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红

摘 要:清代戏曲家蒋士铨的《冬青树》传奇,将人间凡尘与鬼神世界二元结构并行叙述,从而组织人物推进情节,层次清晰而生动。通过表现两个世界价值观的差异,对比世人所受到待遇的不同,在褒贬鲜明的立场上传达出强烈的伦理教化倾向。

关键词:蒋士铨 《冬青树》 二元对立

蒋士铨,乾隆时期著名诗人,与袁枚、赵翼合称“江左三大家”。《冬青树》传奇是其最后一部戏剧作品,作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秋,共两卷三十八出。以文天祥、谢枋得以身殉国的壮烈事迹为主要线索,串联僧人杨琏真发掘宋帝皇陵和义士唐珏收骨以葬的史实,描绘出宋室倾覆之际,风雨飘摇的社会百态和尖锐激烈的民族矛盾。

钱静芳在《小说业考·<冬青树>传奇考》中说:“《冬青树》为铅山蒋清容先生九种传奇之一,此书惟《梦报》、《勘狱》二出,神道设教,不免空中楼阁,而其余则皆纪实。”笔者对称为“空中楼阁”的内容,持有不同的观点。“神道”是与现实生活相对的概念,正是加入对神仙鬼怪的描写,使得剧情构架起二元对立的模式。天堂与人间,仙人与凡夫的二元对立,强化了剧情结构和创作意图。

第十四出《疑逐》,文天祥逃出敌手,来至真州,本欲勾连两淮以图复兴,却被多疑的将帅苗再成赶出;欲投奔扬州,扬州制府文书却诬陷他是奸细,露出杀机。他风餐露宿,艰苦异常,途中更遇到兵马冲杀,随从卷财离去、贼兵取财等事故。路遇的樵夫看到他行囊甚肥,歹意由生。

(生、末同睡介。二杂起持斧介)来呀!(摸介)在这里了!(砍介,二鬼上捺住二杂打介。杂喊介。生、末醒介)为何叫喊?(杂)说不得!我们见客人行囊有余,顿起不良之念,哪里知道神灵肯管闲事,叫小鬼将我们痛打一顿。

如果没有神灵的庇佑,文天祥便会被山野村夫杀害。凡尘俗世的混乱掩盖了文天祥的治国才能,他的抱负得不到施展,只能在兵马呼啸的间隙中苟延残喘。

第十八出《梦报》,埋骨的义士唐珏,梦见仙人:

(王)唐先生平身。昨蒙掩覆遗骸,不胜感激。但汝赋命孤寒,并无妻子,紧忠义上动天心,钦奉帝命,赐汝伉俪,并赐三子,良田三顷,温饱终身。(小生拜介)骤蒙恩宠,令臣惝恍不知所措,谨再拜稽首以谢。(王)先生起立一旁。传语冥司,锁押诸囚示观一遍。(吏)领法旨。冥司鬼卒,押取杨琏真伽生魂来者。(二鬼锁净上)杨僧当面。(王)业畜,你乃一介贼秃,辄敢肆行无忌,着雷神将他击死通衢,以昭恶报。(吏引雷电劈净绕场下。王)着将西山、允泽二秃,押入无间地狱,使铁床炮烙百遍,发生畜道,以显冥诛。

在神怪的世界,爱国守节的义士得到嘉奖,卖国求荣的小人受到严惩。献陵于敌手的西山、允泽,终于遭到恶报,人间正道得以彰显。在混乱的凡尘,国家的沦落无关个人,荣华富贵的追求竟成为奋斗的目标。通过因果报应,启发世人向善循礼。

第二十一出《厓山》杨太后殉国的时候,龙神出现:

(龙神领卒上)水晶宫阙白云连,桂棹蓝旗列水仙。莫笑楼台多蜃气,又听人海变桑田。小神东海龙王是也。宋祚已完,天汉当堂。今日乃祥兴皇帝殉国之期,且向厓山会同风雨雷电诸神伺候则个。

(扶贴投海,龙神上簇拥下。外引兵上)呀!宋主蹈海死了。赵家基业,尽于此刻。大小三军,就此班师。

封建统治者为麻痹群众,便说掌握政权是上天赐予的权利。在政权更迭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神迹,比如星相的变异、灾情的出现和流言的传播。对于凡尘俗世的混乱,神仙世界却保持着森严的等级和严密的秩序。

第二十八出《神迓》描写了众神迎接文天祥归位的情景:

(众引龙王上)劫尽刀兵满,潭深日月宽。骊龙初睡醒,颔下一珠完。俺乃龙神是也。庐陵文家门前冷水潭众、中,旧有應龙一条,以行雨得罪,谪于宋世,托生为文天祥,使历亡国辅臣诸苦。今已限满。为此引领雨师、风伯,前往燕京,会同彼地城隍等神,迎取归位,侍从们驾云前去。

