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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三题

2009-03-11李达伟

椰城 2009年10期
关键词:古井石磨物象

李达伟

石磨

我在城市的中央遭遇了石磨的尴尬。石磨被置放在城市的中央,对石磨本身来说就是件尴尬的事情。我本以为,或者压根就不会料到石磨会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出现。这是位于滇西北腹地中的一座城市,似乎石磨又有了存在的合理。石磨的存在有了足够的理由。我没有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突兀的感觉突然之间把我击中。我可以当是时间给现代城市开的一个玩笑。我同样可以当是沉于时间深处的事物对我的一次考验。

我喜欢石磨。时间把一切与城市的节奏完全相悖的事物从记忆里剔除。我不会料到石磨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在我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会有与石磨在城市里相遇的可能。石磨,对于我这种来自农村的人来说已太过熟悉。一个早已沉寂多年并将继续沉寂的事物的再次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个骨节眼上,石磨或许是与人一样耐不住寂寞。人通常会在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举动。总有一些东西会消失,总有一些东西会出现。时间似水的同时有着许多的不可思议,似乎时间是揣摩不透的。我绝对不会料到会在这座城市里遭遇石磨,更不会料到会是在那么喧闹的一个角落里。多奇怪的一座城市,多奇怪的一个店铺,我还要继续深入下去,一切似乎都变得荒诞不经。

记忆中石磨的出现是在村庄。记忆中石磨最普遍的时候是七岁以前,七岁以后石磨就渐渐地悄悄地退出了村子,现在几乎见不到石磨的身影了。七岁以前,村里到处有着石磨的身影,村庄似乎就是从石磨的缝隙中钻出来的。是因为石磨,村庄似乎注定是细碎的,注定洒落于村庄的日光是柔软的。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石磨并不是存在于村子,而是存在于一座城市。石磨在那个小店里安静地转着的过程,似乎就是后现代主义思想层次的一个完美诠释。关于这座城市,有着时间撇下的记忆。有着这种想法都是因为发现了石磨的存在。某些物象在时间的消磨下被人们遗忘。被遗忘,不需要任何的理由。眼前的石磨就是,但它并不是被遗忘者,而是作为被店铺的主人偶然之间记起的一个物象。当我冷不丁地被石磨刺伤的过程中,首先我思考的是关于店主的问题,石磨与店主之间也许是以记忆与叙事的形式被连接的。石磨曾经是村庄的一个叙事形式,哪个村庄没有石磨的存在,当然那种情形只能存在于过去。渐渐地,连村庄里也把石磨搁置在一边,直到灰尘如阳光般把石磨过去的光滑覆盖的时候,依然没有人记起,或者只有像这个店主的人才会猛然间记起。我在猜想,石磨一定是沉积于店主心里的一个结,那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关于石磨,有一个关于石磨的故事,也许是关于爷爷或者奶奶,也许是关于父亲或者母亲,最有可能的是关于那个店主的。或者可以做这样的猜想,店主是一个旁观者,因此对石磨有着更深厚的情感积淀。也许,关于石磨,他们中的某个人给他讲过关于石磨与生活互补的一个故事。也许,关于石磨,他在偶然间完成了生命的真实体验。

在这样猜测的过程中,我融入了太多自己的情感体验,关于石磨,我同样有一个故事,我同样在奶奶用石磨磨面的过程中有所领悟。玉米粒在多次循环反复地磨后,变得如筛下的日光一般柔软且充满质感。我在村子里几乎找不到石磨了。我曾经刻意地去寻找过石磨。时间把石磨从记忆中彻底抹平,我再想不起石磨的真实样子。而在这个城市的喧闹里,我竟然再次与记忆中的石磨扯上了关系,我可以再次回味曾经所完成的生命体验。面前的这个石磨确实与记忆中的石磨有着惊人的相似。在每一次遭遇物象的时候,我首先要完成的就是一种与生命相互衔接的物象体验。体验不止于表面的肤浅,我很想把简单或不起眼的物象与生命扯上关系,真实的生命绝对不是肤浅的变体。石磨里渗出的不是面粉,而是水。石磨被收拾得很干净,似乎那是把石磨用于渗水的一个意义,让水把石磨上积着的灰尘冲洗干净。石磨的旁边摆着一盆在冬季依然油绿的植物,我没有细看,但对那种植物我有种很熟悉的视觉印象。那种植物曾经在某个时候冲击着我的视觉。那种植物一定曾经出现在乡村的某个旮旯里,以自己的安静维护过某个旮旯的宁静。我很喜欢那个店铺,我接二连三地走过那个店铺,看一眼石磨,再看一眼店铺,城市的那个角落再不是如往常一样的喧闹与烦躁。我觉得只有在与物象完成真正的生命体验,才能把周围的环境进行一定程度的物化,城市中的这个石磨让我有了这种珍贵且真诚的体验。每一次看到石磨的瞬间,脑海里都会闪现出这样的感觉:那一年我在乡下,那一年店主在乡下,那一年有着一个关于石磨的故事正在进行。也许,关于乡村的记叙才真正开始。那个石磨的存在,似乎保留着一出记忆,那水对石磨的清洗似乎在清洗着灵魂上的尘垢。灵魂在与石磨相碰的过程中升华,让人有种忘了自己存在而产生的快感。

