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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面孔

2009-03-27韩静慧

民族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校长

作者简介

韩静慧,女,蒙古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作家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出版文学作品十几部。曾获“首届冰心儿童文学图书新作奖”,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文学奖项。

当麦微大汗淋漓地冲进校园的时候,上课铃声还是响了。

可是就在此时,麦微还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走过操场,到办公楼的四楼拿上课本和教案,然后下楼,再跑步冲向教学楼,向高二(3)班所在楼层冲去。

完成以上这些动作,麦微还是忘记了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后来几乎将她置于死地。

这种冲刺已经让她大失往日留在周围人们心中的风度,那是一种高贵恬静的矜持和从容自信的风度,在这所学校无人能够代替。

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当麦微走进课堂的时候,忽然惊愕地发现,在教室后排,赫然坐着学校的几位领导。

不是下周才听课吗?怎么提前了?

一股无名火立刻窜了上来,麦微的脸上加了些寒霜。

好,算你们狠,给我来这手!

身经百战的麦微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镇静下来。

麦微面无表情地走向讲台,向台下的学生喊了一声:

“上课。”

麦微把教案和一个装着稿件的厚厚档案袋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学生们身上,像根本没发现后边坐着的那几个人一样。

“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先说两件与本课无关的事情,我请求大家原谅我的迟到。作为学校的一名工作人员,我有着双重身份,一是课堂上讲课的教师,二是校报编辑部的主编。作为一名主编,我不但要编辑修改稿子,还要负责排版印刷这些事务性的管理工作;作为教师我有责任按时站在讲台上,为同学们贡献一堂不缺斤短两的课。就在昨天,我接到了校长先生的通知,命令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重新找一家价格更便宜的印刷厂来承接咱们学校的印刷任务,为了使学校的财产不受损失,使老师们不认为我在寻找印刷厂的过程中吃了什么回扣,也为了在下午四点之前能找到一家便宜的印刷厂,我只好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跑到印刷厂跟人家讲价。在完成这件事情后,我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学校的。但我还是迟到了,我请大家原谅。”

麦微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她赶紧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随机事件的概率”。

就在这个时刻,麦微想起了那个装着课件的U盘,还有那个教具!

那是她为这堂课精心准备的东西呀!

麦微的后背立刻一紧,刚才心中的那些怨气立刻像烟一样散失在空气里……

这就是命呀!

下课以后,麦微在课堂上发的牢骚很快就传到了校长那里。

放学时,校长站在走廊里对走过来的麦微说:“我不知道教务处提前闯堂听课。”

麦微没有看校长,照样往前走:“哦,是吗?没关系。”

麦微傲慢的样子让校长很郁闷:“是你自己要上课的呀。”

麦微说:“晤,就是。”

麦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骂:去你妈的,装什么呀,你和她早合计好了。

校长在后边巴结地喊:“有时间我们谈谈。”

麦微斩钉截铁回答:“没时间。”

一个重点学校校长却抬着下颌这么巴结地追着一名普通老师讲话,只有麦微和他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

麦微胳肢窝下夹着教案和课本,挺着脖子,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咯哒咯哒”有节奏的声响。

麦微想:哼!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一向自信的麦微开始动摇了。

麦微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一股熏人的味道立刻漫过来,呛得她倒退了一步。

麦微走到卧室,推开门,一眼瞥见床上的枕头、被子、睡衣等胡乱地堆放在床中间。

床上没人,林一存已经走了。

但林一存所制造的污浊空气还没散去,还在这个屋子里回荡弥漫着。

床头、沙发和地板上到处是随便扔的衣服和袜子,床头上还铺着一张纸,纸上有林一存吐出的黏痰和弹下的烟灰。

为了让林一存改掉随处弹烟灰的毛病。麦微在每个屋子里都准备了烟灰缸和痰盂,但林一存的毛病就是不改,仍然是人在哪里就往哪里弹。饭桌上的饭碗、喝水的杯子、书桌上的笔记本、各种家具的盒盖、白纸上,通通都有林一存弹出来的烟灰痕迹……

如果麦微在家,看见他吸烟就拿着烟灰缸,他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

麦微站在门口盯着地板上那张有着污浊黏痰和烟灰的白纸,愣了几秒钟的工夫,忽然尖声大叫,所有的委屈和气愤像岩浆一样喷泻而出。

“猪,真是一头猪!”

然后她冲进屋子,将地板上的衣服都捡起来,气急败坏地都砸到床上:“恶棍,腚都生懒蛆的恶棍!”

麦微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横在沙发上流泪。

对林一存的懒散和不拘小节,麦微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最大的容忍。

麦微常常自省地想,是不是其他女性对待丈夫的毛病都很宽容?是不是自己是个非常强势非常自我的人?

不!麦微否认。

作为妻子,麦微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有所成就,从而自己也能夫贵妻荣,所以从结婚那天就承揽了所有的家务,处处体谅林一存,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他。

林一存每天走进这个家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坐在书房里看书学习工作。而麦微从结婚的那天开始,对林一存的侍候已经不能只用“周到”两个字来形容了,应该说是精致。

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麦微给林一存倒上一杯温盐水,让他清胃肠,等林一存喝完了盐水懒洋洋地起了床,茶蛋已经煮好了,茶蛋泡在滚烫的热奶里,屋里飘荡着奶茶的香气。

当林一存吃腻了家里的茶蛋米粥,麦微就早早起床到早市上去买他爱吃的早点。

只要林一存想吃,麦微风雨不误。

晚上睡前,麦微给林一存调好一杯蜂蜜水,希望林一存能睡个安稳觉,再给他调好洗澡水,水温总是调得恰到好处,不用他再费劲调。

林一存躺下后,麦微还要将他脱下来的脏衣服洗出来并熨好。再把他的皮鞋擦干净。即便是林一存穿的睡衣,麦微都两天洗一次,家里的被子衣物,每天都散发着阳光和金纺的清香。

……

但是麦微今年怀孕了!

麦微一怀孕,侍候林一存就不那么及时了。

而且也越来越不任劳任怨,经常要发一些怨气,就像肚子里揣了个金元宝一样地腰杆壮实。

但林一存享受惯了麦微的照顾,仍然一如既往,经常进门连鞋都不换,立刻横在沙发上:“老婆,我回来了!快给我整点喝的,真是累死了。”

怀孕后的麦微不会像原来那样应声虫一般凑过去,重复着过去每天都温习的动作:把拖鞋从门厅的鞋柜里拿出来,送到林一存的面前,等他换完,再将他的皮鞋送到门厅的鞋柜里,接着端茶递水。

但如果林一存的嗓子沙哑着,神情疲惫着,麦微还是会动恻隐之心,像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走到沙发后边,站在他的身后,将手伸到他的脖子处,不停地揉搓和按摩。

麦微说:“嗓子都哑了,又去搞讲座了吧?讲起课来声音小一点,一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你看看教科所谁下去搞讲座和你一样,直着嗓子穷喊,不讲坏了才怪。中间你喝水了吗?”

