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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较量的挫败

2009-01-07千仲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2期

千仲明

摘要:解读《倾城之恋》:白流苏是个美丽、精明、会算计、有决断,相当厉害的女人,她费尽心机仍输给了范柳原。从社会学的角度说,这是女人和男人较量的挫败。虽然倾城成全了流苏想要的婚姻,然而这只是个传奇。

关键词:女人;男人;较量;挫败

张爱玲写于1943年的《倾城之恋》,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写的是一个衰败没落的大家庭的女儿白流苏离婚又成功再嫁的故事。故事的重点和核心部分是白流苏和一个叫范柳原的男人的心理大战。白流苏费尽心机,“累得很”,还是输了,无奈屈服于情势,屈从范柳原,做了她不情愿做的情妇。香港的沦陷改变了流苏的命运,再嫁的成功是命运的偶然。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总要有故事发生,世界就是由男和女组成的。从中到外,从古到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总是吸引和相融,占有和依附、对抗和排斥。在这种关系中,男人永远都是绝对的权威,男人主宰一切,控制一切;女人永远是被支配的,是从属的、被动的。男人要征服女人,女人也在某种程度上,某种情境之下,喜欢、乐意被“征服”。当各自怀着某种目的、私利时,男人和女人实际上是互为征服与被征服。

小说文本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写流苏的家庭压力和在婚姻上的赌注,地点在上海;第二部分写范柳原和白流苏所‘谈的恋爱,是为私利互相征服的较量,地点在香港;第三部分写香港的陷落成全了流苏的婚姻”。

范柳原是个有钱的华侨子弟,从小在英国长大,因为母亲是外室,不被中国的大家庭所承认,范柳原长大后才回到国内,继承了父亲大笔的遗产。他是个浮浪公子,无意于家庭的幸福,三十三岁了还没成家。这样他就成了香饽饽,被众多的太太们看作女儿的“标准夫婿”。在范柳原和白流苏妹妹的相亲中,范柳原被流苏迷住了,被流苏身上所拥有的古中国的,旧式诗礼家庭里走出的女子的韵味迷住了,被流苏古典中国式的美丽迷住了。他要她,他怜惜她,他要征服她。但他不想给她婚姻,他对她的几分爱意还不足以让他放弃自由,用一纸婚书来约束住自己,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但白流苏却不想只做情妇,她要的是婚姻,是长期的靠山,她知道:情妇的结局往往是被抛弃。被抛弃后再嫁就更难了。所以她不想毁了自己的将来。但她有现实的生存困境。白流苏是个遗老的女儿,结过婚,前夫吃喝嫖赌,还打骂她。流苏离婚了,回到了娘家。在那个时候,离婚也还是一件需要很有勇气的事,是接受了新时代新观念的女性才有的行为。流苏的娘家又是个遗老遗少的大家庭,时钟比天光还要晚一个钟头。尽管白流苏离婚后回娘家,兄嫂没有当即不接纳她,但那是看在流苏从婆家带回来的钱的面子上。当这一笔婆家补偿的钱被兄嫂花光了之后,兄嫂们就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排挤流苏了。兄长以“三纲五常”“天理人情”的名义直接摊牌,嫂子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各怀鬼胎。流苏一忍再忍,忍得咬碎了牙。流苏的隐忍、内敛,并非软弱,而是无奈、“教养和阅历”。所以一旦有机会,流苏是会报复的。范柳原是妹妹的相亲对象,流苏却对范柳原的邀请不推辞,和范柳原跳了一个晚上的舞。舞会回来,面对嫂子的骂,想着妹妹更加难听的骂,流苏的心理活动是“她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她这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这点贱”。“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不见得。····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娘家“住不得了”,留在上海的最好结局不过是五个孩子的后母,所以当徐太太来邀请流苏和她们家一起去香港时,流苏心里猜测是范柳原的主意,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流苏赌一把的心理促成了她的香港之行,展开了她和范柳原的故事。