有多少人会在这座城市的这个角落里发现这个石磨。有多少人会为这个石磨而激动,绝对不会只是店主与我,我坚信还会有别的人。石磨在帮助我完成记忆与现实的再次互补。记忆在现实中变得清晰,记忆的元素开始从时间的流沙中跳跃出来。

古井

那是大理古城的主街上,我发现了一口古井,那是一口依然有着用处的古井。古井的出现让我感到很震惊,而古井的依然使用更是把我惊讶的心理提升了一格。古井在印象里只是偶尔出现的一个意象,是暮色、月光的最好伴侣,把它们进行适当组合后表达着一些模糊的生命感悟。曾经有过很长的一个时间段里,古井并不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的记忆拥有不了古井的撞击。古井并不存在于我所在的那个乡镇。没有见过古井,古井便变得很神秘。古井是神秘的一个存在,是能颠覆记忆的一个存在。通过想象,我在记忆中植入了关于古井的想象,但到面对着真正的古井的时候,我傻眼了,与记忆中的形象竟有着那么多的不同之处。我的想象本身带着一些荒谬的成分,我的想象充斥着无底的漏洞,我一度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耻。当然在想象填充着时间与空间所给人留下的许多空白,我应感谢想象,我不能把无意的想象一棒子打死。

也许,是与古城的古朴相互对应,那口古井处处给人一种古朴甚而是悲凉的味道。时间沉积于物象上是没有丝毫感情的。通过古井表达出来的时间是那么无情。时间在与生命的恰当阶段完成了恰当的交流。古井在人们不断修葺下并不显旧,井口被人们用水泥重新糊过。那口井似乎在暗示着城市以古朴与现代并进。是偶然,当阳光从那条街消失的时候,我发现了古井被敷上了一层苍褐色的斑痕。光线似乎组成了一个稀疏的筛子,筛着时间的碎片,古井上描绘出的线条在表明这是一口很古的井。那些线条也许是时间在古井的表面留下的记忆。在很多时候,对于过去我们只能通过记忆深处的东西来进行适当的调整。我搞不懂自己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我更弄不明白笔下的字眼所要表达的意味,似乎时间在糊弄我的想法,似乎时间与那口井的结合在把着我的脉搏我的笔。

有时,我会很大胆地把这口井与某个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很是重大的历史事件连接在一起。古井是怎样存在于那些历史事件中的?这对于我来说是很大的一个问题,无论怎样把它放入历史中都感觉到很荒谬,既然荒谬我就没有任何的理由继续揣摩一口古井的历史了。古井的历史对于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谜。没有谜底的谜。古井的依然存在,且存在于主街上这一定有着某种存在的理由,事物的存在都在给出合情合理的理由。绝大多数理由的存在只是在无形中满足人们的好奇。对古井所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在一定程度也许就是好奇的心理在作祟。对着古井,我感觉到了一种深埋了多年的激动,那是与事物之间持衡的感动。内心的某种需要促使自己对古井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也许,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在寻找一口古井,一口适合内心表达的古井,而那口古井竟存在于古城的主街上,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对于古井,我认识不是很多,我们那个乡几乎找不到一口井。井在我们那个乡里几乎没有多少存在的意义。但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对古井与月亮融合一块的场景充满了期待。我曾经梦到过一口井,我曾经梦到过一口井与月亮的完美组合。时间被古井扯碎,时间的碎片在古城的不同角落有着不同的表示。我找不到任何时间流逝与古井依旧存在之间存在着的联系。古井的存在是不定性的一个存在,既然存在就有着存在的理由,古井暂时能向我展示的存在的理由就是主街上的人们依然用那口古井。从行人对古井所表露出的强烈兴趣,我似乎找到了另一层古井存在的理由,古井是被作为一个被观察的对象。古井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被置放在不显眼的地方,虽然不明显但依然能使行人一眼就觉得不同凡响。其实古井自己本身也不是很显眼,时间的落尘把一口古井的真实深深地埋藏起来,古井在藏起某个记忆。古井在满足我对一口古井的胡乱猜疑。

蝙蝠

蝙蝠属于童年,蝙蝠属于记忆,蝙蝠属于漆黑的夜晚。在夜晚悄悄地飘动,划出优美的线条,为了生,同样为了关于灵魂的救赎。蝙蝠是记忆深处潜伏了很久的弦,拨动那根弦需要一定的条件,而条件的存在与出现并不需要必然的因素,条件有水到渠成的妙处。条件突然就出现了,是什么条件我却说不清楚?反正蝙蝠开始从我的记忆里复活。

