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星　李如恒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南京一个军工厂工作，利用业余时间教一群小青年练拳。厂长于晓天跟我一样是个武术迷，休息天经常在一起练功打拳。

大约在1970年3月下旬的一天，于厂长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到他办公室去。我一路小跑，到了办公室门口。一进门，就听于厂长说：“司令员，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会打拳的小吕。”我一下就愣住了。眼前是位穿军便装的壮实老人，脚上穿着用布条打成的“草鞋”，神态不怒而威，看我的目光却又透着慈祥。他是许司令员?对!他就是传说中的上将许世友司令员。正在我愣神时，许司令员的手已向我伸了过来，我赶紧说：“司令员好!”并快步向前双手握住他那宽厚而温暖的大手，心里那个激动真没法讲。突然一股极强的力道向我袭来，温暖的大手瞬间变成铁钳一般，好家伙，司令员在试我的功力。司令员一边加劲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穿了，当时我的手骨有点隐痛，一会儿头上就冒出了细汗。突然，司令员哈哈一笑说：“好!我先办点儿事，你到小花园等我。”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于厂长一边立即跟上，一边向我挥挥手，指指办公楼前的小花园让我先去。到小花园?干什么?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们离去，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醒过神儿。在部队里下级必需服从上级，首长不说是不能问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下了楼，独自坐在小花园的草地上，猜测司令员找我的原因。

不一会儿，就听到许司令员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我立即站起来敬礼，只见司令员步履矫健，转眼到了跟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吕啊，给我说说都练了些什么?”一听这话，我的心立即踏实了。我定了定神说：“报告司令员，小的时候，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老家，爷爷教我练功；十二岁那年，父亲在济南国术馆当教官，舅舅把我送去，缘了一阵子；后因父亲忙，就把我送到济南经聚寺，拜了如福长老为师。”司令员插话说：“好啊，你也是庙里出来的!具体点，都会点什么?”我讲：“练过少林六路，罗汉拳，查拳十路，还有……”许司令打断我的话，问道：“练过掌没有?”我回答：“练过。”许司令员叫警卫员去找些砖头来。一会儿，警卫员抱来七八块青砖。许司令说：“来，试试。”我一看，这是在考我，开砖是我的强项，心中有底了，暗暗一乐，正中下怀。我说：“献丑了。”我左手拿砖，右手出掌，咔!咔!两声，掌落砖断，连劈两块砖。许司令赞许地嗯了一声说：“还有什么?”我取了三块砖，第一块放地上，右手掌放在第一块砖上面，接着右手掌上再放一块砖，拿现在的话讲，是一份“砖头手掌汉堡包”。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拿起一块砖头高高举起向右手砸下去，咔的一声，右手上下两块砖一起碎了。我一抬头，见许司令员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于厂长说：“来，练趟拳请许司令指点指点。”我立即抱拳行礼，练了一趟少林看家拳。许司令点点头问我：“对子练过吗?”我回答：“练过。”“那好!”许司令员讲：“我来和你过几招。”我一听，吓一跳，心想，许司令已六十多了，我三十多，他是那么大的官，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连忙摆手说：“不敢!不敢!”“怕伤着我老头子?”许司令笑着说，“你不敢，我可敢。”话刚出口，司令员一个黑虎掏心，右拳直奔我心窝而来。我急忙举手就格，就在触及来拳的刹那间，只觉拳势劲大力沉，无法正面招架，立即向来拳右侧滑步。哪知许司令进步转身，右拳变掌顺势一招横扫千军向我颈部扫来。掌势如刀，这一掌若劈着了，还真够我受的了，只好一步跳出。我心中肃然起敬，许司令不愧是出生入死敢死队中杀出来的闻名天下的悍将。于厂长哈哈笑道：“尝到味道了吧!”“来!来!来!”，许司令开心的说，“不错，接着来!”于是我见招拆招，来来往往地对了十来招。于厂长怕有闪失，上前一掌把我推出圈外，说：“司令员，息会儿吧。”只见许司令员面不红气不喘，大有不过瘾之意，“嘿!嘿!有两下子，一般人接不了我两招”，许司令赞许地讲。接着问我：“嗯，你讲讲少林拳最讲究什么”?我回答：“快，准，猛。”“对!对!对!”许司令接着讲：“打拳对提高战士的战斗素质大有好处，特别在近身肉搏中更显威力。实战中不能有花架子，花架子好看，上战场会害死人的。平时练拳要有敌情观念。俗话说：‘拳似流星眼如电，腰若游龙腿似箭，拳掌肘膝腿并用，贴身近打勇当先。哈哈!过瘾!和小吕弄几下子，松松筋骨，我手脚还行吧?”我不知怎么回答是好。于厂长赶快说：“你一动手就像老虎，要不是我一掌把他推出去，恐怕小吕早趴下去了。”看着许司令员豪气大发的样子，哪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当年南京地区的老百姓喜爱欢称他许老头子)。他身手迅猛，动手就露出他当年身先士卒挥刀杀敌的狠劲。还好，我没出丑，今天真是侥幸过了关。这时天色已不早了，临别时，许司令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练拳。我立正敬礼，目送首长离去。

