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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叹》赏析

2009-01-29夏超明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8期
关键词:忧患杜甫

摘 要:杜甫的乐府诗《秋雨叹》三首“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描绘了“安史之乱”前夕的天灾以及权臣误国、朝政昏暗,导致民怨四起的社会凄惨景象。以饥寒之身而怀济世之心,处穷迫之境而无厌世之想的大诗人描述当时之景,寓有讽谏之意,表现强烈的忧患意识,儒家的济世情怀。

关键词:杜甫 《秋雨叹》 讽谏 忧患

《秋雨叹》这三首组诗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三年秋(754)。当时天降暴雨,庄稼歉收,粮食匮乏,房屋毁坏,民不聊生,奸相杨国忠却找来一株长得好的禾苗向唐玄宗报告说:“雨虽多,不害稼也。”杜甫写这三首诗,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寓有讽谏之意,表现出很强的忧患意识,此组诗与杜甫诗歌“三吏”、“三别”、《悲陈陶》、《悲青坂》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一样堪称“史诗”。

其一: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決明颜色鲜。着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雨中百草秋烂死”,秋雨将一切生命都摧残了。秋日杀,万物凋而百感集,古有“悲秋”者悲秋之萧瑟,“病秋”者病秋之隐沦,“惊秋”者惊韶华逝而年岁晏之速。少陵于此首亦融悲、病、惊,伤物残而叹自身老大难有成。新的季节缓缓渗透,弥漫并取代旧的季节,诗的境界中季节却若闻鼓而起,鸣金而息,吐故纳新。而秋日就如主刑杀之神,化片乌云持镰刀拂过这世界,在萧条和清冷中将一切带走。“雨中百草秋烂死”,仿佛秋光眩晕,零雨其濛,顿时熄灭世上一切生机。而“阶下決明颜色鲜”,首句的急转令我们仿佛忽见秋雨昏昼中一星微光,決明在雨水中颜色光鲜,居于自己青春的光景,天真地向季节的刃炫耀着初生的花叶。“着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翠羽盖是富家华美的装饰,黄金钱更是富贵的象征,然而这不过出自小植物微弱的生命,只是瞬息的现象,決明仍“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着自身生命的秘密。越是鲜艳亮泽的颜色越是难久长而令人叹惋,仿佛拥有了润泽美好的形象,也就同时拥有了秋天的诅咒,若乐府中言“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一待秋色深,便无复“翠羽盖”与“黄金钱”。小植物便终究是小植物,在秋风中无助地凋零,甚至来不及叹息,故言“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至此处決明之悲渐伏,而自身之悲渐起,決明之生命正如书生之生命,于人世昏暗之时独居内心一隅,经营超然的诗书。本草书中言“決明”其物有明目去翳之功,诗书亦复如是。而诗书文字之美,意象之璀璨,亦若“着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在纸上何等煊赫!然而书生只是纸上的豪杰,斗室的君王,当人世之秋忽至,生命于困顿的迷宫中,也只如波德莱尔诗中信天翁,坠落甲板,“笑骂尽由人,才大无所用”,只显斯文之迂阔。“凉风萧萧吹汝急”是恒久的恐惧,“恐汝后时难独立”是残酷的烦扰。“堂上书生空白头”,“书生”所读书终未能转为功名或入世之资本,“书生”便只代表了迂腐与弱势,在吴敬梓的小说中受人讥笑老死书斋,“堂上”这一溢满书香的地点也便成了隔绝、闭塞、无能于外界的象征。而白头成空,昔年的寒窗苦,去岁的俊逸诗,皆随白发苍苍化作一片虚无。书生面向浑浊的窗外,外面的人世是无底的渊蔽,独立的出路是百绕的死结,在无尽的焦虑与无奈的尽头他将关注点暂时转向风中決明馨香的安慰:“临风三嗅馨香泣”,那香气瞬息、缥缈易逝的品质也正如他的诗,和他的生命。

其二:

