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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清雨

2009-02-01穆文山

江河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山脚梨树蘑菇

穆文山

又一个多雨的季节。不知那片梨园是否弥散开了清新甜润的梨香,那旁边连绵的山上今年的菌子多不多,满坡的松树有没有溢出黏稠稠的松脂,还有山脚下那条清幽幽小河里现在应该有很多鱼和泥鳅了吧?

快十年了,感觉真是过了好久好久。每当淅沥着小雨的夜晚,闭上眼,我好像总会听到雨打梨叶,然后从松针滑下跌落小河的声响;更会闻到一股从松山上飘出的一阵阵的蘑菇香味:还有稻田里正在茁壮成长而渐渐丰满的稻谷的馥郁芬芳。以及其他有生命的或没生命的一切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这不由得让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回归到那片让我难以割舍的红土地。

噢!对了,还有满园梨树掩映下的两座土坯瓦房。

那是个沙土的世界,到处都是。道路两旁的山脚下,随地可看到一层层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想着远古时候这里应该是一片汪洋吧!

挨近公路的这一片山头已很难看到高大的绿色了。有的只是人们裹之以腹的各种矮小绿色植物。一阵风过去,像天上的云聚拢一般,地表上空瞬间一片黄沙飞舞。但这里的人们却早已习以为常了,眯眼摒息过后,该干嘛还干嘛。很多人的面庞因而一天天变成了酱黑色,远远地,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

那一片梨园便坐落在这黄沙满地的村落当中。

这山从山顶到山脚也不算长。约400来米,东面这坡从上到下被分成了五级,每一级都种上了各种树木——间或种些喂猪的植物——尤其梨树居多。杂居其中的还有些桃啊、桔啊、李啊、杏啊什么的,所以每逢绿色流溢的季节。这爿山更是显得葱郁清爽。但还不光只有那些树。树下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杂草点缀其间,从远处看去,简直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这山的主人在盎然绿意中盖了两座房屋,有趣的是,一座在山头,一座在山脚。厨房在上面那座房中,每每到吃饭的时候,人就要到房前面的小场院朝下喊:“上来吃饭喽。”下面的人就会顺着上下连通的一条杂草疯长的羊肠小道攀上山来吃饭,吃完饭又会顺着小道“小心翼翼”地下到下面的屋子。

家中的女主人是一家的主管,无论大小事务都由她经手。她是勤劳的,勤劳到一年四季不曾得见她有一刻是清闲的——水田里、旱地里没有一天不出现她的身影。就算是下雨天,她也没得闲,把刚碾好的米拖出来筛掉,或是拿出旧衣服缝缝补补,要不就是拿出未做完的壮衣(壮族妇女的服饰)坐在门墩上凑着不太亮的光上线挑花……

她有六个孩子,三个女孩,三个男孩,现在都已经成家立室了。二女儿和三女儿嫁得很远。一年也难得有时间回来一次。大女儿虽然离得不是很远,但是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务也使得她像她的母亲一样没一刻得闲,可想而知也会很少时间回娘家。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县城工作。每逢节假日也才会回来一趟。只有小儿子,娶了个媳妇在家赡养两位老人,兼种着家里两百多亩的土地。一年下来。生活还算殷实。又因为儿子在县城工作,无形之中在村子中有了一定的地位。每每老人出去干活的时候村里人遇到她时都会笑着说:“阿婆啊。你俩儿子都在城里工作,还不去享享清福,想着他们也不用你每天这样扛着锄头被太阳晒得像你衣服一样黑吧?”她每次遇到这样的笑问。总是放下肩上的铁锄当拐棍一样杵在胸前。躬着个微驼的背笑眯眯地说:“他们现在才刚参加工作,忙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我还去添什么乱啊?再说了,我在家里好着呢,不愁吃不愁穿的,闲来还可以找你们聊聊天儿。去了他们那儿啊,心里总好像差点什么,堵得慌。”

八月就要完了,半爿山坡绿叶翻飞,微风过处,胸腔一片蜜梨清香。

田里地里也忙得差不多了。老人有好些时候会领着她的三个小外孙从山顶第一级到山脚最后一级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肩上挎个用编织口袋缝成的小挎包,边走边捡掉在树下的梨,遇到熟透一点的会在衣服袖口上擦一擦,用嘴剥掉皮啧啧地吃上一个。捡完了人还可以吃的,她又会带着三个小毛头拿着簸箕从下到上捡那些不能吃但能喂牲畜的。一转一转……累了,她歇着看三个小孩子一个一个把烂的梨丢进猪圈,提着梨把儿让大水牛伸出镰刀一样的舌头把梨卷进嘴里,满脸的惬意自得。

除了等着这些果子卖钱,她还等着儿子女儿们回来采摘。

雨过天晴——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总算停了下来。老人赶着牛儿牵着三个孩子的小手,向小沙河走去。路上一滩一滩的水,被牛一脚踩进去立刻变得浑浊不堪,有时还会惊起隐匿其间的小青蛙“呱”一声蹦出老远。微风一阵,丰收在望的稻谷涌起了一波波金色的波浪。

