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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友

2009-02-24

西湖 2009年2期
关键词:老彭老金小玲

薛 荣

周六傍晚四点到六点,是柴至刚家最乱的时候。老婆吕娜刚从健身会所回来,半路上车子被人蹭了下,到现在仍旧骂骂咧咧的。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各个房间乱窜,掀被子翻枕头地搜集脏衣服。儿子换下的内裤都臭了,吕娜捏着这内裤,塞到儿子的鼻子底下,让他自已闻闻,正在赶作业的儿子皱着眉眼躲闪着,手里的墨水笔胡乱地在卷子上写下几个数字。吕娜仍不罢休,钉在儿子背后斥骂,有的话都连带着骂到了丈夫柴至刚。柴至刚人在厨房里忙,骂人话却一句也没拉下,他的劝阻声像是铁锅里腾起的油烟,都被轰然作响的油烟机吸走了。做完红红绿绿的番茄炒菠菜,柴至刚又从冰箱的冷冻舱里取出一块淡黄色的冰块,用菜刀柄砸下小半块,放入锅里烧开了。一股鸡汤的香味弥漫开来,他往锅里扔了黑木耳,扔了开水泡开的粉丝,盖上了玻璃盖子。这其间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开着,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柴至刚不解地瞧了瞧天色。

西北风刮了一个下午,把太阳光线都刮跑了,霜降之后的夜晚,天说黑就黑了。

晚饭是他和儿子两个人一起吃的,吃得稀里呼噜,胃口都很好。“刚才谁打电话来?电话机没忘了搁好吧?”柴至刚问儿子,儿子头也不抬地说搁好了。他们早上都睡到十一点钟,是方便面填的肚子,现在可都饿坏了。吕娜饿归饿,人站在阳台上的洗衣机前,一脸愤恨的神色。她的减肥计划紊乱了她的生理节奏,购物中心的代价券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处里的年终总结领导又发短信来说得重做,吕娜哭一场的心思都有了。她看了看手表,送儿子去数学家教的时间又到了。她关了洗衣机,把没烘干的衣服猪内脏似的一一摊在晾衣架上,衣服上的臭味终于被洗衣粉的味道替代了。

吕娜一手拎着儿子的书包,一手握着根香蕉下了楼,连门都忘了关。此时柴至刚也等不及了。他去察看了电话机,话筒搁得好好的,看来上一次儿子为这事挨揍还是有效果的。可他没时间庆幸,他忧心的是周末牌友的电话到现在还没来。上周末没打牌据说是彭教授感冒了,这一周柴至刚盼望得不行,手痒得不行。估计老金和当归跟他的感觉是一样的,彭教授更是不用说了。他以前得过忧郁症的,病愈了之后彭教授的心得是“何以解忧,唯有打牌”,照这样说来,柴至刚他们的每周一聚还有着巩固疗效的作用呢。

柴至刚给当归家去了电话,他女儿说老爸去单位了。当归每周去彭教授家打牌赌钱都是秘密的,而老金就不一样了。老金的老婆在电话里跟柴至刚说,丈夫饭碗一搁下就去彭教授家了,还劝柴至刚牌桌上的输赢不要搞得太大,都是朋友么,这样千来百去的,没啥意思。柴至刚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里似搁进了一块烧红了的铁。他点了支烟,一屁股坐在书房里的皮转椅上,脸色铁青。他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被这几个多年的牌友开除了,“出老千”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当归玩过,他对此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欠老金的赌债也早就还了,彭教授跟他的关系那更不用说了,他是他读党校时的政治经济学教师,他们的关系从课堂上延伸到酒桌上、牌桌上,开开心心都好些年了。彭教授的老婆小玲这一次从平望调到下海市图书馆,其中人事局的这一关就是他出面去疏通的,在这之前,每次遇见小玲,她的热情都像一列火车朝他驶来。

柴至刚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去了趟彭教授家。彭宅是一幢小高层的底楼,连带着一个朝南的户外小花园,种了些修剪成圆锥体造型的景观树。每次他们打牌都是在大书房里。那书房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唯有朝南的落地窗空荡荡的,摆了个跑步机。小花园前的沥青路上洒满了路灯光,柴至刚走了个来回,就摸清了里边的情况。那牌早就开打了,背对着窗户的是穿红毛衣的彭教授,他左边是缩着脖子的当归,右边是烟不离手的老金,小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插了根筷子似的东西,面朝窗户坐着,她手里一副牌捏得高高低低的,难看死了。柴至刚走过的时候,小玲似乎接到了门卫通报,抬眼就发现了他。她面无表情地搁下手里的牌,抓起边上藤篮里的苹果,边啃边走地到了落地窗前,“唰”地一下,紫红色的窗帘就拉上了。

