒了,又慢慢的回到他的小土屋中去,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组织上给他介绍了一个逃难来的女人做她的妻子。女人不算美女,但毕竟是一个女人,让他有了男人的生活,晚上睡觉躺在坑上,抱着女人,也多了一份温馨,他从外面回来,妻子给他端来热茶、热饭。然而不到一年,妻子死活要他离开这里,而他死活不肯走。女人说,这地方有什么好,鸟都不拉屎呵。她忍受不了这里的寂寞与荒凉,面对黑压压的山峦,一望无际的旷野,她心慌;听那凄厉的狼嚎,鬼一样叫的风声,她颤慄。团部好热闹,人多,房子多,条件不比这里强多了。而他说,这里好与不好,我都不管,但只要我有一口气,谁也别想让我走,而且我的这几根骨头将来也要埋在这里。女人说:“离婚!”小宋子说:“离就离。” “离了婚,谁给你生儿子?” “我宁可没有妻子,没有儿子,也不能没有这些战友。” “你每年来给他们扫墓不就行了。” “不行,我的命是和他们连在一起的。”女人见吓不着他,就使出绝招,哭,白天哭,晚上哭。一边哭,一边数落,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呵,找了个没良心的呀。铁石心肠的汉子就怕女人的泪水。他心肠软了,把她抱了过来。两个的胸脯贴在一起,好温暖、好舒服。他的血奔腾起来,浑身发涨。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的热烈让她破涕为笑。她抚摩着他,又亲了他一下说,你带着我离开这里,我侍候你一辈子,为你生儿育女,你答应我,我就给你……不知为什么,他一听人家要他离开这里,一股冲动和激情立即消失,不,是化作另外一股力量,一把将女人推开了。她哭得更伤心,捶胸、捶炕板,哭得撕心裂肺。他火了,骂道,嚎尸呀。他搬了铺盖一边睡去了。

“真是榆木疙瘩。”女人无望地走了,那20个战友也走得更远更远了。小宋子独自一人还留在这片墓地。陪伴他的只有那20座坟茔。是他陪伴这些坟墓,还是这些坟墓陪伴他,谁也说不清楚,其实,他们不存在陪伴谁,他们就是相依相伴。

组织上要再给他介绍一个女人,他说:“我不要女人,女人啰嗦,我只要和我的战友在一起就满足了。”

过往车辆如梭,日夜不断,行人们经常看见他一个人要么在路边修修补补,要么坐在那些坟头一边抽烟,一边对着坟头聊天。人们都称他孤老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车型旧的换了新的,司机老的换了年青的,这个修路聊天的人却还在那里,只是头发由黑变灰,由灰变白,还有这一个馍的故事不停地在人们口头讲述着,有时司机们还会和他打招呼,叫他一声“孤老头”,他也会友好地骂道,他妈的,小子,你眼瞎了吗?我哪孤独,你没看见我和这么多的战友在一起。

有人说他脑瓜子进了水,有人说他神经病。而他,一点不在乎,随人家说去吧。他想在这里得到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过,有的只是失去,也许他得到了。他有自己繁花似锦、五彩缤纷的世界,他有自己永不回头、永不言悔的向往。在别人眼里那是一片孤寂的角落,而在他心里那是一处繁华的闹市,在别人眼里是无法忍受的清苦,而在他心里,那是无比甜蜜的享受。

他就这样默默地守候着,守候着自己的承诺,守候着这个世界。是呵,人家给予他的是一个馍,他回报的是一生矢志不渝的守候,他记住了排长的叮嘱,也兑现自己的承诺,那个馍给了他生命,让他享受了生活,而他给予他们的只有守候。这个馍与他的守候不可能划上等号,孰轻孰重人们只有用心灵去感受。他的守候他们能感觉得到吗?即使他们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现在还能给他什么呢?

突然有一天,电视台的一大帮记者来了,把摄像机对准孤老头,对准墓地。没几天,屏幕上出现墓地画面,好美好美。孤老头也出现在观众面前,好高大,与那个佝偻的样子判若两人。主持人把孤老头和他的战友们的故事讲给观众们听,把孤老头夸得思想境界好崇高,把孤老头的形象夸得好伟大。孤老头说,我可没那么好,我只是,只是……。少先队员来了,把鲜艳的红领巾系在了爷爷脖子上;参观的人群来了,给孤老头戴上大红花。往日孤寂的墓地喧嚣了,宁静的墓地热闹了。孤老头却不习惯记者们再来采访,他躲在小屋里不出来。他说他寂寞惯了。于是,墓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孤寂与宁静。

是呵,信守承诺的人永远不会感到孤独,永远也不会孤独,终究要张扬在万众瞩目的欢呼声中。

那面飘扬在边境上空的国旗

他这个屯垦戍边的连长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妻子,有儿子,有住房。但他总觉得自己还缺少一点什么。

他的连队紧靠边境,营区旁的小河就是界河,河那边就是人家的国土,小河过去还有一座人家的哨所。那哨所就正对着他的连队的营房。

界河里流水哗哗,四季不断,眼下是冬天,河里到处是冰,象琉璃一样,在太阳的照射下闪光。流水冲破冰层,蹦跳着,欢唱着,左冲右突,一泄而下。

每天早晨,连长都会习惯地望望对面人家的哨所,那哨所不高,但哨所顶上人家的那面国旗挺刺眼。哦,我们营房也要有一面国旗,那鲜艳的五星红旗,是祖国的象征,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母亲,那鲜艳的旗帜要是在连队的营房上空飘扬,会像朝霞一样映红半边天,会让居住在西部边陲的儿女感到与祖国的心脏北京离得更近。对了,他缺的就是这五星红旗。

