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静

摘 要:《计押番金鳗产祸》与《聊斋志异·西湖主》都是果报故事。但前者果报是全篇唯一的主题,艺术性受到限制,属于“单纯故事”。后者果报只是一个情节框架,其内核则是描写了纯真美好的人际关系,表现青年男女之间诗意盎然的爱情和他们表现出来的人性之美。此外,作者还巧妙地使用悬念、伏笔,使情节环环相扣,节节相连,腾挪变化,奥妙无穷,将读者引入一个委曲婉转、变化莫测的艺术世界,表现了丰富的“价值生活”。前者讲的是杀了一条鱼,后者是救了一条龙,但艺术高下不啻天壤。

关键词:《计押番金鳗产祸》 《聊斋志异·西湖主》 比较

冯梦龙编订的《警世通言》中有一篇小说叫《计押番金鳗产祸》,也叫《金鳗记》,讲的是一家人因杀吃了一条金鳗而招来祸患的故事。计押番有一天在金明池钓了一条金鳗,那金鳗告诉他:“汝若放我,教汝富贵不可言尽。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计押番将金鳗带回家中,因有事匆匆离去,这中间妻子便自作主张将金鳗杀吃了。当夜妻子怀孕,十月以后产下一个女孩取名庆奴。庆奴长大后,与自家店铺的伙计周三私通,计押番夫妇无奈,只得将周三招赘为婿,后来又因对周三多有不满将他驱赶出去。此后,庆奴先嫁戚青为妻,后嫁高邮军主簿为妾,又与高的部下张彬有私,被主簿正室的幼子佛郎撞见,庆奴将其勒死,与张彬双双外逃。逃至镇江,张彬染病客舍,靠庆奴卖唱为生。这期间,周三谋财害命,暗中将计押番夫妇杀死,逃至镇江,与卖唱的庆奴巧遇。两人将张彬气死,重为夫妻。这时高邮军主簿派人追捕庆奴,将两人双双捉拿归案。

这是一则因误杀异常之物而全家相继死于非命的故事。在《聊斋志异·西湖主》中也有一则故事,说的是一名叫陈弼教的穷书生,无意中救了一条猪婆龙(鳄鱼),后来在危难之时,得到她的报答,不仅娶了她美丽的女儿西湖主,而且“一身而两享其泰”,即一人而分身两地,既在仙界享受神仙的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又在世间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对比这两则故事,可以看出,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含有果报色彩。但在《计押番金鳗产祸》中,果报是全篇小说的唯一主题。正如其篇末对人们发出的劝诫一样:“劝君莫害非常物,祸福其中报不虚。”通过这种人生经验的传达,表现了当时刚刚兴起的市民阶层对未知事物既好奇又惊恐的复杂心情,反映了他们对冥冥之中一种无形力量的敬畏和怯懦的市民情绪。而《西湖主》,果报只是一个情节框架,它的内核则是描写了纯真美好的人际关系,表现青年男女之间诗意盎然的爱情和他们表现出来的人性之美。在这篇小说中,作者还巧妙地使用悬念、伏笔等手法,使情节环环相扣,节节相连,腾挪变化,奥妙无穷,将读者引入一个委曲婉转、变化莫测的艺术世界。

《西湖主》开篇就写陈弼教与自己的上司泊舟洞庭之时,上司射获了一条浮出水面的猪婆龙和一条“衔龙尾不去”的小鱼,陈弼教以金创药“戏敷”猪婆龙身上的箭伤,又将它们放归湖中。一年之后,陈生途经洞庭湖船翻遇险,意外进入了一个优雅的园林并见到了美丽的西湖主。他在公主遗失的红巾上题了一首情诗表达了自己的艳羡之情。不料被公主的婢女发现,警告他必死无疑。正当陈生心惊胆战等死之时,婢女复来,告诉他公主没有发怒的迹象,兴许还有活的希望。既而斜日西转,婢女又慌张跑来告诉他一个噩耗:有人私下告之王妃,王妃勃然大怒!一群手拿绳索的武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大门,正值危急之时,一个婢女认出了陈生,返身急去。原来西湖主的母亲湖君王妃正是当年被陈生所放生的猪婆龙,而刚才察报王妃的婢女是当年衔住她尾巴的小鱼。在王妃的首肯下,陈生与西湖主结成了“两相倾爱”的夫妻,事情皆大欢喜。

