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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自然的歌者

2009-01-07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诗人生命

林 霖

不善思考的年轻时代已经逝去,如今我懂得了如何观望自然,时常从中听到幽静而又悲伤的人生音乐,它既没有激昂,也缺乏豪爽,却具有净化和征服灵魂的宏大力量。

——华兹华斯

当经年的尘埃抚旧青春的华裳,当岁月的流痕奏响生命的琴弦,是谁在季节的深处轻唱,高蹈灵魂的独舞?当遥远的晨光点亮智慧的灯盏,当生活的重压踟蹰了梦的脚步,是谁剥落暮夜的容颜,在晴明之畔展露诗意的星空?当年少的轻狂褪去,凡尘的浮华落尽,记忆杳渺处滴落的是你的名字——自然。“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斑驳了几个世纪的清风冷雨、春夏秋冬,你的名字是洗尽铅华后的那湾秋水,微波潋滟间沉淀着多少返璞归真的美丽;是明镜之台上的那株菩提,风移影动间涵括了多少洞察世事的睿敏。周而复始、无止无休的时光之流中,惟有你是默然耸立、静寂无语的智者,沧海桑田中以彻悟千年的禅心,昭示出恒亘千古的刚毅、坚守、从容和安详。

初次翻开谢明洲的散文诗集《在自然以远》,是在暑气难消的一个夏日。犹如敲响了通往记忆之城的大门,微雨、曦光、落日、菊葵、玉米、耧铃……生命中那些熟悉而又久违的事物带着一丝清爽微薄的凉意扑面而来,自然便在那一刻似乎贴近了许多。那有着“白色的鸽子游过”的“被晚霞染亮的天宇”,广漠而空冥,“美丽的幻想之翼飞过”,洒落一地的绮丽遐思,淅淅沥沥的黄昏雨“淹没蝉的无韵之歌于一瞬”,“播撒辉煌的蓝鲸之光”(《黄昏雨》);那“自四面八方而来,摇向天涯海角”的“洁洁白白的、凌凌然然的”雪魂,冷毅而芳馥,“站于地平线如站于上帝之柔唇,捻佛珠为诗,闪着明亮而安详的眸子”,于天地间弹奏出一曲生命的绝唱(《雪魂》)。诗人以“在心底隐隐涌动着”的“一泓对大自然的感恩与爱意”(《爱意》),以空灵幽玄的想象之翼将深邃饱满的诗情赋予内心深处的灵感和触动,将晶澈的理解和美妙的领略凝聚升华成丰富精巧的意象与抒情,以自然为媒介呼唤出身体内清透纯明的另一个自由之魂。

追慕着心中那份“远古的箫韵”、“凛然而至的霜雪”和“黎明来时汩汩漫过心阶的光明”(《一种光明》),谢明洲是一位聆听自然的歌者。在他笔下,日常生活中那些随处可见的微小然而富于灵性的生命,在自然母亲的怀抱里恣意嬉耍、欢闹,尽显“万类霜天竞自由”般的淋漓酣畅。那旷野深处“茵茵的青竹”、“潺潺的溪水”、“茂密的草丛”、“流逸的云絮”、“联翩的蝶羽”、“蕴露的曦光”、“颤栗的夕辉”、“连绵的稻田”、“纵横交错的小路”、“随风浮浮沉沉的憧憬”(《紫蔷薇》),那“晖芒也饱蕴着几缕透明而悠然的光晕”的悬月(《水声》),那“绽放出迷人的娇艳,如你永久的微笑”的“静静的罂粟花”(《静静的罂粟花》),那“琳琳琅琅地在初夏织出黎明的花枝”的木芙蓉(《木芙蓉》),那“渺渺鸟啼”中“安卧重复地作着粉红色的睡眠”的睡莲(《孤蓬》),还有那“不厌其烦地把它的歌唱播撒在草丛和涌动的水面”上的自由欢快的鸟儿(《晨光》),“走了那么长的路”,“还是不肯停息自己清浅而纯明的抒情与吟唱”的小溪(《晚钟》)……诗人眼中的自然澄明透澈、幽雅秀美,一竹一木、一云一月俱是风情。那“被寒霜深情地浸染过”的小小的野菊,“平淡着,静谧着,不计荣辱地轮回在季节里”,默默地执着和坚守着自己羸弱的生命,然而正是它们“不计荣辱地如期璀璨,令我们领略到了暮秋同冬天保持了一段不得重逢的美丽”(《野菊》);那有着“平实的绿叶,安然的黄色”的毫不起眼的野葵,静静地“站在盛夏的阳光里”,“金色的面颊上泛溢着兴奋与灿烂”,“执意地不改初衷地把头颅朝向太阳”(《野葵又唱》),微渺平凡的身躯中透射出不可取替的坚毅与顽强。“会心处不必在远”,诗人眼中的自然在笔下更在心头,是体悟更是情致,是洗去俗务琐事、尘世繁杂之后的一种可歌可泣的诗意情怀。