那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营房上空飘扬,把人家那面国旗给盖住了。

他要寻梦,他要追梦。他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人,立即去买国旗。边境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他坐着爬犁,在冰封雪盖的山路上让老马拉着他走着,走着。冰天雪地,寒风嗖嗖地刮着,像刀子一样割着人脸,他的嘴唇冻得发青,连说话也不利索,他本来带了水,不想水被冻得成冰了,他只好渴了抓一把雪送进嘴里,饿了啃着冰渣子馍馍。走了三天,他好不容易来到了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不过十几户人家,有几栋土坯砌的低矮的平顶房子,有两家卖日用百货的小铺子,但就是这么个小镇,他也像看到了希望。他盘算着他要买最大的国旗,尽早赶回去,把她升起来,让对面的大兵看我们的国旗多美。让战友们看着自己的国旗长精神,可是他找遍全镇也没有找到一面国旗。那个梦境难道真的只能是个梦。他仍然热情不减。他又让老马拉着他在冰天雪地中去往另一小镇,继续追寻他的梦想。冰雪覆盖着,识途的老马也不识途了。突然老马踩偏了道,爬犁翻了,他被甩在山崖下晕了过去,几个好心人把他救起,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给他奶茶喝。他终于醒过来了,好心人问他,这冰天雪地什么事么这么急。他说买国旗,好心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为他的行动感动,还是埋怨?走了两天,他终于又来到另一个小镇。他满怀希望地找遍那十几栋土坯房,找遍那些大店小店,仍是两手空空。妈的,上县城。

县城也就那么大,老马一泡尿可以从街道的东端撒到西端。不过店面要比小镇多得多。他来到国营百货商店,心想这一回该可买到国旗了。可是,营业员告诉他,商店没有国旗。难道那个梦境就一定不能变为现实?他想了想,对营业员说,你给我买红布,回去我们自己做国旗。营业员仍是一脸为难,商店里红布也没有。他向营业员诉说,我可是坐了好几天爬犁来买国旗呵,你得帮助我想办法。营业员想了想说,我们哪有什么办法呀,他们看连长一脸焦急地样子,还是帮助连长出主意。营业员说,只有红花被面,你看行不。他犹豫了一下,说,红花被面就红花被面吧。这个物质奇缺的年代,连长只好勉为其难。

国旗,委屈你了。国旗,你应该为有这样情感真挚的子民而骄傲。

还好,那红花被面的花很小,稍为隔得远一点就不易看清。他又买了几尺黄布,这才催着老马,坐着爬犁往回赶。

回到家,他连夜叫来几个女人,挑灯夜战,赶制国旗。连长按照在学校学到的折叠方法,把一块黄布折叠着,然后张开剪子剪着,剪子带着大家的心跳咔嚓咔嚓地响。这剪出来会是五角星吗?连长在大家的疑虑中把黄布展开来,呵,五个尖尖的角,间隔均匀,大小一致,这就是他们要的五角星,这就是他们的心。他们把红花被面按国旗的尺寸比例裁了,然后,锁的锁边,缝的缝星,灯光映得大家的脸通红通红。大家望着红色的布面、黄色的星星,激动不已。他们一针一针、一线一线,不仅把儿女对母亲的忠诚缝上去,把战士对祖国的情感缝上去,也在把连长的梦境缝上去。

大家兴高采烈地把国旗展开。可是连长不满意,大家也不满意,那五颗星星没有缝平整,间距也不均匀。不行,红布买不着,可以用红花布替代,可做工不到位是情感问题。这做工一点也不能马虎,重来,大家只好拆了又缝。国旗缝好了,得有旗杆。可是,大家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能从哪儿找到一根旗杆。不能因为一根旗杆就把人难住了。连长一横心,把自己住房的檐前椽子给抽了。还有绳子呢?大家决定抽被套的网纱,用网少搓成绳子,可网纱抽了被套怎么盖。没问题,先把网纱抽了再说,被子到要盖的时候,活人还会被尿憋死吗?

梦想成真。

第二天一早,连长就在院子里裁好了旗杆。那是一根松木杆,满是节巴,虽不算直,但还算高。连队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了院子里,连长先是领着大家唱国歌。然后一齐向那迎着朝霞伴着旭日冉冉升起的红旗行注目礼。那一刻,激动的泪花在人们眼眶里闪耀。他们大声地唱,尽情地唱,音符虽然唱得不准,但歌声嘹亮,响彻四野,鸟雀惊飞了,野兔吓得逃远了,冰冷的空气中流动热浪,晨曦送来了一股股暖意,引得对面哨所的士兵直愣愣地望着这边。

国旗在营房上空升起来了,像是燃起一把火;国旗在边境上空飘起来了,猎猎作响,闪着红光。看,朝霞辉映国旗,国旗映着朝霞,是朝霞映得国旗更红,还是国旗映得朝霞更红?

那是一面并不标准的国旗,那是一面极其标准的国旗。

人的一生有多少美梦,别让所有的美梦全部流逝。追寻,努力,有多少美梦可以化作美丽图景。追梦,是艰苦的,也是甜蜜的。

责任编辑:远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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