三个孩子是老人的开心果,一路叽叽喳喳逗得老人嗔怒还掩。到了小河边。不管水凉不凉,三个小孩儿会立刻挣脱老人的手,光着六只嫩生生的小脚丫跺进水里。激得水花四溅,在阳光的照耀下粒粒晶莹剔透。林中清脆的鸟鸣和着他们的笑声响彻云霄。在大山的怀抱里久久不绝。老人把牛拴在一棵周围满是草的松树上后,提上一根竹杆朝山上走去。那三个清水里的小金鱼看到后,忙不迭地叫着:“婆婆,等等。”然后又一次激起水花,踏过还沾着雨滴的青草,向等待着他们的那双温暖的手奔去。

雨后的松林,淡淡的松脂味掺着野草土地的味道四处弥漫着。轻风一阵,伴着些些金豆洒落下来,让人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时不时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一片红艳。一簇簇的映山红带着雨珠儿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引得三个孩子尖叫,惊破了鸟鸣虫啾的寂静山林。

走过两个山头,老人背篓里多了好些东西,都是全家人非常爱吃的菌子一一小红菌、青头菌、奶浆菌、马土蛋、荞芭芭等。在山上她不让孩子们捡,更不让孩子们摸。每当她遇到任何一种蘑菇的时候,都会向孩子们述说这种蘑菇的特点,并告诉孩子们哪种蘑菇有毒不能吃,哪种蘑菇可以吃。在满山的蕨类植物中走走停停,翻翻找找,不知不觉阳光变红了。她让三个小孩拉着那根已经湿透了的竹杆跟她一起慢慢下山去,解开牛绳,牵着已经吃得肚皮滚圆的大水牛向那片浓绿走去。

梨熟透了,摘下卖了好多。老人留下了几棵树没摘,因为她知道那几棵是儿女们最爱吃的。望着那几棵梨树。她常常会想起她的孩子们小的时候在她身边你追我逐热闹的情景,于是她的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人也好似年轻了许多。

中秋月圆,家人团圆。这天是老人最高兴也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床。烧水洗好脸之后,拿起长竹扫帚把场院、门前打扫个干干净净,把鸡赶进笼子关好,把狗拉到房后拴好。然后进家中把家收拾一番一一荡荡楼扳和墙角的蜘蛛网,擦擦神龛桌椅。再然后从楼上拿下刚打好的几个新草墩,拍拍灰尘一个个摞好。看看差不多了。点燃供桌上的红蜡烛,烧一炷香插在神龛下的土地位上,往香油灯的灯盏里添满香油点上灯芯,边做嘴里边祷告着。做完这些,天刚放亮,众人也都起来了。她便搬个凳子坐在

干净的庭院中,把时常裹在头上的头巾取下来搁在自个儿的腿上,然后慢慢地解着她那根由很少的花白头发编成的头发辫,解完后用梳子梳上好几遍,又把头发分成几股编成辫子盘在头顶。

袅袅炊烟飘过,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鸡蛋黄般的太阳已挂上了高大梨树的枝头。各家各户漾出的欢乐充塞着整个山村。她的儿子们回来了,她的女儿们也回来了,她在盈盈笑脸中仍旧忙碌着。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的孙儿们嬉闹成一团,像是树头上不安分的小鸟。在儿子们的帮助下,不多工夫,桌上就摆上了丰盛的食物,还有红香槟、白柠檬、老白干……

一阵风,院中飘满了许多的梨叶。“哎呀!要下雨吧?这天气!”她的儿女们边说着边三两下把摆在院中的东西收回了屋里。小家伙们也如惊雀儿般在屋内的灯光下乖乖地坐着,没了刚才的纷乱。“婆婆(奶奶)——要下大雨了,打响雷了呢。”见她进屋,孩子们又一下炸开了。她摸摸这个,抚抚那个,安慰着:“不怕不怕,有我呢。”一句话又让孩子们立刻活跃起来。把刚进屋的冷风一下顶了出去。

不知何时,青瓦弹出清俏的“滴嗒”音,林中梨园“唰唰”声侵耳而来。小家伙们从厚重的木门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瓜子向外看着。嘴里小声地说着:“哇,好大的雨啊,明天门前沟里的水一定很满了。”

“是啊。”

“还有。山脚那条小河里肯定有好多的鱼和泥鳅了,等天晴我们去看看。”

“水很多啊,要婆婆带着才可以去的。”

“嗯!”

“快进来,可别淋了雨,生病就要打针了。”她看见几个小家伙在门口挤着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转过头接着说。“明天不下雨了去摘三袋梨,你们爱吃的那几棵我都给你们留着呢,看看今年的梨有没有以往的好吃,只可惜掉了好一层了。该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现在不比以前,不再总想靠着它们卖钱了,再说现在市场上梨多,价钱便宜。好吃呢,留着自个儿多吃一点。”就这样,下着雨的夜晚,老人一点睡意都没有,好像有一辈子的话似的,和她的子女们唠到很晚很晚。

是夜,一场雨,一场大得让人胆颤心惊的雨。

雨停的时候,满院的梨叶把地上任何一个角落都铺满了,清新的香气似有似无地飘荡在湿气中。树下落的是遍地的梨,门前水沟里的水几乎漫过了路面。山脚小河河面上偶尔有跃出水面的小鱼和游到水面吐圈的泥鳅……

天地是如此宁静,她也一样。

责任编辑:吴华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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