诗人感怀生命、恋慕自然,这种深挚情感自心波深处汩汩溢出,在诗中表现为对“爱”以及自然界一切美好景物的颂扬。在诗人眼里,那晶澈澄明的《第七场雪》下得轻盈细腻:“时疏时密,或扬如轻沙,或舞如蝶羽,连绵地,亲切地,以一种果断与毅沉,以一种润泽与澄澈沐浴着这个世界”,以一朵“白莲花的颜色”抚慰着千年古槐最初的“嫩芽与幻梦”,涤荡着这个世界无可拒绝的“寂寞与忧伤”,在更高处绽放出“一种晶而可触的音乐”,一种“思之即在的美德”;那“在旷野的深处独耀其辉”,“饱含了激情与热望”,“平凡,善良,坦诚,热忱,偏执,且极富才情天赋,且极富张扬个性”的《紫蔷薇》,“开在季节的襟间而不与空洞的颂辞为伍”,默默地散逸着“安然与凛然之美”、“无序与毅沉之美”,芳郁“连着坦然与崇高”,散发着浪漫主义的全部清气;那“有着非凡而光荣的出身。∕有着不歌即在的风采”却静静地“开在月移西窗之时”的《菊葵》,“不知道∕在它的前方同样有着看不清又数不清的险恶。和∕不可多得的荣耀”,当“其他的花朵”“在早晨醒来”,“先是惊喜继而又渐渐麻木地适应着被宠溺的高度”的时候,它依旧“不为所动”,“安然地开在月移西窗之时。固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执着而又坚定;那“曾经在古寺檐铃的缭绕中徘徊;曾经∕在曼妙轻柔的春风里驻足”然而“从来都不叹羡别人的美丽”,“从来都不奢望别人的恩赐”,“从来都不模仿∕和抄袭别人的美丽”的《蝴蝶兰》,只是轻轻地“用自己的薄翼为躬耕者为谷物们扇动一缕缕阳光”,不为人知地奉献着自己的一份爱意;至于那有着“张扬的洁白”、“不羁的香逸”和“毅沉的魂魄”,“有几分古老。∕有几分苍凉”却又“有晚雪一样的高贵与耐读。∕有难得的仅仅属于自己的几分或短暂或永恒的时辰”的高雅淡泊的《白玉兰》,“很少会想起得失与功名”,却执着于“一种舞蹈着的色彩与光芒。∕一种飞翔着的寻觅、自由与漂泊”,一种“迢迢熠熠的∕未竟之旅上的未竟之美”。自古香草喻高洁,谢明洲诗篇中对于美好事物的倾情吟咏,正是对现实生活中“爱”与“美”精神品格孜孜不懈的呼唤与追求。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观乎天地万物、自然美景,诗人于不经意间触碰到绵缓幽远的哲思禅意,于灵魂的更深处感悟到“一种永不更移的倾慕”(《节日》)、“相爱的刻骨与相知的幸福”(《昨日之风》)。“曦光如羽”的“那一粒晨露的晶澈”里,多少人、多少岁月和历史“悄然过去了”,“被遗忘在古画之中”,“幸罢,苦罢,皆是生命之旅一程程的轨迹,是无以更改也无法替代的”,惟有“十年前的那一缕咖啡的余香缭缭绕绕地、执意地播洒着晶澈的爱意”(《晶澈》)。生命中有多少东西是值得珍藏、得以永恒的呢?当时光如流水般汩汩而来又汩汩而去,当思绪如枯叶般随风飘逝,除了那晶澈缭绕的爱意,除了那温朗如月的微笑、祝福、勇气与睿智,还有什么能覆盖我“囹囿太久的寂寞”,收割我“一个个孤独至深的日子”?《诗者之心》里诗人看到,“风花雪月匆匆地去又匆匆地来。∕悲欢荣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远山不过是沧桑回眸时的一个背影,漂泊的路又是何其地漫长、坎坷与荒凉!然而穿过“古澜的波涌与粼闪之光”,穿过“深刻于漂泊者神魂中的累累谷物之美德”,诗人发现,“谎言总要被风吹散”,“漂泊是一种不幸,而结束漂泊是更大的不幸”。如果说漂泊是诗者注定的使命,与其被动消极地去“遮掩”和“剔除”,使生命的意义“匿隐于缭绕的雾霭之中”而无所在,倒不如直面命运,在夕晖的叠耀下寻找“旧梦与近梦的光芒”。《灯笼》里,历史沉重的倒影于风雨霜雪中幻化成悬于古楼檐下的一只灯笼,“它的明明灭灭,光亮抑或黯淡,摇曳抑或凝止,都是一种历史心迹的记录,都是一种创造抑或毁灭的记录”,它“一次次被点亮,一次次被熄灭”,“明明灭灭,走过了五千年”,却依然“让自己的生命在黑暗中开出花朵”。这是灯笼的花朵,是历史的花朵,也是整个人类存在价值的花朵,诗人以超凡的想象力涵括了宏大厚重的内容,句里词间却凝留着一缕引人回味的诗意禅思。在《与花儿攀谈》中,诗人借由埃及散文家、评论家艾哈迈德·巴哈加特与花儿的对话,发出了“凋谢,走向老年的平静。创造物落于大地,这多么美妙啊!”的感叹,与作家一起领略到一份“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诗意、洒脱与安详。《树的低语》里,当越来越多的旅人“只将他们的目光移向阳光下的花朵,移向轻盈而琳琅的荣辱照耀”的时候,诗人却和法国作家朱尔·列那尔一道“将目光移向旷野的更远处更深处,移向一片低语的树林”,并在此领悟到人生和树木一样,“一段旅程亮着,一段旅程暗着;一段岁月歌着,一段岁月泪着。”……在诗的殿堂里,诗人尽情挥展着自己的想象之翼,在对自然的聆听、交流与对视中,“读出了微漾的禅意,读出了一种从未领略过的若远若近的或浮或沉的生命恩赐,美的恩赐”(《紫藤再唱》),读出了“一些美丽流逝,另一些美丽诞生”,“一些生命消亡,另一些生命降临”(《雨中樱花》)的自然法则,读出了潇洒超然的一眼心灵清泉。