小玲给老金开门时,老金就问柴至刚来了吗?小玲递上一双棉拖鞋,不吭声,彭教授接上去说:“至刚的嘴怎么这么臭,在外边尽说小玲的闲话,也太过份了。”老金本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疑问,可这门口人挤人的,实在不是一个讲话的地方,想想也就算了。他走进书房时,看见当归正在喝茶,心里不禁担忧柴至刚的缺席不知由谁补上。“柴至刚怎么变成个长舌妇了。”当归感慨一声,搁下了手里的茶杯,探询的目光扫过老金的脸颊。老金心里有所盘算地摇了摇头,正想跟当归交换意见,小玲拿着一藤篮洗过的苹果走了进来。“缺了柴至刚又怎么啦,天照样亮、股票照样涨、这牌我们照样打!”小玲的话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老金掏出夹克口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放到桌子角上。

小玲的牌技还不过是初级水平,捏到一手好牌当然打得也不错,大呼小叫地兴头十足,捏得一手坏牌那就乱来了,吃这个喝那个的,只求出光手里的牌算数。彭教授眼睛里心事重重,脸上是一副装出来的讨好表情;当归时间观念强,十一点一到立马走人,另外的事情他从不计较;但老金从来都是一个认真的人,这牌打得如此平淡、低级,他当然不开心了。打牌打出浪费时间的感觉来,真是天晓得了。老金的脑子只用了一半,另一半也就另作打算了。“小柴这个人怎么搞的,去年我随口说起他们局里王处可能要升了,他嘴巴太松了,回去就跟姓王的通风报信,那姓王的也好玩,居然打电话来要请我们干部一处的人吃饭,幼稚啊幼稚……”老金引出的话题小玲接了上去,她擦了指甲油的手指在扑克牌上一弹,说:“哼,他么小人一个,可知道什么时候松,什么时候紧了!”说小玲闲话只不过是一个托词,肯定有更深的过节在里面了,老金点了根烟,不发表意见,小玲踢了彭教授一脚,逼他表态,彭教授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把不该放过的牌也放过去了。他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当归跟老金交换了眼神,似在责备老金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老金突然之间很是怀念起了多年的牌友柴至刚。

牌局十一点不到就散了,老金给柴至刚发短信,问他睡了没,柴至刚正在焐被子翻报纸,这时就说还没睡呢,这么早谁睡得着,并问老金在哪里,两个人约好在东风破酒吧见面。这东风破酒吧也是个好玩的去处,一堵隔音墙把它分成动吧与静吧两部分,动吧里的迪高音乐开得震天响,在烟雾和吼叫声里一大帮子膀子上纹着骷髅的小青年。扭屁股甩头地蹦跳着,如醉如痴。旁边的静吧其实是个书店,里边的藤椅上没几个人在喝茶谈天。“赢钱了吧?”一见面,柴至刚就打听最新战况,老金撇着嘴说你不来,当然赢钱喽。“那今天你买单?”柴至刚坐下来说,老金却用手里的金属打火机敲了敲玻璃茶几。他逗柴至刚,说我买单当然可以,但这样的话,你跟彭师母的过节你就别想知道了。这诱饵太诱人了,柴至刚眼神定定地看了老金足足有半分钟,招手就叫服务生上啤酒。老金手握着一瓶百威,说小柴啊,我们的彭教授这一次惹麻烦了,你还记得他有个大专班的学生叫莫小丽吗?小玲没调过来之前,老彭白天是教授,晚上是野兽,这在我们中间是个公开的秘密,小玲这个马大哈居然没察觉,现在这事情让小玲掌握了,她迁怒于我们这些朋友当面师母长师母短的,个个把这事瞒得死死的……“那她干吗单跟我过不去呀?”柴至刚神色冷峻地喝了口冰啤酒,问老金。“我也奇怪啊,可当归说是小玲亲口跟他讲的,大概她不想打击面太大,你小子人善可欺,不把矛头对准你,那还对准谁?”“那彭教授什么态度?”“老彭还能有什么态度,堂堂党校教授,小辫子攥在老婆手里,现在就算小玲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会弄个论文帮她证明的。”我操!柴至刚“咚”地把酒瓶子顿在茶几上,头也不回地上动吧蹦迪去了。

