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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来的树(外二章)

2009-03-29张本刚

翠苑 2009年6期
关键词:姥娘老爸回家

张本刚

老土

乡下来的树,站在城里的街道两旁,经过了一次春花秋月的轮回,我怀疑他已经认不出我这个老乡啦,但昨天的哪一次招呼仍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动,在我这个乡下来的人和乡下来的树之间还是有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切。

昨天他的招呼其实只是打了一个手势。就在早晨我走过他身旁的时候,他忽然就颤栗了一下。大约就是乡下女孩在看露天电影时,冷不防被邻家大胆男孩拉了一下手时触电般的那种颤栗。我已经老了,不是男孩,正极端地接近那种即使有贼心有贼胆也无贼力的年龄。我并没有亲近他的意思,他好像也没有强迫我的企图。就这么一阵风过去,他就有了那样的动作。更让我不解的是,接着一滴水便径直落在我的脖子上。天已经凉了,我的脖子露在外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可竟然那么准确地落下,很凉。我被这滴凉水一激,也不自觉地颤栗一下。这一颤栗,我们便有了心灵的响应,就像夜半在村里黑黝黝的巷口行走,来人摸着黑咳了一声,我闭着眼睛嗯了一下。他就知道了我是-他小果哥,我也知道他是五叔跟前的三憨子兄弟。三憨子认清了我。我也认清了三憨子,于是用我们都懂得的语言说我们都懂的事,

树认出了我,我也朦朦胧胧的认出了树。差不多一年多了,他刚从乡下来时水灵灵的样子已被沧桑渲染得让人感喟。身旁采来往往的汽车远没有乡下时在树丛中往来嬉戏的野兔和家狗可爱,树的细细的树干上有一处掉了皮,可能就是在他迷糊的时候,把一辆桑塔纳当成了老乔家养的那头黑母猪,亲近时不小心就受了伤,

树会犯迷糊,就像人这样自以为是的高级物件也会一天三混蛋一样。乡下来的树一年多都恐怕没有好好睡觉了,他肯定看不见太阳落下去,也看不到月姥娘升起来。城里的楼太高,虽然乡下来的树在一年里努力地踮起脚尖,依然是每天失望。街灯太亮,月姥娘是不会来这里凑热闹的。太阳不落。月姥娘不来,他就不知道啥时候睡觉。还有各种腔调的喇叭声,红男绿女的喧嚣都使他睡不着。-可在乡下的时候,有鸟啼、狗叫的。夜里他却一样睡得香甜,可现在竞不行了?

人睡觉是一种休息,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劳作。不知道何时睡觉的树,也就不知道何时该伸展腰肢,所以一年过去了。也并未见这树长了多少,相反还有些面黄肌瘦的样子。但也有极精神的时候,那是一个早五更天,下夜班的我经过他身边时看到的样子。那时候街道清旷、路灯昏黄。我也是恹恹的样子,可那树却极抖擞地立着。我甚至能听到他在唱歌,不是那种舞台上极放开的唱,是心里怡然自得不自觉地哼唱。树叶之间你碰我一下,我抓你一下,不亦乐乎。戏闹间竞成就了歌的旋律。让我想起在老家时大石头娶媳妇的那个晚上,一白天都没见新郎新娘说什么话,入了洞房吹了灯,那热闹让我们这帮听房的小子精神倍增,在窗台下你胳肢我一下、我拍拍你一下时的情景。大概就是趁着这样的时候,乡下来的树终于可以避开城市狂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地下伸开根须。虽然总是碰到水泥块和玻璃碎片的阻隔,依然像个第一次赤脚走在泥地的孩子,躲闪着、跳跃着。痛并兴奋地往前走。碰到水呀肥呀便拿来充饥。就这样乡下来的树过了春、过了夏、过了秋,以致从乡下带来的树叶落得殆尽。那些曾极其张扬的叶们归根化泥的祖辈理念在这里已成了永远的梦。只要一落下,便有环保工人用来自乡下的竹帚扫了去,与无数同样命运的叶们拥挤在一起,然后被送到远远的地方,就此与曾经联系一生的树永别。

明年开春的时候,会有一树的新叶,这些树叶自然再也记不起乡下的故事,那时的树已是城里的树,只是在最内圈的年轮里还记着乡下的风雨,怎么说也不愿与城里的痕迹混在一起,

我不是树,我是人,一个乡下来的人。我觉得我明白乡下来的树的心思,树的个子在一年年长大,我原来精瘦的腰身却在一天天臃肿,但人和树,乡下来的人和乡下来的树总有说不完的话。

树往我脖子上洒了一滴水,我侧过身子看他,想着明天该带一盆城里的水给这个调皮的家伙,浇他个透心凉,看他还敢不敢笑我?