林一存将脑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麦微的揉搓:“报告指导员,就讲了一上午,下午一直在写材料。”

因为麦微经常指导林一存该吃什么该喝什么,所以林一存就送给麦微一个绰号:指导员。

指导员接着指导:“又在电脑前一下午吧,我一直叮嘱你看一个小时电脑就转一转脖子,揉揉眼睛,你就是不听,工作起来一点都不会保护自己。”

林一存睁开眼睛,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要点。

麦微上前就夺:“你别抽了好不好?怎么总说都不听。”

林一存夺回烟:“我不是累了吗?你别飞机上过秤,啥时候都高标准要求,对丈夫的教育要慢慢来,别拔苗助长好不好,人生的一切都要顺其自然。”

麦微脸一沉,推了林一存的脑袋一下:“顺,顺,顺你个大头,再这样顺下去,你儿子还没出生就该当肺癌标本了。”

林一存点着烟,很贪婪地吸了一口,翻了翻白眼:“我妈怀我的时候一天一包烟,我还不照样能大学毕业当所长,就你死教条。还想生一个美国总统呀?真是飞机上放屁——响(想)得高!”

麦微转身向厨房走。

对付麦微的健康教育指导,林一存大多数的时候只使用两个武器,一是没皮没脸地对付,二是咣咣地拍马屁。

而对于林一存的贫嘴,麦微就是一个:立定转身,走。

这是麦微与林一存N次的较量中总结出来的法宝。说句老实话,麦微还真的有点怕这个动辄就唾沫四溅的男人,如果你真要跟他辩论下去,那你就“死”定了,林一存的白色唾沫不把你淹死,也会呛你个七窍流“水”。

林一存的那张嘴巴是太能狡辩了,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麦微甘拜下风。

林一存看麦微不搭理他,喊:“做的啥饭呀?我真是饿了。”

“我还没做。”

林一存抬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做?”

麦微生气地转身又走回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凭什么我怀着孕还要按时按点的侍候你呀?你为什么不去为我做一顿饭?”

麦微一反常态。

林一存咧了咧左嘴角,这是他拍马屁前的习惯动作,麦微最不愿意看见林一存的这个动作。她觉得很丑,她把这个叫“马屁痉挛”。

林一存舰着脸说:“嘿嘿,我不是有个能干的好老婆吗!”

林一存说着随手将烟灰弹在茶几面上,因为烟灰缸离他很远。

弹完烟灰的林一存还要接着拍,忽然听到麦微一声凌厉的尖叫:“又随便乱弹,你讨厌不讨厌呀!”

林一存眼一瞪,也大喊:你吓我一跳,不就是烟灰吗?也不是狗屎,就你规矩多,你活得累不累呀?指导个没完了。

真倒霉呀,人家娶老婆,我林一存娶个指导员。

都是当教师当的时间太长闹的。

麦微腾地站起来,离开沙发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咬牙:“恶俗,猪!”

林一存听麦微骂自己恶俗,在后边气得干瞪眼:女人,这女人。

在林一存的眼睛里,麦微不是一个会放松自己的人,她的规矩太多,太爱干净,拖鞋放在哪里,烟灰弹在哪里,喝水的杯子放在哪里,都有各自固定的位置,这女人,生活本来就够累的了,她还天天画地为牢地穷得瑟。

麦微并不认为这些事情就是规矩,她认为这些都是做人的良好习惯。

麦微不希望家里有一点点垃圾。

在环绕着世俗习气的生存空间里,麦微家弥漫的清静和淡雅,艺术和温馨的气息,很像是一座远离人间的孤岛。

没有几个职业女性能像麦微那样满腔热情地热爱自己的家了。

麦微的爱好就是装饰自己的家,家里的一切都是麦微亲手缔造的。

林一存是没有这个爱好的,他不喜欢把时间和经历都放在这些琐事上,他认为那是一些浪费金钱和生命的事情,所以他很反感麦微把自己的钱花在这些东西上。

因此,麦微为了免去矛盾,在家居生活的消费上从来不用林一存的钱。

家里的地上铺着编织精巧的草席;墙上挂着木质、竹质的装饰品,字画;还有那些如绿草、如兰花、如竹林的灯具都是麦微从全国各地的市场上淘来的。

麦微为那些茶碗相框亲自钩织的那些透花的小帘小垫,无一不显示着她的文化修养和一个灵巧女人的精致品味。

家里来的每—个客人,都惊讶、赞叹林一存家素雅、精致、艺术的装修和一尘不染的洁净。

但林一存并不领情,他认为东西是为人服务的,是休息睡觉的地方,搞那么精致雅气做什么?不是给自己找累受吗?真是驴长犄角,净整些多余的事。

想到林一存这头刨个窝就能卧的猪,横在沙发上的麦微愈发伤心欲绝。

麦微是太重视自己的家了!

重视到下班的铃声一响就拍拍屁股走人,从来不在单位里多耽搁一分钟。

麦微还厌恶坐班,她认为只要把课讲好,坐不坐班无所谓,所以麦微经常偷偷地在上班时间溜回家里。

因为麦微在业务上过硬,课讲得精致,受到学生和家长的欢迎。有不少学生都慕名而来,特地要进她的班级,所以领导对麦微的迟到早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年级组中,麦微教的班成绩总是遥遥领先。可令所有任课老师生气的是,这个麦微很少批作业,对上边要求写的教案等书面东西一概置之不理。

麦微历来把要讲的课备在课本上。

麦微认为现在的教案集子到处都是,教师写教案其实都是在抄教案,根本谈不上再创造。学校查教案也是形式主义,不如让老师多研究研究课本和学生。

在麦微的眼里批作业也是做无用功,对提高学生的成绩毫无作用。

很多老师虽然在心里的看法和麦微一致,但没一个敢不写教案,不批作业的。大家说上课可以糊弄,但给领导看的东西可不能马虎。

唯有麦微敢抗上。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

麦微一米六五的个头不高不矮,身材苗条,梳一头外翘的短发,年轻得如二十五六的大姑娘,根本不像一个已经结婚八年多的女人,这令与她同龄的身材如木桶一般的中年女教师们十分不自在。

把麦微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的是陈婉儿老师。

陈婉儿和麦微是当年一起分配到N校的大学生,但两个人的性格和世界观却天差地别。

陈婉儿原本是一个只要面包不要爱情的人物,她是因钱而结婚的,她找了个有钱的老公。但陈婉儿在学校会讨人喜欢,回家也会甜腻腻地讨老公喜欢,所以陈婉儿过得很富有,很滋润。

麦微却是个只要爱情不要面包的人物,她找了一个没钱,但当时却让自己坠入爱河的老公。

但这并不影响陈婉儿和麦微是好朋友,因为陈婉儿和任何一个老师都能成为朋友。陈婉儿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如果单看脸上的五官,那绝对比麦微还漂亮,但这些部件配合在一起,无论怎么看也无法和麦微的儒雅高贵相比。