年关将近,公务员们白天搞评比弄总结,晚上喝酒应酬,忙得跟蚂蚁似的。但再怎么忙,周末还是没啥安排的。都到了打牌时间了,柴至刚还赖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身子弯得有如虾米,吕娜倒是奇怪了。她当柴至刚最近钱输大了,输得不敢上牌桌,就坐到丈夫身边问这问那。柴至刚支支吾吾的,只能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说罢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电视一关,七点不到就洗洗睡了。之后每到那个时间他都准时带了钱包出门去,不是上电影院就是逛音像店淘碟片,如果开车的话,他还会把车开进彭教授住的小区,沿着他家书房前的沥青小道转上一圈。还是老时间,还是老位置,老金当归他们都在嘻嘻哈哈地打牌,柴至刚望着这明亮的灯光,心里止不住地有点伤感。期间也听到小玲要跟彭教授离婚的传闻,但凭着柴至刚对小玲的了解,知道她不会动真格的,她这样做只不过想挽回点面子而已。柴至刚有时也想找机会跟彭教授聊聊,可有一次社科联借用部里的会议室开会,柴至刚从办公室出来,猛然瞧见一个人影从走廊上蹿进了厕所,他视力再差也知道是谁,心里我一下子把他的政治经济学教师看轻了。

日历一张张撕到春天,下海市又要搞江南民俗节,柴至刚抽调到设在市图书馆三楼的节庆办上班。他猜想这一次肯定不会遇上小玲了,但没想到的是小玲也抽调到节庆办,而且跟他是在同一组。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个人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除了工作上的事,谁也不多说一句话。节庆活动当然有开幕式,这一天,他们两个由一个副部长带着飞北京请歌星来助阵。事情都委托文化传播公司在办,副部长只是和经纪人签几份协议而已,余下的时间副部长像一滴雨落进大海一样,消失在北京的大街上,只留下柴至刚和小玲在假日宾馆呆着。他们的房间门对门,整个上午两个人都没开门,到午饭时间了,却不约而同地一起开了房门。但也不过是点点头,小玲在前,柴至刚在后,两个人顺着弯曲的走廊走到电梯口。上升的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两个,柴至刚就朝小玲笑了笑,小玲也朝柴至刚笑了笑。因为这一笑午饭就没办法分开吃了。顶楼的旋转餐厅供应自助餐,他们各自拿了托盘,取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面对面地坐到一张小桌子上。

“来一瓶红酒怎么样?”小玲头发乱乱的,脸上也没化妆,但目光中有一种进攻的成分,柴至刚当然也不甘示弱,喝酒就喝酒,反正是签单的。柴至刚要来了瓶干红,亲自给小玲斟酒。“给我多倒点,你喝醉了可不好。”小玲展开餐巾铺好了,眼帘低垂地嘀咕了一句,柴至刚倒酒的手抖了抖。

他记起了两年前,也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彭教授上午打电话来说电脑坏了,等他下班后过去,来开门的却是从平望赶来的小玲,彭教授不在。柴至刚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莫小丽肚子里有了,正逼着彭教授离婚呢,柴至刚猜测教授应该是去莫小丽的出租房了。当然柴至刚是不会去扯朋友闲事的,他只管修电脑,小玲在厨房里忙乎着,又煎又炒地,兴致高昂。是她跟柴至刚说老彭下午有关于WTO的讲座,晚上大概是被邀请单位留饭了,小玲也要留柴至刚吃晚饭,柴至刚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喝了点红酒,但酒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小玲身上的那件红衬衫。这水红色的的确良衬衫应该是她小姑娘时的衣服,袖子和衣襟都短了,再加上小玲的丰乳这 么一顶,白白的肚皮若隐若现。这顿饭,柴至刚掉了两次筷子,碰翻了一次酒杯,临出门时,他脑子一热,不知怎地,手没去抓门把手,反倒是一把揪在了小玲的胸口上。两个人鼻子对鼻子地,呼哧呼哧直喘气,眼睛里火光冲天,都看不清四周围的一切。坚持了一会儿,柴至刚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刚想跟小玲开口提彭教授跟莫小丽的事,小玲却摘下了柴至刚的手,别过脸去。小玲一声叹息,轻声说你喝醉了,柴至刚急忙转身就走了。

两年前喝下去的红酒当时没叫他醉,可现在倒是有醉意入侵了他的脑子。小玲刚才说什么好不好的,柴至刚都明白,女人嘴里的不好有时候就是好,有时候好倒是不好。他喝了口红酒,让自己定定神,待搁下高脚杯他才想起忘了跟小玲碰杯了。他探身做了个补救的动作,小玲很领情地喝了一大口酒,矜持地拭了拭嘴唇,在白毛巾上留下淡红色的印迹。小玲的目光不离柴至刚左右,这让他无所适从。他只能闷头吃菜,小玲越发专注地打量着这个比她年轻几岁的男人。她又喝了一口红酒。仿佛今天他们两个作了分工,她负责喝两个人的酒,他负责吃两个人的菜,柴至刚吃了一阵子,感觉到自己有点吃傻掉了,好在抽烟这件事挽救了他,让他隔着淡蓝色的烟雾神定气闲地跟小玲说话。

