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真

每一个牺牲者都是永垂不朽的。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英勇献身的革命烈士们、无名英雄们。

老刘天天去上“八路坟”

8月4日，刚刚过了建军节。午后三点来钟，气温将近40度。济南今年多雨，闷热难当的“桑拿天”里，没有人愿意外出。人来人往的历城区港沟镇神武村的街道上，此时异常冷清。

60岁的刘延宝却照常出门了。9年前，因为脑血栓引发的后遗症，他的身体落下了残疾，不但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右手、右腿也无法活动自如，借助于拐杖的支撑，他慢慢地一步一步、拖着自己向前走。

这条路，不过三四百米，刘延宝得走刻钟。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水，但他要去的地方，闭着眼也能摸了去。

那是村南七位在1948年济南战役中牺牲的烈士的坟茔，村里人习惯叫“八路坟”，从刘延宝的爷爷开始，到刘延宝的儿子，一家四代，已经守护了61年。

墓地不大，用砖砌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墓园里铺了红砖地，东南角种了桃树，7座烈士墓呈扇状依次排开，翠柏环绕，鲜花映目。正中有块1.5米高的碑，上书“革命烈士之墓”。这是1995年刘延宝的父亲刘振顺领着全家人立的。

刘延宝艰难地弯下腰，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扶起被狂风暴雨吹倒的墓前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月季。他挨个墓走了一遭，想着：过些天，该叫儿子来培培土……

池塘都被战士的血水染红了

村里的老人对61年前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1948年9月16日，解放济南的战役打响，位于济南市郊的神武村是华东第九纵队解放军部队驻地，也是后方医院所在地。战斗打了十几个日夜，村里上千个青壮劳力组织起来，运送粮食，弹药。家家都住满了伤员，妇女们帮助照顾。

“因为漂洗血衣绷带，村里7个池塘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牺牲的战士可多了，村前村后都埋满啦。”今年88岁的刘增斌老人说。

刘延宝的爷爷刘修芝父亲刘振顺都是支前队员。1948年9月28日晚，一队解放军官兵又抬着6位战场上牺牲的烈士遗体匆匆来到神武村，刘修芝和支前队员们含泪将他们安葬在南玉岭山下。

济南战役胜利了，部队撤走了，刘修芝却始终惦记着村南山下的6位烈士。他是石匠，从山上背来石头，凿成石碑，刻上“革命烈士之墓”。

其中一位有名有姓的烈士的坟，1949年被胶东的家人给起走了，剩下的5位烈士没有人来联系，只知道一个叫张忠孝的籍贯在浙江省仙居县。

从此，每逢春节清明，阴历七月十五日，十月初一等乡民们祭奠先人的日子，刘修芝都要带上全家人，备上专门的祭品纸钱，来到烈士的墓前，焚烧，填土、祭拜，打扫。

70多岁的刘定广对记者说：“没有人委托过刘修芝一家看护烈士墓，他是自觉自愿，一看这么多年。当年村里好多烈士墓，都没了……”

刘家人在，烈士墓在

1967年7月，70多岁的刘修芝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千万不敢忘了庄南边那几座烈士墓，无论出现什么事，也要好好看管起来……

从此，看墓的接力棒传到了长子刘振顺手中。

1982年，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里抓阄分地，烈士墓所在的那块地被分给了其他农户。这下，刘振顺急了。从来不求人的他，三番五次去找村干部协商，最终用自家分到的一亩多良田，换回了有烈士墓的那块七八分薄地。

很多村民对此不解，问刘振顺：“你这是图啥哩?拿着白面馍馍去换窝头?”

家里人也心里不平衡：咱这里是山区，地薄，庄户人看天吃饭，你把能长庄稼的好地换没了，以后吃什么啊?

刘振顺只说：“烈士墓在自家地里，心里踏实。”

事实上，在村里几次平坟还地以后，刘家的祖坟早已不知所终，连刘修芝老人的坟也说不清具体位置了，逢年过节刘振顺只能带领家人朝着祖坟的方向烧烧纸。“烈士坟不能也找不着了，要不咋对得起这些烈士，咋对得起他们的后人?”

刘振顺有4个儿子。闲暇时，他就把解放战争中先烈们的英雄事迹讲给儿孙们听，教育他们要看守好先烈英灵。他还把两个儿子刘延军，刘伟先后送到部队，以实际行动继承烈士的遗志。

2000年8月，刘振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把全家人叫到跟前，再次嘱咐。只要咱刘家有人，就要看好那墓。

“你也是国家的功臣”

看墓的责任落到了长子刘延宝身上。1999年，村里修公路，又发现了两位烈士的遗骨。刘延宝听说后，主动提出把这两位烈士的遗骨接过来安葬，至此，7位烈士长眠在南玉岭山下。

2000年底，刘延宝突患脑血栓，导致右肢瘫痪，并且丧失了语言能力。这一场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而且背上了外债。为了还债，刘延宝的妻子赵本芬拖着瘦弱的身体，去附近建筑工地当一天只有10元收入的小工。儿子刘增龙也一直外出打工挣钱。

2008年4月，在山东，浙江两地政府和媒体的协助下，刘延宝找到了烈士张忠孝的堂弟张方明。亲人清楚地描绘出张忠孝生前的模样‘尖下巴，两侧颧骨特别高，如果活着，应该有八十六七岁了。

清明节。在献上花圈，为烈士墓培土之后，泣不成声的张方明向堂兄之墓深深地三鞠躬：“哥，我们两个五六十年来都没见过面，今天我跟我老婆来看你了，你安息吧，哥!”他又紧紧拥住刘延宝：“谢谢你啊，现在，我终于能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哥是咱国家的功臣，你也同样是咱国家的功臣!”

赵本芬说，丈夫的身体恐怕是不会好转了，家规已告诉了儿子刘增龙，现在他已挑起了重担，“俺孙子也2岁多了，俺家只要有人，就会一辈辈守下去。”

2008年，神武村两委会投资1万余元重修烈士陵园，烈士墓地也被港沟镇神武小学列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革命传统教育基地。

刘延宝每天下午都要到烈士墓前坐坐，这里，已是他的心灵寄居地。墓园外，是一片青纱帐。间种的芝麻开着白色的小花，下面已经结了果。架子上的长豆角枝繁叶茂，丰收了。

英雄，不寂寞。

采访后记：

电影《护送钱斯》里最打动人心的是：公民以国家为荣，国家赋予公民最后的尊严。美国有“退伍军人体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它是推动美国国会和政府通过立法等措施保护烈士陵园及其类似纪念地的重要力量。

尊重逝者，尊重为国家、为人民作出贡献的人，这是一个国家国民素质的表现。这是中国的传统。刘延宝是个普通的农民，身处社会最底层，他对为国捐躯的士兵自发的尊重，尤其感人。刘延宝，齐鲁汉子，纯爷们儿。

我不知道那些烈士的姓名，但在共和国成立60周年的时候，庆幸还能有个地方怀念他们。

编辑孙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