陈婉儿每次和麦微站在一起都自卑,都难受。

很长一段时间,陈婉儿开始模仿麦微。

麦微穿一件红毛衣,陈婉儿也穿红毛衣;

麦微穿一件黑风衣,她也买一件黑风衣;

麦微梳短发,她也把自己的一头长卷发剪成了短发。

这样一来,她倒不如一开始自己那个形象了,显得不伦不类的。

虽然麦微在单位从不出风头,从不多言

多语,从不争利益,而相反陈婉儿却得尽了单位的所有好处,但这些都无法除去陈婉儿心中的敌意,她就是觉得麦微处处威胁自己。

陈婉儿清楚,老妖婆(这是陈婉儿对原来老校长的称呼)一开始并不欣赏自己,虽然自己在业务上不比麦微差,虽然自己在工作表现上比麦微要积极得多,但老校长当初就是不提拔自己,而是处处推崇照顾麦微。

陈婉儿想,如果不是麦微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不要老婆子塞给她的那些荣誉,麦微早就越到她的头上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处处提拔麦微的老校长没有想到,麦微竟然自己提出放弃课堂,去校报编辑部做编辑。

这可急坏了老校长,老校长苦口婆心嘴皮子都磨掉一层皮也没说动麦微的心。

麦微像吃了扁担一样地勇往直前。

知道时刻威胁自己的对手要离开教学岗位,陈婉儿真是心花怒放!

“喂,我说大才女,要跑呀?我就知道咱们教学部水浅养不住你这条大鱼,早晚你要走的。今天晚上我请客,送老同事,老战友!”

陈婉儿柔美嗔怪的声音在麦微的耳边响起,使麦微盛情难却,那天只好出席了欢送宴会。

那天晚上,语文组所有的老师都去了。

陈婉儿那天打扮得婀娜多姿,墨绿色的旗袍裹着她丰腴性感的身段,肩上披着一件纯毛的披肩,长长的流苏更显出了她风情万种的贵妇风韵,再加上她天生顾盼生姿的柔媚表情,成了宴会上最惹男教师注目的人物。

麦微很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周旋,她只是站起来给大家集体敬了个酒,说声“谢谢大家来送我”就坐下了。

但陈婉儿觉得这样不行,她拉着麦微在各个桌子上敬酒,替麦微说了很多很多甜腻腻的话,那些话真是动听,听了让大家的心暖暖的,都感叹陈婉儿对麦微真是够意思。

当敬到老校长这桌的时候,有个男老师站起来说:“我给大家打个谜语,你们猜一猜这个世上最招人疼爱的聪明女人是谁。”

大家来了劲,尤其是在座的几个男老师,起哄似的大喊:“说,说。”

男教师故作深沉,端着酒杯郑重地朗诵:“公共场所是贵妇,丈夫面前是贤妇,情人床上是荡妇。”

大家异口同声地高喊:“陈婉儿呀!”

然后是一片大笑!许多人笑得把酒都喷了出来。

因为平日里男老师们和陈婉儿随便开玩笑,你摸我一把,我拧你一下已经习惯了,陈婉儿并不生气。如果这话是说麦微的,麦微早恼了,当然也没人敢和麦微开这样俗不可耐的玩笑。

陈婉儿捂着嘴巴哧哧笑,一扭三摆地走到男老师身边用小手捶他的后背:“讨厌!讨厌!那是你老婆。”

这时候的陈婉儿完全像个撒娇的小女孩。

老校长被陈婉儿那轻佻的笑声和动作搞得很反感,转过头去,拉着麦微离开了席位。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老太太拍着麦微的手说:“真舍不得你离开讲台,你是个有前途的教师,你记住千万别丢了自己的业务。编辑不是你的专业,你是师范大学毕业,啥时候都不要离开自己的立身之本。你这个年龄半路出家不容易,更何况你是在学校内部的报社做工作,那里再好,也只是为教学服务的附属部门,评职称的时候还是要随着学校的技术岗位走的……”

老校长的肺腑之言仍然没有阻断麦微离开讲台的坚定步伐。

当麦微义无反顾地搬出语文组的时候,老校长看着她的背影痛心得直咬嘴唇。

一个有希望做后备干部的教学能手呀,说流失就流失了!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麦微的丈夫做什么大的事业,需要麦微牺牲自己去辅助?

于是老校长就到处打听。

因为麦微在学校里从来不说任何家事,没人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大家只知道她结婚好多年还没要孩子。

老校长打听完以后非常失望,麦微的丈夫林一存虽是个很敬业的人物,工作很积极,也得了很多奖励,名声很好,是一个很优秀的处级干部,但并不是那种已经成名成家需要妻子做牺牲的人物。

难道麦微有什么难言之隐?

直到退休,老校长对麦微当初的选择还是疑惑不解。

一直到麦微出事那天,已经退休两年的老校长才恍然大悟!

在陈婉儿的眼睛里,麦微真是机关算尽。

陈婉儿觉得,麦微肯定是盯着主编的位置才离开课堂的,虽然麦微去的时候编辑部才刚刚成立,报纸也还是一张无名的内部小报。

陈婉儿想,麦微是个有前瞻性的女巫一样的女人,她一定预测出来将来的报纸是有发展的。

N校是重点学校,N校的报纸在麦微去之前的读者只限于本校的学生和教师,内容也大部分是学校的各类通知、教学改革、学生的作文等等。

读起来味同嚼蜡,没几个人愿意读。

但麦微去了以后,那内容立刻趣味起来,栏目也开始丰富多彩。

一张不起眼的小报,经麦微的手一打造,立刻身价百倍。耳目一新的内容慢慢地被教育界所接受,被校外的家长所接受,许多社会人特地来学校索要和购买。

在新来的校长运作下,这张仅属于教育界内部交流的非通用刊号的报纸,摇身一变居然有了刊号。

报纸开始挣钱,编辑部也迅速扩大,后来聘用的人员已经不需要学校的财政出钱。

作为报社元老的麦微自然坐上了主编的宝座,校内的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麦微出出入人都和校长级别的干部站在了一起。

陈婉儿于是就更加确定麦微这个女人的老谋深算。

可就在这个时候,麦微竟然找到校长,提出辞去主编的位置,要求重新回到讲台上。

校长岂肯放过她。

没有人可以替代这个才华横溢,干练稳重的女主编。

而且N校已经离不开这张报纸了,往大了说,这张报纸已经成了学校和家长、社会沟通的一个平台,是社会了解N校的窗口。往小了说,这张报纸也成了校长宣传自己的教学思想和政绩的喉舌,N校所取得的教学成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被社会各界所知晓。

但麦微对付这位刚来两年的新校长和对付老校长一样,不管你怎么好言相劝,就是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校长,您说完了吗?我必须回去上课。

新来的校长无奈地答应了她。

但校长有个条件,上课可以,但暂时不要离开编辑部,用最快的时间给我培养一名主编。

麦微一口答应了。

“哦!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在不缺语文教师,高二倒是缺一个数学教师。”

校长说完这句话就意味深长地看着麦微。

校长知道麦微原来教语文,而且已经教到了区级教学能手的程度,他这样说只是想让麦微知难而退,还是乖乖地回去当自己报纸的主编。

而且,校长很希望这个傲气的女主编能跟他说一句小话,只要她能稍微地在自己面前弯一下腰,露一下笑脸,语文老师的位置是能调配出来的。

麦微转身就走:“好,就这么定了,我就教数学。”

校长立刻愣住了!