日本作家德富芦花在著作《自然与人生》中写道:“大自然在春天宛如慈母。人与大自然融合为一体,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哀叹有限的人生,憧憬无限的永恒,换言之,即扑在慈母的怀抱里,感受到一种撒娇似的悲哀。”人生短暂,在与自然的比照中就更易发出“吾生也有涯”的慨叹;谢明洲的自然诗篇风格明朗开阔,摆脱了前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幽怨,却仍不免诗性朦胧的淡淡哀愁。中国古代文人对“愁”情有独钟,历史上写愁的名篇佳句也颇多,南唐后主李煜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绝唱,将一腔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化为春水,烟波浩渺间满怀的愁绪喷涌欲出、绵延不绝;北宋词人贺铸《青玉案》中有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缠绵飘渺,更是被黄庭坚盛赞为“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相形之下,谢明洲笔下的“愁”似乎更多了些行为主体的无奈感和宿命感,纠结着更为深沉复杂的失落、孤寂与彷徨。在《乡愁与荷香》一诗中诗人写道:“或许。∕今夏的乡愁再也无力飞过塘前的那一丛荷香了。∕∕曾经有多少凋而不逝的忧思。∕风雨过后,它们幻化为阳光的碎片。∕在故乡,木芙蓉树站在湖边的土坡上,用花朵连绵不绝的红晕美丽着季节。∕∕我却叩不开彼岸的帷幕。∕乡愁也无力飞过梦里的那一丛荷香了。”凋而不逝的忧思,阳光幻化的碎片,红晕点缀的季节,意象凄清而唯美;只是在“乡愁”的浸渍下,全诗笼罩着一种生命主体的苍凉感和无力感。“无力飞过”,是不敢、不愿还是不能,“彼岸的帷幕”又在何处?诗人没有给出答案,但这种宿命式的凄惶与无奈已使读者感同身受。乡愁与荷香,这两种同样虚浮飘渺却又原本毫无牵扯的事物在诗人的情思涌动间相互附丽,缱绻缠绵了眼前的满塘湖水。

