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杨

戈壁积聚着热量，沙漠也是。羊群蜷伏在树林里，懒得叫一声。那是什么在叫呢，是热得不行的青蛙。

天气热了，空气的流动像水。走在路上的人都像在水里漂着。这不，远远的，就有一个穿花格衣服的女人漂过来了。

乡村的晌午，是很少有女人出门的。日子过得难的女人，都是在早晨和下午的时候，把自己地里的活干完，天一黑，就领着孩子回家做饭。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三娃跑完车，稀里哗啦吃了几口饭，就到村东口的小翠家去了。没有人像他那样，一到小翠家门口就使劲儿地砸门。说，我是三娃，是我。弄得街坊邻居都听见。

三娃见小翠不在，就知道她又去伺候她那几亩地了。三娃早就说过，让那田荒着，他养活她，可她就是不理他。没办法，三娃只好三天两头地往小翠家跑。有时候，小翠都气哭了，三娃也不管不问，只是一个劲儿地帮她干活。

小翠是村庄最漂亮的小寡妇，结婚不到一年，男人就出车祸死了。小翠一想起这些，就抹眼泪，有几次，要不是三娃拦着她，她都不想活了。

三娃喜欢小翠，从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小翠嫁人的那段日子，三娃在新疆拉运矿石，几年扎在深山里，生无音信，死无消息。那时，三娃只想挣多多的钱，混出个人样，然后堂堂正正地娶小翠。

也是在那时，村上的人看见了另外一个三娃，平时那种吊儿郎当、好吃懒做的形象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洋学生的模样，一身西服，系领带，还穿黑黝黝的皮鞋。村上的人知道，他这是为了小翠。

为了能娶小翠，三娃跪在了小翠家的院子里，小翠妈说，有了人样，我们家小翠就嫁给你。

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三娃当了真。三娃一咬牙，不就是钱吗，我去挣上他十万八万，盖一院瓦房，让他们瞧瞧。就这样，三娃不见了，一不见就是几年。谁也不知道三娃去了哪里，三娃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在周边的几个地区都找过了，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村上人说，三娃不务正业，肯定是到大城市晃荡去了。像三娃那样机灵鬼似的小伙子，到哪里都不会吃亏。再说三娃也不是头一次出走，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就没有待过几天。听了这些话，三娃一家人也就不再找三娃了，是福是祸都由他去了。

就在三娃出走的这几年，村小学的老师到小翠家提亲，小学老师是公家人，有铁饭碗，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可对于农村姑娘来说，这应该是上辈子修的福。小翠妈不管小翠同意不同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不到半年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三娃回村的时候，开了一辆小轿车，还给村里的孩子买了糖果，见到孩子就给抓一把，孩子们撵着小轿车疯跑，就这样，三娃回村的消息一溜烟传开。

奇怪的是三娃回村后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小翠家。听说小翠已经出嫁，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回不过神；又听说小翠的丈夫遇到车祸身亡，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连跳了好几个锛子。

小翠是在喂猪的时候见到三娃的。起初，小翠以为是学校的老师，因为自从丈夫出事之后，就不断有学校的老师来看她。看清楚了才知道是三娃，三娃的到来使她吃了一惊。还没等小翠说话，三娃就扔下一堆东西走了。

小翠知道三娃是个血性汉子，从他在她家院子里跪下的那一刻，小翠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嗵嗵嗵”直跳，以后见了三娃也是“嗵嗵嗵”直跳。这次三娃送给她东西，小翠明白他的心思。

可现在她是个寡妇，三娃是个一尘不染的小伙子。小翠狠下一条心，把三娃送给她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可三娃不理这一套，天天在小翠家门口等着，看那架势，非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他要跟小翠好。有几次村长偷偷地溜到小翠家轻轻地敲门，被三娃一顿胖揍，从那以后，能够去小翠家的，只有三娃了。

这是一个绿洲与戈壁交错的小村庄，夏天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像河水一样一波一波涌过来。小翠在这头割麦子，三娃在那头割麦子，小翠在发狠地割麦子，三娃也在发狠地割麦子，谁也不理谁，只听得镰刀嚓嚓嚓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过了晌午的时候，三娃突然间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麦地里。小翠扔下镰刀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三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翠抱起三娃急切地叫喊：三娃，三娃，三娃！眼泪扑扑地下来了。不想，狡猾的三娃却一把搂住了小翠。

三娃和小翠结婚了。老人们说这是村里最热闹的一件大事，村里一连唱了三天大戏，三娃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见人就点头作揖。

三娃说，只要能和小翠结婚，今天结了，明天死了，他都愿意。三娃跑出租车，小翠在家里种地，小两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一年后，小翠给三娃生了个儿子，三娃高兴得不得了，摆了几桌酒席，那天他太高兴了，喝了不少酒，别人劝都劝不住。第二天，酒刚醒他就要出车拉活，小翠说别去了，可三娃说，我们有儿子了，我要为我们的儿子挣很多钱，让他上大学，出国留学。

就在那天，三娃开车撞在了树上，当场就死了，死的时候，脸上充满了笑容。

夏天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像河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人走在路上，就像在水上漂着。远远的，就有一个穿花格衣服的女人漂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