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妇田父无消息。城中斗米换衾裯,相许宁论两相直。

第二首中,秋日的昏昏之咒由内心向外界弥漫开去,秋风洒落,而秋雨却繁腻不绝,纷纷若世之喧嚣,缥缈如病中呓语。“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整个世界都蛰伏在一片乌云之下,齐奏着同样颓然、绝望的主题,人生如飞蓬,此时亦无路。阑珊之风,沉浮之雨,言其风雨之不已也。“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左传》曰: “风马牛不相及也”。世界如此浑浊,物皆不辨,道者何存?古者天人交感,泾渭水之清浊不辨,应是射人世之道理毁,伦理乱也。若孔子无奈伤获麟,泾渭不辨亦是不安的征兆,带来令儒者窒息的迷阵。古者农业乃天下之本,却是“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妇田父无消息”,“禾头生耳”乃言雨中禾叶卷,如耳之形,却亦言为天下之本、黎民口粮之禾的颓丧脆弱,禾头生耳,倾听世上的呜咽而无策。而农妇田父之音亦隐沦雨中,根基之没,国安久持?“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言世之目盲,“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妇田父无消息”言世之聋哑。仇氏《杜诗详注》中亦言刺杨国忠恶言灾疫,四方匿不以闻。然世之风雨如晦,亦非皆由一人而起。“城中斗米换衾裯”。卢注言:“疗饥急,救寒缓也”,实已非斗米、衾裯的价值问题,而是道之毁的哲学问题:“相许宁论两相直?”世之失道,国之本失其位,民苦,贤哲居陋巷而佞者塞庙堂。少陵以此市井物价之疑问,抒苦道隐之惶然,亦叹现实自身命运之不甘矣。

其三:

长安布衣谁比数,反锁衡门守环堵。老夫不出长蓬蒿,稚子无忧走风雨。

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

第三首又从广阔的外界回到自己的斗室,“长安布衣谁比数”,少陵多有自称“布衣”、“野老”之辞,实不甘也。“谁比数”可较太史公《报任安书》言“刑余之人,无所比数”,意绝之至也。而“长安”亦不过客居之地,“反锁衡门守环堵”亦是绝望之举,路穷则独守一隅,实也不过是暂时的避世,避开内心纠结无解的困愕。将烦忧锁在门外茫茫世界,门内的心还念念不忘欲与其汇合。“老夫不出长蓬蒿”相比隐居的寂寥,更多是郁郁不平与刻意求静的痛苦。风雨中无忧无虑、奔跑嬉戏的孩子却给诗中添了新鲜的颜色:“稚子无忧走风雨”,也带来更多的不确定,给人以忧虑的悠长:如此单纯的未来能承受多重的阴霾?“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外界溢入的雨声和寒意又唤起心中恒久的幽灵,欲“奋翅起高飞”而复深觉身居此困厄、混沌之世。无奈而于末尾作楚吟,“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仇氏《杜诗详注》中言:“日者君象,土者臣象,日暗土污,君臣俱失其道矣”。杜诗中末句常作此等疑问,他一生都似在这种等待中度过,笔者常常想先生每吟至此句时会不会突觉不祥而声音变得微弱呢?

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于此乐府诗3首引卢注云:“《唐书》:天宝十三载秋,霖雨害稼,六旬不止,帝忧之。杨国忠取禾之善者以献,曰:‘雨虽多,不害稼。公有感而作是诗。”

《秋雨叹》三首发挥了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并有所创新,少陵以秋雨叹自命新题以抒写之。此感秋雨而赋诗,三章各有讽刺。房琯上言水灾,国忠使御史按之,故曰“恐汝后时难独立”。国忠恶言灾异,而四方匿不以闻,故曰“农妇田父无消息”。帝以国事付宰相,而国忠每事务为蒙蔽,故曰“秋来未曾见白日”。语虽微婉,而寓意深切,非泛然作也。杜少陵的诗歌创作就已经鲜明地反映出文学应当揭露当权统治者的弊政,描写百姓疾苦,以达到为民请命的目的。虽然他在理论上没有明确提出自己的诗学理论,但在创作实践中可以看的非常清楚。这也正是他对《毛诗大序》中“发乎情,止乎礼义”、“温柔敦厚”之旨的突破。而这一点,又直接启发和影响了中唐白居易的诗歌理论。《秋雨叹》三首体现了杜诗“关心民瘼,忠君爱国”的儒家济世情怀。此诗以时事作乐府反映杜诗“以诗证史”的“诗史”精神。

(夏超明 浙江宁波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315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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