蝙蝠在我的眼前倏然飘过,这已经不是现实里会再次出现的事情,那是属于过去的情景剧,那是属于旧日时光的碎片。我特别重视的恰是旧日时光的碎片,我记不清楚自己的文字有多少是没有与旧日时光有关,所以蝙蝠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我就曾经注释过“旧日时光”这个词条,“旧日的时光有着生命的表情,如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一样是丰富多彩的,时间的表情是复杂的,时间的表情像极了人的表情,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存在。”回到过去,回到过去的打谷场,蝙蝠在夜色的轻裹下划出一道又一道关于线条的变体,蝙蝠冲破夜色的诅咒像极了人,我们可以透过蝙蝠的灵魂看其对生的热情。

我已经说不清楚蝙蝠是什么时候在我的注视下突然间蒸发了,就像是某种事物突然从记忆中消失一样,我往往是在慢了一拍或者两拍才会意识到一样。突然它在思绪里复活,我的思考便由此开始。对于蝙蝠我已经太过熟悉,为熟悉蝙蝠我花了童年的许多时间。夏日的晚上我们一行人总会去学校旁的空地上玩耍,或者来到学校里看一场露天电影,在那些夜晚蝙蝠是最常见的。蝙蝠是让人倍感惊讶的,印象中它是云南的暗夜里不断逡巡的物种。也许她只能感知到黑暗,也许它同样可以感知到白天,但感知到的却是明晃晃的光线晃得它睁不开那所谓被称为眼睛的器官。我总想近距离地认识一下蝙蝠,我不屑于文本之下被文字捆死的蝙蝠,我想认识的是一个生命释放激情时候的运动轨迹。那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了那个学校,就在那一晚我干了平生最让我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没有关于蝙蝠的记忆我是不会再次提起那件事情的,我翻窗进入老师的办公室偷了两本作文本。就在拿着偷的两本书冲出学校的时候,蝙蝠,许多的蝙蝠在学校外的那块空地上飞动,我说不清楚在那个近似狂欢的交媾中究竟蕴藏着多少生命的力量,当然狂欢的交媾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但从那个场景中我能感受到群体所散发出的气息,那必然是属于某种物种的神圣时刻才会有的气息。我的出现只是我自认为有我的存在,而在它们看来根本就没有我这样的一个人的存在。我早已把刚刚做过的那件可耻的事情忘记了,恐惧以前所未有的重量压向了我,我在荒唐地猜度着一群蝙蝠将会对我进行攻击,生命的暗涌瞬间停滞瞬间窒息。我战战兢兢地过去了,那只是充满个人化的担忧,我说过那一夜我的出现与它们的交媾无关。它们的交媾恰恰把我的丑陋暴露在了夜的凄惨之中,对于我来说那一夜是凄惨的,对于蝙蝠来说却远不是如此,那一夜是多么神圣,每一个夜晚是多么神圣,即便是阴雨绵绵的黑夜。雨夜里是不会看到它们的影子的,它们把自己藏在了那些墙壁屋檐的缝隙里,听着潺潺的雨声,惆怅、美妙、哲学的色彩、思想的深邃、时间的枷锁都会穿过雨声探过来,雨声的停息迎来的是黑夜的美妙。

以人类最常规的思维来看蝙蝠,蝙蝠无疑是丑陋的,丑陋得让人倍感惊悚,蝙蝠被置于许多电影的场景之中,随着蝙蝠的出现,“梭梭飒飒”的声音成就了一部最经典或者最平庸的恐怖电影的特殊氛围。只是蝙蝠的出现,出现在漆黑的夜空,出现在我们周围,渗透到我们的体验之中,深刻的物象体验与引出曾经的物象体验的元素之间完成了相互注释的过程。蝙蝠只是给人一种关于恐怖的暗示,蝙蝠只成了一个符号,有时候多少有点意义,有的时候却显得多么苍白无力。蝙蝠只是给人感官的第一触觉,而人类的第一印象总有产生谬论的可能。当我认识到蝙蝠并不是恐怖的代名词的时候,蝙蝠却没有给我再次面对它的机会,蝙蝠早已集体迁徙还是早已对生产生绝望而集体自杀?一片枯叶在夜空中掉落,枯叶的运行轨迹与曾经的蝙蝠是多么地相像,枯叶的悲凉背后是蝙蝠的无奈,那种无奈绝对与生存有关。那种对生存的绝望与死亡的恐惧以及追求纯粹的诗意总是矛盾的,信仰的缺乏直接导致的是轻生的越发严重,难道蝙蝠的消失与信仰的缺乏有关?问题,一个又一个问题勾连了出来。问题,有些问题需要答案,有些问题却不需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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