好,既然你愿意教,那我没办法,可别说我这个校长整你,等你在讲台上走了麦城,到时候看你还傲不傲,看你还理不理我!

麦微从编辑部搬到数学组,在走廊上见到校长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傲气样。

哼,有你求我的那天!

校长胸有成竹地想。

陈婉儿在教务处负责,麦微去领数学教材的时候,正好听见校长和陈婉儿在教务处里说笑。

陈婉儿是这名校长来到此校两年内飞速提起来的干部,因为陈婉儿有见人就熟,喝凉水也能送人半里地的能力。虽然说话有搔首弄姿之嫌(这是老校长给陈婉儿戴上的帽子,也正因为这点老校长不得意她),再加上讲课很会做一些花架子,自然就成了新来的校长改朝换代组建内阁的首选人物。

这里我们有必要解释一下“花架子课堂”,就是不讲究实际的效果,只追求形式的好看,像演戏一样搞一些教具,这样的可看不中用的课被老师们戏称为花架子,但这种课目前在教育界很流行,被冠以教育改革的成果加以推广。

陈婉儿很会搞这种花架子课。

所以,这个新来的校长教学改革的第一个内容就是推广陈婉儿的花架子课。

陈婉儿成了校长教学改革的骨干人物,也是受益最多的人物,两年之内扬名又提干。

麦微推门走进教务处,看见陈婉儿穿了一件颜色很夸张的粉色裙子正在屋子当中扬着两只胳膊像小女孩一样的转圈:“你看看嘛,看看嘛,到底好看不好看哦!”

声音充满了撒娇和甜腻腻的味道。

校长仰身坐在陈婉儿那张大大的转椅上,满脸都是笑:“好看,好看,回头率肯定百分百。”

陈婉儿捂着那张涂得像红樱桃一样的嘴巴嗔怪地笑:“讨厌。”

说这话的同时,陈婉儿的身体一扭三道弯,神秘的蓝色眼影搭配上嫣红的脸蛋使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千娇百媚的颠覆魅力。

麦微和陈婉儿的口头语都是“讨厌”,但麦微说的“讨厌”是厌恶里边裹挟着蔑视,而陈婉儿说的“讨厌”却是柔软里边又带着些许的娇嗔。

人的语调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

语调有差别,效果当然就会有差别,这个差别有时候可怕到能造成命运的巨变。

可是,麦微就是学不会这种语调!

见麦微进来,陈婉儿和校长立刻停止了说笑。

麦微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裙,一脸拂不去的正气,庄重地站在门口说:“陈主任,我来领教材。”

陈婉儿风摆杨柳地走过来拉麦微:“哦,麦微,进来坐一会儿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麦微一扬胳膊,躲过陈婉儿的手说:“不坐了。”

陈婉儿很不悦,转身给麦微找书,麦微拿上书走了出去。

校长的目光跟随着麦微。

陈婉儿看看校长说:“两年没上课再走上讲台能讲好吗?何况还换了专业。”

校长说:“讲得好不好那就看学生的反馈情况了,讲得如果不好,我的办公室立刻就会挤满家长的……”

呵呵……

是呀,在如今这个竞争的社会,家长能允许一个老师去误自己的子弟吗?

陈婉儿和校长一起笑,当然两个人笑的意思不一样,陈婉儿是幸灾乐祸,校长是笑麦微愚蠢的倔强和傲慢。

陈婉儿等着看麦微的笑话。

可是陈婉儿没有等来,她等来的是学生们对麦微欢迎的掌声,她趣味横生旁征博引的讲课内容立刻迷倒了那群少男少女。往日的那些数学教师干巴巴枯燥乏味的讲课内容别说让学生热爱数学,就是坚持着听完就不错了,而现在学生们才知道,原来这些枯燥的数字符号还藏着那么多迷人的奥妙。

陈婉儿等来的第二个结果是新来的校长把眼光从自己这个“业务尖子”的身上挪开,频频地落在了麦微的身上。

看见校长这样,陈婉儿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于是谣言四起。

谣言一:麦微当初是盯着主编的位置走的,捞够了钱现在又回来竞争高级职称了,因为在学校不上课是不能参与评职称的。

谣言二:校长满足麦微上讲台的愿望一是因为被麦微的钱喂饱了,二是这个新来的校长被麦微的美色倾倒了。

是的,这个刚来的校长眼光确实频频地往麦微的身上落。

哼,这个万金油!

陈婉儿愤愤地骂道。

是的,她不明白这个女巫一样的女人为什么啥课都能教。

人都说什么都能,等于什么都不能,可是这句话对这个女人似乎不管用。

陈婉儿只能用“万金油”这个词来骂麦微。

是的,陈婉儿想得没错,校长就是想和麦微接近。

校长觉得这个女老师很值得研究研究。

可是尽管校长和麦微在一起开了许多次会议,尽管麦微在写报道学校情况的新闻通讯类稿件的时候无数次地和校长电话沟通,但每一次都就事论事,语言简练到不能再简练。

校长很多次都暗示麦微要单独谈谈,但麦微都以各种理由躲避校长的单独会见。

她除全体教师开会在会议室露露面以外,平日里见面点个头一声不吭转身就走,样子很傲气。

陈婉儿对校长说:“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自命不凡,那你就看麦微好了。”

校长就笑:“有点文采的女人都这样!

陈婉儿冷笑:“是自恋!”

校长说:“自恋就是自爱,有自尊的女人才自爱,一个女人连自己都不珍惜,别人能珍惜她吗?”

校长盯着陈婉儿郑重地说,因为他最近经常看见陈婉儿和一些男老师轻佻地开玩笑。

陈婉儿看校长的表情,幽幽地说:“麦微是个会让所有人动心的有气质女人。”

校长瞥了陈婉儿一眼厌恶地想:挑逗男人动那心的只有你这样的女人。

校长说着就走出了教务处。

这是陈婉儿和校长两年多来第一次话不投机。

陈婉儿想起了一则寓言:牛对每天都吃的草很厌倦,开始绝食,养牛人就把草扔到了房顶上,然后槽子里仍然放着牛不愿意吃的草。

牛对很容易够到的草不屑一顾,而是费劲地去够房顶上的那些草,拉下来后很香甜地吃着。

陈婉儿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对校长的过于主动。

男人就是贱,你对他越好,他嫌弃你的速度就越快,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女人!