流苏和徐太太他们到香港后,当晚在接风的舞会上,范柳原不容流苏辩驳地带流苏提早退场,迫不及待地两个人在一起。随后在一个多月的共处中,范柳原又制造各种两人亲狎的公开场景,给人的印象是两个人同居了,在背人处不断向流苏说着甜言蜜语,不断示爱,但就是不提结婚之事,也没有具体的进一步行动。在流苏耍小性子不理他时,他又和所谓的印度公主厮混在一起,刺激流苏。流苏得不到婚姻的承诺,赌气回上海,范柳原拿稳了流苏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任凭流苏回去,然后又一纸电报把流苏招回香港。在这场“谈”恋爱中,范柳原不断地进攻,不断的追逐,竭力要征服流苏。他占取着主动地位,掌控着恋爱的进度和节奏。他不仅想要的是流苏的身体,更想要流苏的真感情,要流苏“懂”他、“爱”他,不要仅仅把他当靠山、当饭票。他不断挑逗、引发流苏的感情,不断向流苏索要“爱”。范柳原这样做,从文本内容分析应该是:范柳原是个缺爱的人,小时候,因为出身、因为家庭环境,他得不到爱,长大后,游戏感情、浮浪人生,自然也不到真爱。越是这样的人越渴望得到真爱,因为他们内心虚空脆弱。范柳原在英国长大,从西方的礼仪和教育中,意识到彼此是平等的人,首先要她爱他,他才能去做什么。但我们还应该看到,不管什么时代什么社会,男人追女人,与其说向对方示爱,不如说是源于男人体内原始的征服欲。男人一旦动了追女人的念头,首先想到的不是去爱,而是如何去征服。如果仅仅是得到女人的肉体,而得不到女人的心灵,这样,男人的感觉也是失败的。男人的最终胜利是女人对他的心灵的归属。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范柳原对流苏的示爱,很多时候是有几分真情的流落:比如他深夜里打电话,给流苏讲解“与子相悦”,在月夜说“我爱你”。范柳原男人的自大心理让他只在背人处示爱,在人前是一副浮浪玩世不恭的样子。

其实白流苏对范柳原还是有感情的,范柳原自有“一种风神”,年轻又多金。白流苏当然喜欢被他征服。所以白流苏不顾名节、铤而走险的做范柳原的情妇,有生存的压力,也有感情的成分在内。在流苏寻求世俗的物质保障的当务之急中,范柳原看不到爱,流苏自己也抑制、忽略爱了。

流苏的经验和阅历让她不相信范柳原的感情,更不懂得范柳原的“懂得”的要求。范柳原的西方的思维模式让流苏常常误解他。但范柳原那天晚上把“与子成说”改成“与子相悦”,不管流苏懂不懂得《诗经》中这句子的意思,范柳原不想给流苏婚姻,流苏是明白、清楚的。这是个聪明世故,有决断的女人,她想给自己找到出路,她认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自己,只有找个男人做靠山,做长期的经济保障。而范柳原是最好的人选。于是,她竭力要变被动为主动,想套牢范柳原,想用范柳原对她的好感促使范柳原向她求婚。所以她在防守中用心机、用手腕,以退为进、以静制动,想让范柳原按自己设想的轨道走。流苏的谨慎防守是怕坏了自己的身份和面子,进而毁了自己的未来。她不想只做个情妇,她最终的目的是结婚。流苏心理上不信任范柳原,但话语上又适当的诱惑,行动上适当的迁就,有时耍耍小性子,有时又有杀开一路血路的决断。她没有多少文化,有的是从大家庭的内部斗争中耳濡目染得来的经验和见识,有上海女人的精明。和范柳原勾心斗角的心理战中,她紧紧松松,稳扎稳打。她怕过于心急的亲近,会引起范柳原的看轻看贱。但她的“好女人”“坏女人”分析又分明是一种暗含的诱惑。流苏知道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上她的。所以她不大爱说话,一个聪明的女人会保持自己的神秘感,欲拒还迎,若即若离,距离和空间,给男人带来某种不确定感和新鲜感,带来征服的欲望。所以那天半夜的电话,范柳原直接点明要流苏爱他,而流苏几乎明说要婚姻,范柳原就是不承诺,流苏打定主意要回上海了。范柳原没有得到她,她想他或许会“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找回她。