过了个把月，于厂长又打电话叫我到他办公室，只见许司令员和于厂长坐在沙发上说着话。我立正敬礼，向首长问好。司令员笑着朝我讲：“小吕啊，你们厂长是小儿科。”我愣愣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听了于厂长的解释才有点明白。原来，许司令员这次来是要调我到军区，去教他的警卫营战士练武，于厂长却强调军工生产任务重，我手上的事多没人顶，不同意调动，只同意借用，并且一个星期只能借三天，还反反复复地一边诉苦，一边讨价还价。司令员是个直性子，被磨得嫌烦，就讲三天就三天。最终让我二四六去军区教拳。不过，许司令员能特别选中我去训练他的警卫营，在那时，可不得了。这是对我极大的信任，我感到无上光荣。于厂长说：“小吕，许司令员很看重你，一定要完成好任务，这几天抓紧把工作安排安排。许司令员，你看，是不是能从下星期二开始?”许司令员怕于厂长变卦，赶紧说：“就这么定，下星期二上午九点到军区司令部报到。”

转眼就到了下星期二，我骑自行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南京军区司令部门口。等在门口的参谋问明我的身份后，带我来到北门旁的大操场上。远远看去，警卫营的士兵正在操场上列队，许司令员坐在操场边的大树底下。我快步走上前，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吕三星前来报到。”这时士兵已列好队，许司令员带着我走到队伍前向大家介绍说：“同志们，这就是你们的老师吕三星同志。你们要跟吕老师学真功夫，不能偷懒，我会不定期来检查，看你们练得怎么样。大家欢迎吕老师表演拳术!”在大家的叫好声中，我表演了醉拳、醉剑、醉棍。警卫员早准备好了青砖，我拉开架式，在一片叫好声中，一口气劈了七八块砖。这时，有个战士高声喊道：“请求司令员给我们表演?”许司令员兴致也上来了，练什么呢?他向四周一看，不远处有一把大竹扫笤，让警卫员取来，抓在手上试了试，说：“在战场上，有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家伙。”话音未落，一招举火烧天向前直扑，接着左右拦扫，提膝拦挂，纵步盖打，转身抡扫，贴身舞花，把大刀和棍术揉在一起，如猛虎下山威不可挡。更有趣的是，他向地面扫去，把操场上的沙子扫向四周，顿时沙尘四射，那场面真是令人眼难睁身难进，苍蝇插翅也难飞。真可谓：“平平常常一扫把，因人而异出奇招，出生入死一上将，堪称我军第一人。”战士们那个叫好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可惜，当时没有照相机，没能记录下这一珍贵而激动人心的历史场景。一个天下闻名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兼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事无巨细地日夜为部队的建设操劳，深受广大百姓和士兵的爱戴。这样的将军带出的兵怎么能不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这珍贵的一幕已成为我永恒的记忆。

自那以后，我每逢二四六到军区教拳，从基本功教起，弓步马步，弹腿冲拳，练气功，练掌。有了基本功后，先后教了十二路潭腿、少林看家拳、六路短打、十路少林对打，以及刀棍等等，接着重点教了散打及一招制敌功夫等等，让战士们一对一、一对二、一对三地对打。许司令员不仅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指点指点，怕战士们体力消耗太大，还叫伙房多做些好吃的给战士们补补身子。战士们更是刻苦地训练，当然他们的进步也是飞快。不久，在庆祝国庆节的活动中，警卫营战士的拳术和格斗表演受到全体指战员们的高度好评。就是这批战士，不少人陆续成为军中的骨干。记得有一次，许司令员来看对练，见一个战士仅一个照面，熟练的用化打掐脖摔，一搭手就制服了对手。他说：“好招不过，小吕啊，记着，好拳只能教好人，要多教好人。”司令员对我的教导，我牢牢记在心上，我将一丝不苟地执行一辈子。今年我已七十七岁了，“练武健身，练武育人，教好人”——这是我每日的必修课。数十年来，我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有许多已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我经常把这段往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学习并铭记将军的教诲，把将军爱武、爱兵、爱军的光辉风范永远记在心中。这就是我与传奇将军许世友司令员的一段武术缘。

责任编辑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