陈婉儿也开始学着麦微的样子傲慢地对待校长,但校长很快就顺应了她的傲慢,对她越来越远。

在陈婉儿的眼睛里校长对麦微真是越来越关注了。

陈婉儿经常在走廊或者校园里看见校长目送麦微,甚至是在麦微上课的班级门口也经常看见校长站在那里发呆。

麦微也经常在讲课的时候看见教室的玻璃上贴着一张脸:那是校长的脸。

一开始麦微并不多想,只是很反感:你监视我,我也是这个干法。

麦微上课经常是这样的:既不晚来一分钟,也决不早上一分钟。

上课铃一响,麦微保证夹着教案站在讲台上;下课铃一响,不管多么重要,多么有意思的课,讲没讲完,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夹上课本就扬长而去。

还想听吗?对不起,且听下回分解吧!

这不是一个以校为家的人,她不愿意在学校和讲台上多呆半分钟。

校长想得没错。在麦微的心里,讲台和家庭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当初自己要求去校报就是因为编辑不坐班,自己可以随时在学校里出出进进。

编辑的工作不要求像教师那样准时准点地站在讲台上,而且学校的报纸是半月才出一期。

可是,麦微在编辑部里工作了一年就被推到了主编的位置上。

这个主编不是她想要的,主编的工作责任大,担子重,要跑印刷厂,要出去应酬,要协调编辑之间的各种问题。更让她头疼的还是和学

校的领导打交道,尤其是这个眼睛常往她身上瞄的校长,她必须天天去接触。她要不停地参加各种会议,参加各种不想参加的宴会。

可是,如果麦微出去开会,家里就变成了垃圾山和臭港。

如果麦微回家晚了,林一存在家就吃不上热饭,他就会胡乱地找点凉东西塞肚子。

麦微不想让林一存吃凉东西,她怕林一存得病。

如果麦微回家没规律,原本就生活没规律的林一存会变得更没规律,黑白颠倒的生活方式变得更加黑白颠倒,不定时定量的饮食习惯更加不定时定量。

所以,无论如何麦微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应该像自己当初离开讲台一样坚决地离开这里。

上课的教师虽然时间要求严一点,但毕竟不经常出去参加各种会议,毕竟不经常和领导打交道,毕竟没有报纸主编那么大的责任。

上课的教师只有一个责任,那就是你要把课讲好。

而这一点对麦微来说一点没有问题。

麦微还蜷曲在沙发上流泪。

从讲完那节课回家,从看见林一存在卧室里制造的那些垃圾生气地趴在沙发上之后,麦微还没动窝。

麦微的心里充满了对那个没见过阳光的小生命的深深愧疚:

孩子,如果你在地下有知,你就原谅妈妈的无情吧。

想到那个无辜的生命,麦微的泪流得就更汹涌了。

麦微想:你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你可真是恶毒。

可自己真的那么恶毒吗?

不,不是自己恶毒,是林一存杀死了孩子,就是他。

麦微虽然表面给人一种尊贵的样子,但骨子里属于那种守着自己的痛苦忍辱负重生活的女人,她努力地维护着林一存在外界的形象和那些虚无的名声。

林一存在外界有着一个非常好的名声:工作勤勉,对下属关心,把群众的疾苦放在心上,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帮助别人。

所以林一存在单位升得很快,从中层干部很快就升到了第二把手。

麦微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知道她找了个当官的好男人好老公,她的男人兢兢业业,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能冷面对待任何美色和金钱的诱惑。

在结婚的前些年,听到别人夸奖林一存,麦微还兴奋,还高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才知道,林一存的这些个优秀对她没有任何益处,相反却伤害了自己。他是工作努力,在单位里肩挑大梁,但家里的一切却全部由自己来承担;他是没有什么绯闻,自己没有抓到任何他和其他女人来往的证据,但他也没有把心思全给自己……

是呀,他林一存工作好,当官,与我麦微又有何关系?

麦微更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守在自己的床前,给自己哪怕是端一粥一水;更希望他和自己同进同出一起逛一逛街,早晨去遛一遛弯,可是这么多年林一存的心里只有工作,林一存的脑子里只有自己……

麦微刚结婚的时候,没有立即要孩子,而两个人房事的时候,林一存不肯戴避孕套,为了林一存,麦微采取了戴环的避孕措施。

今年,林一存和婆婆都想要孩子了,婆婆追着麦微去摘环。

那天上午,林一存有个重要会议,于是匆忙地把麦微送到了一家社区的小医院,因为那里离家近,而且病人少,不用等。

林一存要在十点之前赶到单位。

麦微走进这家社区小医院,往里边看看,看见有几个很脏的男人坐在屋里正打扑克,一个中年女医生正在给一个女孩子梳辫子,女孩和这个女医生的穿着都不十分干净。

麦微瞪了林一存一眼没吭声,她不想在这样简陋的社区医院摘,但她也怕到大医院又排队又挂号耽误林一存的工作。

林一存看麦微默许了,立刻乐颠颠地帮麦微脱衣服:“我这老婆,就是听话。”

医生征求林一存的意见:“这个环是圆的,估计长在肉上了,很难拿,她又怕疼,你看,是今天给她拿下来,还是过两天我另找个医生给她拿?”

麦微生气了:“你水平不行怎么提前不告诉我?”

医生说:“我怎么水平不行了?谁知道你这么怕疼呀,你不配合我怎么拿?”

麦微喊:“你今天必须给我拿下来,我就是死在这里,你也得找人给我拿下来,拿不下来我去告你,我现在流血这么多,如果出什么意外,我跟你没完。”

麦微说完这些立刻全身瘫软,浑身颤抖起来,头上的汗顺着脖子流了出来。

林一存始终没跟医生发火,甚至麦微在跟医生对峙的时候,林一存也没帮麦微说一句话。

林一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的历来是涵养和风度。过去麦微把林一存这样类似的表现当成是一种修养,一种包容,一种淡泊,一种做人的大度,虽然有时候她多么想让自己的丈夫站出来替自己说一句话,保护一下自己!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外表有多么坚强,不管她有多么的能干,在自己的丈夫面前都不想当大树,都想当藤缠绕依赖着丈夫,希望丈夫能够给她撑出一片阴凉,哪怕这种阴凉只是语言构成的那种虚拟的东西,一见阳光就没,她也愿意躲在这种虚拟里边享受一会。

麦微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麦微颤抖地问自己:难道,他就不怕我流血流死吗?他把我领到这种地方来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吗?