两个人的闹崩,并不仅仅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造成的理解错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两个人打着各自的算盘。然而,白家人的思想是“流苏勾搭上了范柳原,无非是图他的钱。真弄到了钱,也不会无声无息的回家来了,显然是没得到他什么好处。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女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时双料的淫恶,杀了她还污了刀”。流苏在娘家一个秋天“已经忍无可忍了”,“已经老了两年”,而她是“经不起老”的。所以范柳原一纸电报招她时,她失去了自制力,什么都没向范柳原要求,就去了。

范柳原也是“精刮”的人,况范柳原背后的那个男性社会太强大了。所以,白流苏只是徒劳,她努力得“吃力”、“累得很”,也不能扭转根本的局面。

正如张爱玲所说:范柳原和白流苏都是自私自利的人。这从他们都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从自己的利益、感觉行事,并不考虑和体贴对方的行为中看出来。他们仅有的一点爱也在自私自利的行为下湮灭了,只剩下各自下的圈套。这不是恋爱,而是范柳原说的“‘谈恋爱”,是一场心智的较量,是一场拉锯战,流苏几乎耗尽了生命的全部能量,也还是输了。现实的逻辑是她只能做范柳原的情妇。偶然的因素改变了流苏的命运,倾城让两个人抛弃世俗的私利,患难与共。生死与共中真感情突兀出来,流苏终于得到了她要的婚姻。

白流苏也许私下庆幸:战争成全了她,千万个人性命失去的倾城,让她获得了一个婚姻。张爱玲小说中的其她中青年女性人物,如七巧(《金锁记》)、霓喜(《连环套》)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七巧、霓喜和白流苏有着共同的特征:圆滑世故;有着共同的希冀和努力:为争得一席之地费尽心机,耍尽聪明,她俩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个悲凉的下场。然而流苏的圆满也是在苍凉的底子上的一抹霞绯色,“流苏的失意得意,始终是下贱难堪的”。

和七巧和霓喜比较起来,白流苏和男人的较量应该带有更多成功的资本。首先,从门第上讲,白流苏出身旧官僚、旧文人家庭,七巧出身卖麻油的小商铺家庭,霓喜是人贩子卖来卖去的孤儿,推测亲生父母是广东乡下的贫苦农民。流苏家里虽然破落了,但书香气还在,门楣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经济上还是比小商铺的曹家强,而霓喜是父亲养活不起才卖的。虽然流苏说自己没念过两句书,但从文本中的一些细节来看,流苏应该是认得字的。所以流苏比七巧和霓喜多点诗书礼仪家庭的“教养和阅历”,从大家庭内斗熏陶出来的心机和手腕更多了几分内敛、隐忍。七巧追小叔子季泽露骨,欲望太盛;而流苏对范柳原的追求是以退为进,在合适的场合含蓄的诱惑,诱发范柳原的征服欲;霓喜简直就是在两性上随便了。流苏的教养让她不会像七巧那样撒泼,不会像霓喜那样大打出手。流苏懂人情世故,她并不相信范柳原,但并不多流露,而是虚与委蛇;七巧面对季泽的花招是破口大骂。霓喜是很轻易地就相信人。很有意思的是,今天人们评价上海女人是:聪明实际,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追求,认为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爱情就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上海女人能“作”,但“作”的有分寸,上海女人太清醒,即使痛苦也不会歇斯底里,失去惯常的优雅;上海女人善于察言观色,天生是社交高手;上海女人精明、会算计,不做吃亏的买卖。把这些用到白流苏身上似乎很恰当,可见白流苏时代上海女人的个性已经成型了。和白流苏比较起来,不属于上海的七巧和霓喜就显得笨拙了。

流苏还是个“有决断的女人”,敢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去香港、二去香港都有些悲壮的色彩。而七巧遇事就游移,瞻前顾后的,她想得到季泽,又舍不得她的钱,错过一次又一次机会。霓喜的摇摆不定水性略显扬花。

然而,张爱玲评价“相当厉害的人”的白流苏却败在了男子范柳原的手下,不能不说这是男性社会的男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