在封建意识中,凡是有着高尚情操与超人智慧的人物总是天上星宿下凡,或者是怪物转生。在仙界,一旦犯下错误就要无条件的接受惩罚。人间的贪官污吏在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时候,却悠游自在。如此鲜明的二元对立,艺术的抨击了现实的不公与黑暗。

第二十九出《柴市》文天祥慷慨就义后,天神显威:

(押下斩介。扮一龙冲上,龙神护引下。雷神风雨绕不止,净伏几下颤介。内官骑马上)奉旨摆设御宴,将此新封官职的神牌供起来。(设祭介。生灵上立高处,风伯撒神牌送生碎裂掷下介。净)不好了,神牌掣上天去扯碎了!(官)待我启奏去。(驰下。神绕场不散介。内官上)奉旨将此神牌供奉。(净)这上面写着什么?(官)哪!是宋少保信国公大丞相文山先生位。(供介。生领神下。净)呵呀!一刻天清气朗了,吓杀人也!正是:新朝爵秩忠臣贱,异代芳名后世传。

神灵对于凡尘的不公,可以加以制止并改变。人们面对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世界,却无能为力。作者在此呼唤着清明政治的到来,使真理昭彰。

第三十二出《饿殉》谢枋得死后受到鬼士的敬重:

(死倒地介。众扮断头鬼上。净)兄弟们,我等唐朝征高丽国战死的军士,埋在这悯忠寺,已过了数百年,没个依傍。今日大宋忠臣谢爷饿死在此,大家扶他起来,做个寺主如何?(众)好呀!(跳舞介)谢爷起来。(末起介)你们是什么人?(净)我等是唐朝征高丽死鬼,听得爷升天,特来皈依,要你做我们的寺主呢!(末)好,好!你们都是为国捐躯的壮士,俺便同你做个朋友吧。

战死的军士是穷兵黩武的受害者,饿死的谢枋得为国捐躯,品格高洁。英雄在尘世得不到扶持,在鬼界却可以得到拥戴。

第三十八出《勘狱》文天祥在冥界执掌法庭,审问奸臣的场面:

(生拍案介)嗳呀!二贼,你也有今日么?

【北石榴花】你贪恋着扬州花月待把翠华卷,把祖宗陵庙一起捐,却不道根摇叶落怎周全?将李纲排抑,宗泽拘攀。可怜那怯书生,可怜那怯书生,陈东欧徹骈首遭刑宪。壬登徙,忠良诛遣。一味惯用私人,公然狼狈想推厳。怎知道台前业镜为伊菭。

鬼使,押这两贼赴饿鬼狱去。

《冬青树》中出现了一大批贪生怕死之徒,如临危逃命的宰相陈道中、献城纳降的湖州知府蹇材望、缅颜事故的祈请使贾余庆,以及失节求荣的吕文焕、留梦炎。蹇知府最为讽刺,他先要以死殉国,忠孝两无愧安然离去。在现实世界出卖民族气节获得了富贵荣华,在鬼神异境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冬青树》全剧情节流荡,人物性格鲜明。二元对立模式的构架,有三点作用:

首先,在人与神的两个世界产生强烈的戏剧化比较,突出了神道的清明和正义,鞭笞了卖国求荣、杀人劫舍的丑恶人性,褒扬了文天祥等一批忠贞烈士的爱国热情。描画出两个世界两种价值观的差异,表达了作者对世俗的不满和抨击。

其次,通过二元对立,构架出并行不悖的两条发展线索,进而使得全剧情节紧凑,达到互文的效果。遥相呼应的故事,起承转合的衔接,不仅引发故事的进行,更加产生引人入胜的艺术吸引力。作者插上想象的翅膀,勾画出一个政治清明、秩序井然的“乌托邦”。

再次,二元对立的鲜明阐述,引导人们的伦理追求。《冬青树·自序》中称:“窥观往代孤忠,当国步已移,尚间关忍死于万无可为之时,志存恢复,耿耿丹衷,卒完大节,以结国家数百年养士之局。如吾乡文、谢两公者,呜呼难矣哉!”敢于表彰民族英雄,寄托自己的民族意识,从而表现了高度自觉的社会责任感和十分强烈的伦理教化倾向,达到了“观感劝惩,翼裨风教”的创作意图。

参考文献:

[1]上饶师专编.蒋士铨研究资料集[C].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

[2]蒋士铨.冬青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熊澄宇.蒋士铨剧作研究[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

[4]王军明.蒋士铨《冬青树》三题[J].徐州:徐州教育学院学报,2002,(4).

(柳红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戏剧戏曲学 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