巨大的失望冲撞着麦微的心,使她泪水横流。

医生急忙走出去,让一个男人快去一家大医院,去接一个有名的妇产科大夫。那个男人急急忙忙走了,女医生走进屋来,安慰麦微别着急,别生气。

医生把麦微的裤子递给林一存,让林一存给麦微穿上,说得等一会儿。

医生让林一存扶麦微去外屋的床上休息一会儿。还拿了一卷粉色的卫生纸给麦微让她擦血,并且说本来这卫生纸是病人自备的,但既然你没拿就送你使!

麦微冷笑一声拒绝了。

林一存给麦微穿上裤子,把麦微扶到外边的床上,让麦微躺下,医生给麦微倒了一杯热水,还给麦微配了几片止血药,让麦微喝下,林一存还说了一声谢谢。

服侍麦微吃了药,林一存就站在旁边一边看表一边等。

麦微看看林一存说:“你忙就走吧。”

林一存没走,但嘴上却说:“是挺忙的,单位在等我。”

麦微又说了一句:“你走吧。”就把眼睛闭上了。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那名妇科大夫接来了,麦微重又脱下了裤子,重又把腿架在了床上,这名大医院的医生没费什么劲就很顺利地把环钩了出来。

林一存看见环出来了,很高兴,交了钱,连声说:“谢谢,谢谢!”就把阴沉着脸子的麦微送回了家。

林一存给麦微买了一袋速冻饺子,上楼就手忙脚乱地拧开煤气自己要煮。

麦微说:“你走吧!我自己来。”

林一存巴不得麦微说这一句话,把煤气关上说:“那你可一定要吃呀,别偷懒不煮。”

林一存说着就走了。

麦微听见林一存急促的下楼脚步声越来越远,眼泪顺着眼角又汹涌地流了出来。

麦微没有起床去煮那袋饺子,林一存一直到深夜才回家,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微醉了,单位开完会他就被别人拥着去喝酒了。

麦微躺在床上全身瘫软,浑身出虚汗。手腕和脚腕关节处酸疼酸疼的,再加上一天没有吃饭,她虚脱得不行。

麦微抬手想给学校打个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林一存起床,她才喝上一袋奶。

早晨,林一存上班前说好晚上按时回家的,但他仍然没有按时回来。

麦微挣扎着起床,想熬点粥喝,但打开橱子,见米没有了。于是她穿好衣服打开门去楼下的超市买米。

麦微在超市里买了二十斤米,还有一点青菜。

从超市出来麦微就把这些东西放在自行车车筐里,推着车子慢慢地向家里走。

麦微的腿就像压上了千斤重担,心里也凄凉得很。想着自己这么多年在家庭里一直就这样无私地奉献,顶着有一个非常优秀的丈夫的名声,但除了晚上上床的时间,白天几乎见不到这个男人,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仍然要做饭要张罗生计,连一口粥都喝不上,麦微心里真是要多苦有多苦。

那以后,麦微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对家务事失去了原来那份满腔的热情,但每天还是照样给林一存做饭洗衣服,照样陪着林一存上床。

怀孕以后,麦微忘记了曾经的烦恼,一心一意酝酿这个新的生命。

她对家庭的热情和美好的幻想随着怀孕重新又回到了身边。

为了这个孩子,她找了校长,要求离开主编的位置。

那时候她从没想过要亲自杀死自己的孩子。

麦微流着眼泪从沙发旁边摸过一本杂志,这是今天上午讲完那节课后在走廊上陈婉儿给她的。

陈婉儿亲热地拦住麦微,把一本杂志塞到她的怀里:“麦微,里边有我的论文,看看,给提提意见呀。”

麦微接过杂志,夹在自己的教科书里:“好的,恭喜,我慢慢学习。”

陈婉儿看见了麦微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哎呀,才女,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呀?是不是病了?还出了那么多虚汗。”

麦微笑笑:“没事。”然后转身走。

虽然在表面上陈婉儿和麦微仍然是好朋友好同事,但陈婉儿心里清楚,麦微已经不把自己当朋友了。

陈婉儿为了竞争那个高级教师指标已经好多次大动舆论的武器了,一是说有的学生家长反映某些教师不批作业,不写教案。

二是说前两年报纸的印刷费用太高,里边肯定有猫腻!

陈婉儿恨麦微不仅仅是因为害怕麦微成了校长信任的人物,也因为麦微这个女人通古博今,涉猎文化教育艺术的各门各类,讲起课来不拿书本也能在课堂上文采飞扬地举一反三迷醉学生,这就让人生嫉生恨。

现在做教师的大部分人都很专业化,也就是教什么懂什么,一般老师很少去研究自己专业以外的东西。数学教师可以不懂文学,不明白历史。但麦微和这些人不同,她从小就爱读书,书一直陪伴着她的成长过程。她无所不读,三坟五典,诸子百家,稗史演义,四书五经……她不但读得精,还能读出见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麦微在文化修养和综合素质上能够和目前那些把占着中国教育学林中的领袖群伦人物相媲美。

陈婉儿比麦微大一岁,她也承认,自己虽然比麦微大,但无论在学养上,在专业的思想深度和能力上,自己都远不如麦微;但在人际关系上,麦微却远不如自己。

麦微这位高傲的知识女性,永远只知道低头工作,永远不拘小节,永远不会提防身边的小人和一心嫉妒排斥她的人。

说句实在话,在表面上陈婉儿一直对麦微不错。

陈婉儿比较热情,对每一个人的家庭生活、身体状况非常的关注,见人就柔媚地笑,见人就说很亲切的话,显得非常随和。

在麦微有事的时候,陈婉儿只要听说,总是第一个出现在麦微的身边,开着自己的车接接送送,从不厌烦。

陈婉儿的无微不致让麦微常感觉到很温暖。

麦微想,世界上没有完人,谁都有缺点,更何况面对利益的时候,人都会表现出利己性。所以,每当陈婉儿表现出嫉妒自己的时候,麦微采取的方法基本是躲避和沉默。

《阅微草堂笔记》里曾说过几句名言:“天下唯同类可畏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耳。”

麦微理解其中的一切!

但在陈婉儿的心中,早就不止一遍地骂麦微的娘了,可在表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陈婉儿想,如果没有麦微,自己一定无可争议地拿到了这个高职,在教育界,处级干部的位置和高级职称是无法比拟的,高职证明着一个教师的教学水平,在学术界的地位。

因为报高职的人很多,而够“硬件”的人也不少,但在陈婉儿的心中,最有把握的就是自己和麦微,所以,麦微是她最大的敌人。

所谓的“硬件”不过就是教龄,论文和教课的课时数。

因为竞争的人多,学校决定做一个初评,规定每个参评的老师要讲一节公开课,而这节课要闯堂听,十个评委听课,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求平均数。分数低老老师,材料不用上报,在校内自然淘汰。

也就是说,这一节课讲不好,你就别做高职的美梦了。

麦微很自信,自信的麦微当然是不怕闯堂的。

在学校的规定中,此节课必须有教具,所有现代化的教学设备都要用上,如教具、电子投影、电脑课件……

除此之外还要有详细的教案。

更绝的是学校有了新的规定,要查两年来的教案,而且不要电子版的,要手写的。

这一切好像都针对着麦微来的,学校所要求的麦微都没有。

麦微深恶痛绝学校搞这些形式主义。

宣布这些规定前校长把麦微叫到了办公室。

校长关心地对麦微说:麦微,好像你还缺一篇论文吧,我有个朋友在核心期刊做主编,你把稿子给我,下个月就能排版,不耽误评职称。

麦微笑笑:不用,谢谢校长。

麦微想:我丈夫会管我的。

校长很自然地拍着麦微的手背说:教案够两年的吗?

