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贝而

双簧管吹出了柔和的曲调，乔乔穿着红舞鞋，踮起脚尖，不停地旋转，我在舞台下面坐着，一动不能动……从梦里醒来，泪水打湿了头发，我再不能表演了，而乔乔能。

我讨厌乔乔是从那次演出开始的。我跟一家人坐在舞台下面，台上的乔乔扮演的小天鹅翩翩起舞，我说：你看那舞步太碎了，拖泥带水，你看她的手臂那是什么呀，像面条……爷爷奶奶和姑姑姑父看了我一眼，说：就是，乔乔就是比不上糖糖，打小就比不上。我转头看右手边的米帅，他的目光亮晶晶的，他说：我觉得乔乔跳得很好啊!

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好?你根本就不懂嘛!米帅不看我，使劲鼓掌，我站起来冲出剧场。站在这舞台上，穿着红舞鞋跳舞的人应该是我。米帅喜欢的人也应该是我。

是的，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么嫉妒乔乔，那么恨乔乔。

那一年。我16岁。做舞蹈队里的独舞，有机会演公主。可是天不遂人愿，一次训练时拉伤了腿，医生说再不能跳舞了。

从小到大，我爸妈在外地，我跟乔乔都是奶奶带大的。我一直比乔乔强，比乔乔漂亮。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来挑芭蕾舞苗子时，挑中的也是我。乔乔不过是买一送一的附赠品，奶奶说：要不然我家糖糖就不学了，晚上两个地方接两个孩子，我的腿受不了。老师这才皱着眉收下乔乔。

在舞蹈班里，乔乔是最笨的一个，腿压不下来。每次老师都说：糖糖，回头教教你妹妹。回家甩脸子给乔乔的姥姥我的奶奶看：说不让她学偏学，看那丢人的。乔乔坐床边掉眼泪。哭，哭，就知道哭。有时间哭不如去练功呢!

米帅正好进来送香椿芽，他站在门边说：糖糖，有你这么当姐的吗?

我跟乔乔的战争每每都因为米帅的加入而升级。我把手里的趴趴熊冲乔乔砸过去，我说：乔乔，你行，大家都偏着你。你爱练不练。

那晚，乔乔一直在客厅的垫子上劈腿。第二天早上，她眼睛又红又肿，站在我身边小声说：姐，要不然，我就不跳了……

我的心软了。我承认我只是嫉妒心强而已，我并不是个坏姑娘。

我说：晚上，我帮你练吧!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乔乔的好。虽然我是姐姐，她是妹妹，但是从来都是她让着我。奶奶的口头禅是：姐姐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她多可怜啊!于是乔乔把姑姑给买的新衣服先让我挑，把我爱吃的栗子面蛋糕都留给我吃。我知道，她最喜欢吃的也是栗子面蛋糕。只是她不说而已。就是红舞鞋，我都是挑贵的买，她拣了便宜的要。她说：姐姐跳得好。我凑数的，不要那么好。

米帅是大院里的邻居哥哥，人长得帅，对我跟乔乔都很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米帅更喜欢乔乔。进舞蹈队那一年，我跟乔乔8岁，乔乔帮我背书包，好多孩子笑她像个跟屁虫。米帅见了就把我的书包扔给我，说：你以为你是资本家大小姐吗?你没长手啊!我噘着嘴。瞪一眼米帅，再瞪一眼偷偷笑的乔乔。

我不用再跳芭蕾舞，我也不用再练功。我躲在家里看书，写故事。偶尔，米帅来，坐在我的书桌边，看我写的文章，咯咯咯地笑，我便用脚踢他的鞋子，问他笑什么。他说：小丫头为赋新词强说愁，你看你笔下连小蚂蚁都是不快乐的。

我不吭声了。我心里的伤没人看得见。就是米帅。也看不见。乔乔早出晚归，瘦得像根麻秆一样，据说芭蕾舞跳得越发好了，只是怕刺激我吧，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跳舞的事。

那年冬天，我读了那个红舞鞋的童话，有个女孩穿着心爱的红舞鞋，不停地跳啊跳啊，直到累倒，再也起不来……我泪流满面。如果有那样一双有魔法的红舞鞋，我也情愿跳着不停下来。

可是，镜子里的我，脸圆圆的，成了小肥豆。我把镜子摔了出去。乔乔顶着一头雪进来，脸冻得像只红苹果，她搓着手，怯怯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姐，然后拿笤帚扫地。

那晚，我睡不着，黑暗里，乔乔的手伸过来，她搂住我，说：姐，明天我陪你去书店吧，那里有个童话作家来签名售书，我领到了排队的号。

我慢慢推开她的手，转过身去。我不需要可怜。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赖在床上，隐约听见奶奶说：你看你这手，咋冻成这样?乔乔说：领号的人太多了，站在书店外面，昨天零下三十℃呢!

奶奶叹了口气，说：乔乔，委屈你了!

乔乔进来喊我去签名。我把被子蒙到头上，泪水止也止不住，没人喜欢我，我不再漂亮，不再事事第一名，我的存在只会委屈了那么乖的乔乔，只会让奶奶那么心疼乔乔，只会让米帅那样为乔乔打抱不平……

乔乔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走掉了。奶奶去买菜。米帅进来，他坐在书桌边，他说：糖糖，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爱你，只是，你看不到而已。你只是一次次放大你的痛苦，不过是不能跳舞，可是你还有一支笔，你可以更自由地跳舞啊!

我抬起头，泪眼蒙咙，那是我第一次听米帅说起爱。他拉了我的手，他说：快乐起来!

乔乔推门进来，手冰凉递给我一本童话书，她说：姐，你好好写，肯定比他强。我笑了，抱住乔乔，笑着笑着又哭了。

那一年，我17岁，我暗恋的男孩让我快乐起来，我的妹妹乔乔说我还有未来。我第一次在梦里笑醒了，也第一次忘了红舞鞋的伤。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