清代的王之春评价《聊斋志异》:“出语必古,命意必新。”[1]《西湖主》故事的本意应追溯到唐代裴铏的《张无颇》,但与之相比,《西湖主》情节陡起陡落、波折迭起,艺术成就已远非唐传奇所能堪比。“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在祸福、惊喜的转化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而阴云密布,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山穷水尽,时而柳岸花明。冯镇峦评:“一起一落,如蝴蝶穿花、蜻蜒点水,妙甚。”[2]但明伦评:“极险峻处,忽作平静地步,妙在仍从险峻处望有平静处,不肯便说走到平静处也。”[3]他在此篇小说的总评中对蒲松龄讲究谋篇布局的高度艺术技巧赞不绝口:“前半部分生香设色,绘景传神,令人悦目赏心,如山阴道上行,几至应接不暇。其妙处尤在层层布设疑阵,极力反振,至于再至于三,然后落入正面,不肯使一直笔。时而逆流撑舟,愈推愈远;时而蜻蜓点水,若即若离。处处为惊魂骇魄之文,却笔笔作流风回云之势。”[4]可以说,但明伦对《西湖主》情节的曲折之妙把握得相当深刻和准确。

伴随着文章曲折跌宕的情节描写,还有与之呼应的精彩的心理描写,二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承,共同构成了《西湖主》独特的艺术魅力。陈生拾帕、题诗、等罚等一系列忽紧忽松的情节,使他从失望到希望、又从希望到更大的失望,而从阶下囚一下子跃为贵附马这突如其来的鸿福,又一笔勾销了原来所有步步紧逼的灾难。主人公的心理变化随着情节的险象环生,呈现出瞬息万变、跌宕起伏的状态,使一个诚笃的书生形象栩栩如生地活跃在人们面前,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爱·摩·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故事叙述的是时间生活,而小说呢——如果是好小说,则要同时包含价值生活。”[5]就是说要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塑造出具有深刻典型意义的形象,揭示出生活的深层底蕴,表现出作家对生活的价值判断和诗意感受。《计押番金鳗产祸》故事粗略平直缺少波澜,人物是命运的道具和傀儡,还谈不上爱·摩·福斯特所说的价值生活。严格一点来说只能算“单纯故事”,还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因此也就缺乏足够的艺术感染力量。而《聊斋志异·西湖主》重点写陈生从误入西湖主园林到结媛龙宫的一天多的事情,作者笔触细腻,人物命运安危莫测、祸福环生,不仅园林中秀美的景色、西湖主绰约的风姿以及湖君妃子知恩必报的情谊让读者心神向往,故事的发展亦摄魂吸魄,耐人沉思,不仅包孕着丰富的时间生活,而且还凝聚着丰富的价值生活。这也表现了作者对现实人生的诗意向往和哲学思考,同时也表现了文学反映现实的一种自觉。

《计押番金鳗产祸》讲述的是杀了一条鱼,《西湖主》讲述的是救了一条“龙”,故事虽有相似之处,而高下之别不啻天壤。

注释:

[1]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16页。

[2]任笃行辑校:《聊斋志异》全校会注集评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第977页。

[3]任笃行辑校:《聊斋志异》全校会注集评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第977页。

[4]任笃行辑校:《聊斋志异》全校会注集评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第981页。

[5][英]爱·摩·福斯特:《小说面面观》,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25页。

(牛静 山东省滕州市第一中学语文组 277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