麦微脸子一沉,迅速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说:“够。”

麦微说完站起来点个头就迅速地走了出去。

校长看着麦微的背影想:好心想帮帮你还不领情,好,算你清高!

第二天校级的规定就宣布了。

麦微开始按着花架子的形式备课,开始补那些教案,不是补,是抄,是学着其他老师的样子从教案集上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别人平日不是都这样抄吗?现在网上和书店里这样的教案集子到处都是。

麦微也做了教具和课件,而且那教具和课件做得很漂亮。

只是自己今天那些漂亮的教具都落到了医院的妇科病房里,没有带到课堂上去。而且那载着课件的U盘一定是掉在了家里的地板上。

是的,肯定是自己在地板上挣扎的那一时刻掉的。

昨天晚上,当怀孕四个月的麦微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印刷厂回到家里的时候,林一存正在电脑前工作。

冰箱里没菜,连一个鸡蛋都没有了。

麦微这个时候才想起,原计划自己应该顺路去超市的,可是因为太累太忙忘记了。

怎么办?再下楼出去买吗?

五楼,麦微一想到要跑下五楼再爬上来就犯愁。

因为跑了一个下午,又和印刷厂讨价还价的很累,而且下周说不定哪一堂课就会闯进听课的领导,那么从这周开始自己就要练

习着用学校要求的那些教学手段来上课,她要备课,她要做教具,她还要审一下今天从办公室带回来的稿子。

麦微推开书房的门,满屋子弥漫着的烟气呛得她倒退一步。

麦微的火立刻蹿了上来:“别抽了好不好,你为孩子想想好不好!”

林一存头都没抬:“我不就抽了一棵吗?”

麦微皱着眉头看看林一存桌子上那满满的烟灰缸:“是不是就剩下一棵呀。”

林一存笑。

麦微说:“你下楼买点菜,家里没菜了。”

林一存说:“我还忙着,有什么就将就一口得了。”

麦微咕哝:“你真是懒死了。”

林一存说:“我不是忙吗?”

麦微说:“我那篇论文有消息了吗?”

林一存转头疑惑地问:“论文?什么论文呀?”

麦微的火立刻蹿了出来:“啊,你忘了?你不是说给编辑部了吗?我的那篇,评职称要用的那篇。”

麦微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地说。

林一存恍然大悟,立刻慌乱地拉抽屉找,忙了半天也没找到。

麦微说:“那么说你一直没有给,压在你这两个月是吗?”

林一存还在找,找得很急躁,很忙乱。

麦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声没吭,转身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发出巨响。

林一存跟在麦微的屁股后边走进厨房:“我不是忙事业嘛!”

麦微把锅摔出了声音:“那你去嫁给事业好了,别出来残害女人。”

林一存嬉皮笑脸:“我要不残害你,你还不像扒了墙的庙一下子慌了神?”

麦微咣一声放下锅:“滚,你永远不回家我才乐!”

林一存从身后抱住麦微:“呵呵……真让我滚呀?别后悔呀,正好有几个美女在我的身后跟踪抛媚眼,让我头疼得不行昵。”

麦微来回扭身子想甩开林一存:“呸,也就是我这样的傻瓜才会瞎眼睛。”

林一存还不松手,从身后挺着身子一下又一下地顶麦微的臀部:“嘿,瞎眼的母牛还真不少,天天冲我呜呜叫。”

麦微想到自己的职称,想到论文,气顶脑门:“闪开,真是不要脸,流氓。”

林一存松开手:“好好,一个女主编女教师张口就骂人,我非上学校去揭穿你的真面目不可,我要告诉学生们他们眼中的偶像教师骨子里其实是个小泼妇。”

麦微说:“我沦落成泼妇也是你这样的男人逼的,天使在你面前也得变成魔鬼。”

林一存说:“行了,不就是一篇论文吗?我找到后立刻就送去。”

麦微说:“算了,你别找了,反正我什么都指望不上你,我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了,找了你这样自私的男人。”

麦微说着就扔下刷完的锅走了出去,横在沙发上:“你自己做饭吃吧,我累了。”

林一存看看麦微,知道麦微是真生气了。

林一存的肚子咕咕叫,他舔了舔嘴巴,打开冰箱掏了半天掏出一个苹果,一根香蕉。

林一存嘟嚷着说:“算了,这根香蕉给你,我就吃这个苹果吧。”

林一存把香蕉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走进屋去。

麦微看着林一存的背影消失在书房的门口,忽然心生怜惜:他胃怕凉怕硬,饿坏了怎么办?

麦微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房里抢过林一存手里的苹果:“等着,我去买菜。”

然后,麦微打开房门走下楼去。

伤心呀!

“旧社会的女人身上压着三座大山,新社会的女人身上就压着四座大山,女人除了要尽家庭义务,还要承担社会责任,养家挣钱。妈的,说妇女解放了,纯是他妈的扯淡!”

这是和麦微同办公室深受家庭之摧残的一个老教师说的。

当初麦微反对这些观点,因为麦微一直主张女人经济独立,但现在她深深地理解了这些话。

为了这个家,麦微从教师变为编辑,又从编辑变为教师,也放弃了几次升迁的机会,只为了多挤出时间来照顾家照顾林一存。

当然人家林一存并没有让麦微去这么做,一切都是麦微自愿的,谁让麦微这种女人太重视家庭,太重视男人呢,她宁愿牺牲自己的事业去换来家庭的幸福和美满。

麦微要评职称了。麦微想,先进我可以不要,但职称我得要,那是钱和尊严呀,于是麦微也写了论文。

林一存在一个研究所,这个研究所还有一个核心期刊。

虽然这个核心期刊并不归林一存管,但毕竟都在一个单位。

麦微把稿子给了林一存,有点委屈下嫁的滋味。

麦微还真瞧不起林一存单位的那本杂志,那本只要给钱什么狗屁论文都上的破理论杂志。

思想,在那个杂志里散发出来的是腐烂的铜臭气和市侩气。

但没有办法呀,几个月就评职称了,急用呀。

如果不是为了评职称,麦微还真不把自己用心写就的好东西拿去暴殄天物。

麦微是从来不写理论文章的,她没兴趣,但既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她就不想像别的老师那样抄袭应付,她是用心写的。

她没想到,两个月前就把稿子给了林一存,其间她也盯问过一次,但林一存还是给忘了。不是林一存记忆不好,是林一存根本就没把老婆的事情放在心上。

麦微常常拷问自己:我和他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是母子吗?