这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于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迷羊”母题。“迷路–救赎”模式倾向在谢明洲较早几篇诗作里表现更为明显,诗集开篇的《微雨》中,诗人营造了一泓梦幻迷离然而飘渺无定的氤氲:“微雨斜斜,若婆娑之柳,若昨夜飘曳之梦。∕星星迷途于茫茫的黑色森林。∕风自烟涛微茫处时而缓缓吹来,时而匆匆吹来,把一个遥远的故事吹得断断续续。”微雨笼罩下的世界清远空蒙,似乎远离了尘世的纷杂喧嚣,然而幻梦似的沉湎迷醉中似又设有一个个未知无名的迷阵陷阱:“茫茫的黑色森林”里,“迷途”的不只是星星,还有“我”寂寞、惆怅、焦灼不安“凝固成一座冷峻的岛屿”的“心之弦”;而那叶“雁翅折断于晴空”,“自无岸之河向我‘驶来”的风帆,在潮声如雷中敲响叮叮当当的寂寞,无疑是冥冥之中带给“我”的慰藉。作于同一时期的《木鱼》,因在选材和构思上的匠心独运而更具禅思色彩:“生命之鳞片已在和尚的敲击下脱落殆尽。∕古钟的音韵也旗帜般一瓣瓣坍塌。∕佛之河已冻死在某一个冬日的夜晚。”据唐代高僧怀海禅师所撰《敕修清规》载,木鱼为佛门僧侣所创,有警示僧众昼夜不忘修行之意;此诗中古寺虽“焚香者”仍然“络绎不绝”,木鱼也“依旧无休无止地被敲打着”,然而“诵经的真诚”却在“渐渐变淡,似缕缕香烟轻漾”。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木鱼”重回传统戒尺般的庄严似乎已无可能,却又无力寻找新的归宿:“无鳞之鱼,总游不出深深的寺院。”徘徊在进退两难的境地里,“魂魄之鳞片已在和尚的敲击下脱落殆尽”的“无鳞的木鱼”,注定将迷失于风雨潇潇的“山脊之古栈路”,迷失于“浩浩然披雾之柔甲,荡荡然吟虎之长啸”的古寺荒林。自然的诗篇中不只有欢快,失去了“灵魂之鳞片”的木鱼,成为古钟长韵下悲哀的迷羊,然而救赎者的形象在诗中却是缺失的,甚至找不到救赎之路,这或许也是诗人留给读者关于自然和命运的深层思考。