“管他干吗?”柴至刚没话找话,跟小玲打听领导的去向,却被小玲打断了。本来柴至刚接着还想聊聊彭教授的,可他不想再次听到“管他干吗?”,也就不再提了。他大口地喷吐着烟圈,却发现偌大的餐厅里,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听到老彭跟莫小丽的事情的?”小玲手捏着高脚酒杯,歪着脑袋,满脸的得意。柴至刚心虚地把脚往后缩了缩,不敢吭声。“你们这些男人呀,良心都让狗吃了,你们来我家,还不是我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们,可你们倒好,没一个向着我的,这也瞒我,那也瞒我,可老天爷是不会瞒我的,你应该注意到我们小区门口有个修鞋摊吧,那老头摆摊好多年了,那天我去换个鞋后跟,老头问我是新搬来的住户吧,我随口回了一句不是,瞎扯说是党校彭教授的妹妹,这老头挥着锤子敲着鞋后跟,眯着眼跟我感叹彭教授的老婆真年轻啊,像个女学生,我一听就急了,赤着脚跑回到家里,可回家之后干啥呢,好在我聪明,我用老彭的生日试了他的笔记本电脑的密码,他的电脑被我打开了,我找到他跟莫小丽的流氓照片,有这些照片在我手上,我问什么他说什么,老彭把他们两个的什么事情都交代啦。”小玲如释重负,把杯中酒一口喝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交代了又怎样呢?”小玲说话的声音太高了,不远处有个红皮肤白头发的男老外在独自进餐,他的嘴巴兔子似的嚅动着,水汪汪的蓝眼珠时不时地瞥向这儿。他肯定以为柴至刚跟小玲这对小夫妻在吵架了。“怎么样?我当然要乘胜追击,斗争到底。我打印了照片,一个电话把老彭在乡下的父亲母亲叫了来,当着老彭的面我给两个老人看了照片,老彭的父亲打了儿子耳光,我开心死了,我其实也想打这流氓耳光的,可我不用动手,他七老八十的老父亲已经替我打了! ”小玲激动地搓着手,柴至刚起身给小玲倒了红酒,同时示意她声音低点,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脸上布满了红晕。“接下来我明人不做暗事,我就告诉他,这些照片我还要拿给他们党校的校长看,还要给女儿看……老彭这家伙居然被我整哭了,他发了疯似地从我手里抢去了照片,躲进卫生间就把它们烧了,真是好笑死了;我说你以为我这么傻吗?你烧了这几张我还有几十张呢,我还可以加印呢,你越这样我明天就去女儿的学校给她看照片,让她也知道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跟餐厅缓慢的旋转无关,柴至刚突然一阵头晕,就闭了会儿眼睛。老彭为了个莫小丽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这一回可是彻底地栽了,栽在这个满脸雀斑的女人手上。餐厅里的钢琴曲似一条看不见的小溪,在他身边叮叮咚咚地流淌着,柴至刚跟小玲碰了碰杯,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小玲见柴至刚高兴的样子,以为他认同她的做法,跟她站在一边呢,说话的兴致更加高昂。“老彭被我实在逼急了,找了把菜刀递到我手上,让我要么把他砍了,要么不要把照片给女儿看,他这一手倒是把我给震住了,我杀鸡都不会,砍人怎么行呢?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我表面上不会让他知道,我接过了菜刀,只要一回到家就把菜刀提在手上,洗衣服的时候我把菜刀搁在水池里,上厕所时我把菜刀挂在门背后,我还用菜刀柄敲小核桃吃,几天下来老彭彻底崩溃了……有天晚上他睡着睡着,突然一骨碌地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床边求我放过他……他朝我磕头,好像我是穿着真丝睡袍的慈禧太后,哈哈哈……”小玲粉红色的牙龈暴露在外,难看死了。柴志刚自己的牙关咬得紧紧的,捏紧的拳头藏到了方格桌布下面。他快克制不住要把杯中酒泼到小玲的脸上去,就站起身上了卫生间。