可母亲到老年的时候赢来的肯定是尊重和爱戴。

而自己呢,下场肯定很悲惨。

麦微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未来的悲惨情景了——

景象一:麦微躺在病床上伸着骨瘦如柴的手叫:水,谁给我一杯水……

景象二: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麦微拿着一叠钱坐在门口,冲着来往的人喊道,谁去帮我买点米?我走不动了……

这些悲惨的景象时时让麦微胆战心寒,让她孤单无助的心瞬间变得冰凉冰凉。让她没有安全感,时时地想逃跑。

是的,麦微在心底里已经无数次地想离开林一存了,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给她带来一点点安全的感觉。

麦微就像一个人在汪洋大海里游泳,永远都找不到岸边那样辛苦孤单。

但所有这一切一切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而想过之后,当每天一上班,一投入到工作中,这些想法就完全消失了。

麦微还是每天走进这个家,每天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眼前这个被称为丈夫的男人。

而现在自己怀孕了,她无法想象自己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时候林一存会怎么侍候自己。

想到这,麦微就更加恐惧!

麦微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了楼,肚子里咕咕叫着,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

是呀,麦微不应该绝望,应该下楼去买点吃的,为林一存也为肚子里的孩子。

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要伤害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

可是她的这种坚持只过了一天。

就在今天,也就是麦微课堂迟到的这天早晨。

因为天气转凉,麦微就让林一存把冬天装衣服的箱子从衣柜顶端拿下来,她找了一件厚衣服后又招呼林一存给搬上去。

林一存这时候刚要走,不耐烦地说:“老婆,晚上回来拿吧,我要上班了。”

麦微说:“放在这里多占地方呀,你给我提上去。”

林一存喊:“白天家里也不来人,谁看呀,不知道我忙呀?”

麦微也喊:“你跟我喊这工夫不就提上去了吗?几秒钟的工夫就耽误你上班了?”

林一存不再搭理麦微,拉开门扬长而去。

麦微一屁股坐到床上,想到多年来林一存的自私,胸中的气一阵阵地往脑袋上顶,身体也哆嗦起来。

忽然,麦微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愤怒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拎起皮箱就站到了床上!

然后,麦微再一用力皮箱就举过了自己的头顶,她像一个举重队员一样举着大大的皮箱挪到高高的衣柜前,奋力地把皮箱推到了衣柜顶上。

麦微从床上跳到地下,气急败坏地在原地大蹦了几下,并且声嘶力竭地大喊:

“掉吧,掉吧,生什么呀,我凭什么给这种人生孩子呀!”

肚子在瞬间就疼了起来……血出来了!麦微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那高贵的面庞和气质翩然的身段在地板上来回地抽搐着,痉挛着。

泪水和血水混在了一起……

那个载着课件的u盘悄悄地从裤兜里溜到了地上,滚到了沙发下……

半个小时挣扎之后,麦微从地上颤抖着爬起来,摸索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抓起下午上课的那些教具和那些教案以及稿件,打开房门,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挪下楼去,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去了一家有名的妇产医院,把子宫刮得干干净净。

麦微在医院临时的休息室里躺了一个小时,喝了一杯好心的医生给她送来的红糖水,然后就打车去了第三家印刷厂签了合同,从印刷厂出来后,她又直奔学校而去。

她下午还有一节课呀!

麦微没有请假,她知道请假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可指望的人,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解决。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想抓住点东西,那就是工作,所谓的事业。

过去,她只是把工作当成自己生存下去的手段,是让自己幸福生活的手段,她没把它当成目的,而从此以后她要改变自己过去的观点了。

麦微想要好好工作了。

麦微要把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献给工作。

做出这个决定后,麦微哭得泣不成声……

横在沙发上流眼泪的麦微听见了动静。那是钥匙放在门锁孔里扭动的声音。

响声过后,林一存瘦长的身子晃到了客厅里。

林一存回家了。

麦微翻身坐起来,抓起手中的杂志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愤怒地摔到林一存的脸上。

书纸在空间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然后是啪哒嗒一声拍在林一存的脸上,然后再是啪嗒一声落地的脆晌!

最后是林一存一声恼怒的大喝:

“你干什么?”

麦微咬牙切齿地吼:“看看吧,你不是说过要给我放在这期吗?”

林一存说:“又来了,不就是一篇论文吗?”

麦微喊:“如果你不帮我,可以告诉我,我自己投稿,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知道你耽误我什么了吗?职称,你懂不懂呀?”

麦微知道自己这次的职称肯定是没戏了,因为她没有上好那节最关键的课,她把学校要求做的教具落在了医院里。

还有那个载着电子课件的U盘……

丧失了关键的好几分呀!

本来,她是准备借助教具来一个生动有趣的开场白的,但没有教具,麦微当时只好开门见山:

“同学们,在实际生活中,往往在完全相同的综合条件下出现的结果是不相同的。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把条件每实现一次,叫做进行一次试验,试验的结果中所发生的现象叫做事件。由于在一定的条件下某些结果是一定发生或一定不发生或可发生也可不发生,所以事件被分为必然事件、不可能事件和随机事件三种……”

这样的开场白,连麦微自己都觉得寡淡无味!

最糟糕的是,在讲课的中间麦微几次大汗淋漓地讲不下去,因为刚刚做完刮宫手术,她的身体极度虚弱,极度疲惫,一阵阵的眩晕让她的大脑也不时地出现空白。

别说讲好,就是平日的水平也没发挥出来。

在下课铃声响的那一瞬间,她看见坐在后边的陈婉儿一脸放松的微笑。

麦微知道自己在这次竞争中彻底失败了。

林一存一边不疼不痒地往屋里走,一边嘟囔:“就会找客观原因,也不从自己身上找一找,还不是你不会处事,人家陈婉儿和你一起毕业的,怎么人家就当上主任?人家和领导就相处得很好,你怎么就处不好……”

麦微跳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林一存得理不饶人地说:“我说你不会来事,在单位里得罪领导还回来撒泼。”

麦微剧烈地哆嗦起来:“你也配当男人?我刮宫真是刮对了,给你这种无耻的人生孩子我恶心!”

林一存这时候正解开裤子在厕所里稀里哗啦地撒尿,听了麦微的话立刻气急败坏地拎着裤子冲了出来,揪住麦微的衣服领子:“你说什么?”

麦微恶狠狠一字一顿地说:“我杀了你的孩子。”

林一存凶相毕露地一把把麦微推倒:“谁允许的?”

麦微爬起来抱起一盆花向林一存的头上砸去,血立刻如漫天花雨般飞溅开来!

一切都凝固了……

责任编辑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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