如果说明朗开阔的诗风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和悠然彰显出《在自然以远》的外在特点,那么深厚坚实的内容则以泣血的深情和凝重逼使意欲逃逸的灵魂重返自然和黑土,重返祖辈“挥汗收割”的质朴与光荣。“渺渺漫漫”的《曦光》里,诗人看到,“车窗外,远远近近都是熟悉而亲切的金黄色的麦子,和时浮时沉的、挥汗收割着艰辛与喜悦的父老乡亲,∕他们的身腰弓如沉沉的石桥。∕沉沉的石桥托着父辈沉沉的荣辱,托着沉沉的岁月与历史。”沉甸甸的收获里蕴藏的是父老乡亲沉甸甸的汗水和希望,他们“弓如沉沉的石桥”的身腰,是承载人类历史与文明的最结实坚固的基石,沉重的历史记忆里,正是他们孕育出“不加粉饰的恩德”,沉淀出“爱意的神圣与永恒”。记忆里“平凡而崇高”,有着“永不褪色的品质与光荣”的《玉米》,“以一种卓越与伟大先爱情而占据了我的心”,“以一种鲜嫩、馨香和耐得咀嚼滋养了我的童年”,是“阳光与大自然所恩赐的诗章”。它的根“几千年来一直扎在故乡的深处”,扎在或贫瘠或富饶,然而总有人迫切需要的地方。淳厚质朴的玉米多像这片土地上淳厚质朴的人民,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坚守着一程程或歌或泪、或辛劳或悲欢的岁月。惟有这样的坚守,惟有这样的“苦菜,芨芨草,秋凉树和苹果花,以及那些谷物——∕惟有它们,还有那个夕晖下荷锄迟归的农者,可以问心无愧地被时光写进不朽。”(《意之不及》)在诗人的另外几篇作品《怀念一盏灯》、《初夏》、《村庄》和《想起了祖父》里,勤劳素朴有着无上光荣的祖辈被高度浓缩成一个有着“黝黑的臂膀,粗糙的双手”,“伫立在无垠麦田前的抽搐着的脸”和“终日躬耕的身影”的“祖父”形象,他以“一种不容拒饰的俯照,点亮我童年的缤纷万千的梦”,在“依然繁衍着祖父曾经播种下的谷物”的故乡土地上,“腰身低垂着、躬耕着”,播撒下“一些细微又粗粝的幸福”,“眸子里流溢着一年来最为璀璨的光彩”。祖父形象的塑造是诗人联结自己与土地、与自然,甚至是联结整个人类与土地、与自然的一架桥梁,以祖父为代表的世世代代生活在土地上、耕作在土地上的祖辈,是离土地、离庄稼、离自然最近的、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联系的人,也是诗人心目中最可敬爱的人;正是循着他们“素朴无华却又至高无上的光荣”,诗人在对自然风物的追索凝听中触摸到了深埋地底的生命的厚重与真诚。