柴至刚小便完了,心里也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走在地毯上的脚步是轻松快捷的,脸上也是真挚怡然的神色。小玲又去餐台那儿取来了餐后水果,柴至刚这儿是一个苹果和几片西瓜,她只要了一份水果沙拉。柴至刚坐下来,对她说了声谢谢,尝了片西瓜润润嗓子。他突然说你跟彭教授的矛盾迁怒到我身上总不太好吧?我毕竟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呀?他如此平和的表述还是让小玲接受了。她撅着嘴,娇嗔地说了声去,仿佛他的声音是扑到她脸上去的苍蝇。柴至刚搁下西瓜皮,用毛巾擦了擦手指,开口说:“彭教授这个人,以前还写诗呢,生性风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推卸掉自己的责任,胡乱地抖着二郎腿。小玲手里的不锈钢叉拨弄着蘸了奶油的哈密瓜,陷入了沉思。“你不一样。”小玲起了个头,抬起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男人。柴至刚说我怎么不一样了,说罢后背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你、你是他朋友中惟一对我动手动脚的……”唉、他的右手拍打了一下椅子扶手,意思是提这个干嘛,可对于小玲来说,一旦跨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就刹不住车了。“我以为你待我好,会向着我的。”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着一颗中学生的脑子小学生的心,柴至刚承认自己是调戏过她,但这不正好证明了他跟彭教授是一样的人,他才不会拆朋友台的。柴至刚这样和小玲拉开距离伤了她的心,她的叉子一用力,一块猕猴桃挑到了地上。“我本来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我不喜欢你!” 柴至刚回答时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声音干脆极了。“那你喜欢我吗?”他还反问她。从小玲的表情来看,这问题她至少最近考虑过许多遍,但真要她表白的话,却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在下行的电梯里,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跟上来时一个样了。她的房间服务员正在整理,柴至刚客气地邀请小玲到他那坐一会儿。小玲坐在惟一的一把椅子上,后面是书桌,旁边就是被子胡乱堆着的床铺。柴至刚不想多说什么,但周末的牌打不成了这倒让他十二分的不舒服。房间里暗沉沉的,外边传来吸尘器的嗡嗡声,单调而又急促。柴至刚的两个拳头对敲了几下,在窗帘和衣柜之间踱了个来回,突然停在了小玲面前。“老彭和莫小丽怎么作爱的,他都跟你交代了吗?”他单刀直入,小玲低下头,一只手剥着另一只手的指甲。“他、他都说了。”小玲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说了些什么?具体点?”柴至刚手撑着椅子靠背,俯下身去。“他们、他们很疯的,两个人在浴缸里做,趴在跑步机上做,钻到公园的小树林里去做,还上他的办公室去用嘴给他服务……”小玲的脑子里充满了幻象,声音像是从井底下发出的。她唠唠叨叨地,越说越兴奋,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柴至刚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牛仔裤的拉链已经拉开了。

以前是作为惩罚的,现在也变成习惯了,彭家的家务现在都是教授做的。他系着围裙收拾了餐桌,很快地就把碗筷洗了。小玲前一阵子去北京出差,彭教授少打了一次牌,所以他对今晚的牌局还是充满期待的。当归和老金的电话昨天就打了,他们也早早地赶了来,坐在书房里的老位子上。老金掏出口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摆在桌子角上,当归扫了眼书橱,说在摆满书的屋子里打牌就是他妈的刺激,老金呵呵笑着表示赞同。小玲在卫生间里忙乎了一会儿,是最后一个坐到牌桌旁的。太亮或太暗的光线都会让女人的容颜失真。谁也没有发现小玲的眉眼刚才细细地修饰过了,耳背后还擦了点香水。彭教授手法熟练地发牌,她手扶着太阳穴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说今天有点累了,这牌不想打了。

三个男人牌瘾都很大,这时谁也不肯离开桌子。他们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叫谁过来顶替,最后还是小玲在客厅里插嘴说还是打电话去叫柴至刚吧。有女主人发话了,当归和老金喜形于色,眼光一起落向书桌上甲壳虫造型的电话机。彭教授也真是怪,柴至刚的手机拨通了,但只让它响了一下就挂了电话。没过多久柴至刚的电话就打了回来,彭教授用报火警的夸张口气,连说了两声三缺一,柴至刚开着车就赶过来了。小玲给柴至刚开了门,递给他一双棉拖鞋,之后躲在卧室里再也没露面。柴至刚坐在朝南的老位子上,对面是穿着红格子毛衣打黑领带的彭教授,彭教授背后是那台落满灰尘的跑步机。打牌时,柴至刚的心思动不动就会跑到跑步机上去,这让他这个玩牌高手,在本周的牌局上输了三十八块人民币。

(责编:游离鲍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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