年家娘

过年一定要回家,回家才算是真的过年。但家在哪里?我们平时可能会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可不知道您是否想过我们过年时要回的家,大多并不是指那个供我们大部分时间吃喝拉撒睡的家,过年的家甚至并不因住了多久才称为家。过年的家牵着我们心里那根最温馨的神经、托着我们心里最放不下的牵挂。过年的家,就是娘住的地方,娘在的地方才是家,

小时候还没有走出家门,到了过年的时候,牵着娘的衣襟、着新衣、放鞭炮、贴春联、吃饺子、要压岁钱就是“年”的全部。长大了,离开了家、离开了娘,独自一人到煤矿当了一名井下采掘工。那时过年的时候,矿上大多不放假,因而只能在数百米的井下过年。打眼、放炮、扶棚、钉道的活儿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上井了也就是和师傅工友们到食堂里炒几个菜喝几杯酒,然后又回到四五个人一间的单身宿舍,迷迷糊糊一觉醒来,下一个班开始,年也已过去。正是不知道想家的年龄,也有不能回家的约束,因而回家过年的愿望并不是那般强烈。及至有了自己的小家。只要工作走得开,回家变成了过年的主题。到现在自己到了“奔五”的年龄,在这个城市有一间房的位置也记在了以我的名字为户主的户口本上,但回象——回娘住的家却成了过年时心里唯一的渴盼,

年三十下班已是华灯初上,街道到处是匆匆的人群车流。我赶上了去义安煤矿的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就从我天天住的楼房前经过,我却只想着有娘住的那个三十里外的家,

该放鞭炮吃晚饭的时候,我到了家。妻女已先我一步到家。娘说,咋吃?我答水饺呀。娘的步履已有些蹒跚,从里屋端出已包好的素水饺,说着“素素静静一年”的话。父母在灶间忙活,我们三口却只管看电视嗑瓜子。并不是因为懒惰,不想帮爸爸妈妈涮涮盘子洗洗碗,而是在这时候,在父母面前,总觉得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调皮偷懒的小毛头。进了娘住的家,听着娘叫自己的小名,不知怎的竟有一种回归襁褓的感觉。那一刻就想说:有娘的家真好,回到娘住的家过年才是真的年!

在娘住的家里过年,从娘新添的白发可读出四季的色彩,顺着爸依然挺拔的腰板能张望出未来的厚实。看娘眯起了眼的笑,觉得已吃到了天底下最甜的年糕:听老爸喝酒那一声响亮的咂声,便如同收容了世间所有的芳香。和娘一齐看春节晚会,娘笑了,那笑意便从娘的眼角直漾到我周身的所有关节。娘困了,我的眼皮也开始打架。这一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只作娘的宝贝儿子。零点的钟声响了,我这40岁的老儿子将一串长长的鞭炮挑出窗外,老爸猛吸一口烟来引燃。还是我儿时那样的配合,一个点一个放,只不过点炮放炮的人换了个个。烟头闪处看老爸一脸祥和。爆竹噼啪炸响,心里的花儿也在一朵朵绽放。

年初一的早晨,娘已早早起来,给每人冲好了一碗糖茶水。“快起快起,喝糖茶啦。一年都会甜甜蜜蜜!”懒懒散散地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娘的面前,实实在在地磕一个响头。我以头触地,感谢上苍给我年年为老娘老爸磕头的福分,

年、家、娘。像人世间最珍贵的三颗珍珠,由人情、乡情、亲情的金线串着,谁能挂在颈上、戴在心上,无所谓身无分文还是腰缠万贯、无所谓权倾天下还是一芥草民、无所谓貌若天仙还是丑陋不堪,什么时候同时有了家有了娘有了娘在家中的年,那就是大富,那就是大福,那就是大贵!

人啊。过年别忘了回家,回家别忘了回娘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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