谢明洲以心神的高度契合在对自然的聆听和歌咏中达到“物我合一”之境,成就了意蕴深厚、轻灵华美、韵近自然的瑰丽诗章。他在《聆听》一诗中写道:“聆听是必需的,有时又是幸福的。∕许多东西可以发出声响,但却留不下来,更无法传播。∕要学会聆听。∕聆听万物,聆听来自他人的声音。∕如果能够聆听自己的声音,那就是更高的境界了。”诗人正是在对自然万物、对自己和他人的“聆听”中发掘到涤荡性情、虚空纳物的心灵清泉,并最终凝铸成经由浓重情思涂染、浸蕴了灵魂色彩的醇厚诗篇。诗集中,高贵典雅的紫色代替自然本真的绿色成为诗人反复吟咏的主色,从诗中随手可撷的“紫蔷薇”、“紫贝螺”、“紫槐树”、“紫罗兰”、“紫藤”、“紫桑椹”、“紫荆花”,到“温暖着,∕照耀着,∕纯粹着,∕高尚着,∕又高贵着”(《紫贝螺》)的“紫色的欲飞欲舞的翎羽”、“紫色的馨香”和“紫色的温馨”(《曦光》),再到“晶冽无岸的紫色赐予”(《节日》)、“一种盈晶可触的紫色”(《紫桑椹》)和“紫色的水晶般明澄的光芒”(《曦下紫藤》),紫色的神秘与浪漫在诗人笔下绵延不断,甚至连小小的豌豆花也有着“模糊的紫色之梦”(《黎明的豌豆花》)。在诗人眼里,那“一串串紫色”“是可以被视作一种耐读的美德而留在记忆中的”(《紫藤》)美好和安然,深紫是幽远,浅紫是恬静,深深浅浅的紫色汇成一湖明明朗朗的绚丽。由温暖的红色和冷静的蓝色化合而成的紫色,以极暖与极冷两种色调的交汇形成对视觉观感的绝佳冲击,其梦幻般的高贵神秘与人类精神相契合,是诗人心中折射出生命活力与激情的灵魂的颜色。沉稳豁达的蓝色是诗人热情歌咏的另一种色彩:“蓝蓝的星儿”、“蓝蓝的月儿”构成了“蓝蓝的爱意”和“蓝蓝的憧憬”(《紫贝螺》);“蓝色的薄且又脆的喜悦与忧郁”(《如许》)构成了“蓝蓝的、叮叮当当的太阳风”(《记忆》);“蓝色的耧铃”(《耧铃》)、“蓝色的音符”(《晚雪》)构成了“欲翔欲舞的蓝色之梦”和“欲歌欲泪的蓝色之恋”(《鹤望兰之忆》)……理智而安详的蓝色,以冷静的舒展、纯净和永恒让人联想到海洋、天空、水和宇宙,展现出一种广阔博大的胸怀与永不言弃的精神,是诗人内心气质与深邃情怀的另一种写照。在以纯色彩为摹写对象的《孔雀蓝》中,诗人以别出心裁的灵性诗笔描绘出一种介于黑暗与光明、喜悦与忧伤、安详与兴奋之间的带有永恒神秘和忧郁的孔雀蓝:“那只是众多颜色中的一种,……∕一种蓝。∕更具体一些说:孔雀蓝。∕它被一个有着超人的文学天赋而又历经了岁月苍凉的人所喜欢。∕所偏颇而爱。∕所固执而爱。∕从一而终地爱”,那是“接近她的情调”的蓝,“接近她的情趣”的蓝,“接近她的情致”的蓝,是“离忧郁更近一些的蓝。∕离悲凉更近一些的蓝。∕离坦荡与刚毅更近一些的蓝。”诗人将蓝色中最为神秘隐匿的孔雀蓝和一位传奇女子生命中的“情愫”、“文字”、“柔骨侠肠”和“注定的悲剧”相匹拟,以精妙的构思和独特的角度将人物的冷寂高贵与色彩的沉郁深邃糅合在一起,成为覆盖一切、不可一世的浩渺和遥不可攀,写人还是写物已无从辨别。通由理性情感的过滤在自然色彩本真的意义上添加渗透进个体独有的认知、思考和观感,真正形成诗集《在自然以远》中独树一帜的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的“色彩之魅”。

“高贵的心灵在所有爱的土地上都有见证人。”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话穿越岁月的浮尘款款而来,在每一颗向往爱与光明的灵魂里刻下的心的印迹。渴慕着“永无悔意地将整个生命许诺和奉献给诗歌”,追寻着“幻想绽开在阴影中的阳光”(《零乱诗思:1999》)的诗人谢明洲,以一位心近自然的歌者独有的胸襟和人格在对人类精神的探求中俯下身来,以温雅谦和的姿态和许诺在自然雨露的洗沐恩泽中“倾听这一支源自大自然的坦荡的歌”(《初春》),并将之熔铸为充满浓浓感恩与爱意的心灵诗篇,这在习惯了来去匆匆、习惯了“世界上的许多细节,许多美丽,许多快乐和忧伤,就这样被忽略,就这样让它们在时光里溺逝”(《杨树的须》)的当今社会里是难能可贵的。怀着一颗诗意高远的心,诗人在《采摘与欣赏》一诗中写到:“采摘者日增。∕殊不知做一个欣赏者才是更高的境界。”是的,岁月的流光里,历史的回眸间,欢笑、悲伤、生死、梦想……这些我们曾经追求或逃离的一切都已渐行渐远,然而透过兴衰荣辱的层层迷雾,诗人看到,“凡·高去了,而他的梦想和画笔却依旧潇洒在向日葵的深处,潇洒在自然与艺术的深处。”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然而在季节的深处,在缪斯的殿堂里,画家和艺术不曾离去,诗和诗人不曾离去,美和自然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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