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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泉清音 直响入云(外二篇)

2009-01-07台湾·林明理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牛汉意象诗人

台湾·林明理

辛郁的一生是与写作相伴的一生。尽管战争带来的只是无穷的幻灭,然而早年生活的苦难,却没能击垮他的意志,扭曲他的灵魂,更是诗人崇高的人生的最佳写照;他生于1933年,浙江省人,著作甚丰,曾获国军新文艺长诗金像奖等殊荣,也致力投入推广《科学月刊》等工作。诗人所推动的世界,足以使他付出毕生心血而感到满足;在文坛上,批评界多冠以「冷君」之别号。

辛郁也是一个高度的感觉性诗人,唯一希望于最终目的是实现知觉扩张与谐和。诗风反对因袭,且独具慧眼;他创造的诗歌,不像一般诗家着重于清丽或洒脱的诗句,而是把苦难升华为诗的美,把它带到灵的境界。他的艺术所代表着信念的精髓,往往能刻划出人心底的思绪变化或瞬间即逝的感受,也是在外的自然之中含着的某种智慧的启示。

辛郁的诗,常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沉默,彷佛空虚的蓝天低垂在他的四周,又似万壑松林,在最深的雪中,透出一道寒泉;我醉心于它仍然的温柔、静谧,欣喜于腾空的白色,它的清音,直响云霄,归处如碎冰的海岸,勾划出半边隐灭的星,充满了光明和倒影。〈豹〉就是一首原始、纯朴的神来之笔:

一匹

豹在旷野尽头

蹲着

不知为什么

许多花香

许多树绿

苍穹开放

涵容一切

这曾啸过

掠食过的

豹不知什么是香着的花

或什么是绿着的树

不知为什么的

蹲着一匹豹

苍穹默默

花树寂寂

旷野

消失

此诗描述的该是豹追求自由意志的一种落寞、悲愁的关怀心理吧!这里,我们要探索的已不单是豹消失于世界的视角,而是长驱于诗人内心深处所寄予的同情与气度。在这旷野中,原本有青树翠蔓、四季花草,可以看到满是闪烁的星、流动的洁云和溪中不动的细石;原本有一丛栎树、打滚的草原,可以四处驰骋、掠食,过着远离尘世的隐蔽生活。在水边、在枝上、在澄明或空蒙的月光下,既自在、坦然又简单。曾几何时?人类现代文明的逼迫之下,豹远离恬静的大自然已经越来越远了;而牠神往的原始生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园区内人群的走动嘈杂及自己一双焦灼和无奈的眼神。此时,豹的微渺在浩瀚的宇宙里显得如此无力!

然而,人毕竟是自然之子,诗人期待人们回归崇尚自然,或许有一天能让豹重新昂然立于旷野中;并学会尊重宇宙个体的生存自由与空间。同样地,我们也终会惊觉地发现,广阔的天空本身拥有如此大的宽容!「豹」的启示,不仅告诉我们「包容」才是做人之道;唯爱是宇宙生生不息的原动力。这才是诗人持久不断地喜欢写诗的理由吧!而〈鸥和日出〉更是首难得的抒情佳作:

从摇撼散发一般的海波上

从海的碧绿的丛林里飞跃

去迎接海上光辉的日出

白鸥,海上纯洁的少女

海上的日出是富丽的,似一座

强烈地繁殖着蔷薇园

光和色彩的蔷薇园

白鸥,在阳光的蔷薇园里

伴风的呼声和海水的节奏

一匝一匝的舞蹈

我终于来了

立在广阔的沙滩上

粗拙地挥舞我的手臂

诗句一开头,看起来像是写景,一时觉得心神怡然,诗人心中以情迎景,与之相融;而后面所隐藏的真理,总吸引我们去探寻,去从中获得理性的慰藉。一只翩翩的白鸥像扫空半山雨那样,在天地相接的尽头,要飞进日出的岸浪了;而岸浪是碧波一片啊!那一顷刻,诗人抓住了极富包孕性的那一点,他站在广阔的沙滩上,眼前直接感知的攫取,鲜明而强烈地表现出来,也唤醒诗人心中长久以来潜藏的东西。过去一切历史悲剧,在大海平静地接受,又缓缓的逝去前,如何能预料未来所揭示的理想呢?

于是,诗人对每个自然的元素,充满着生命之外的召唤!它来自蔷薇云朵的后方,面对被太阳渡金的海上,诗人用最诚挚的温情,展开双臂,去拥抱深邃的大海;我看见诗人的眼睛深处,优越地闪光。你曾爱过海?爱过白鸥?爱过日出的富丽吗?是的,当你亲近它们时,你能说自己贫乏吗?诗人把心中的快乐带给读者,让读者也因拥有而感到快乐,心灵的国度跟着无限宽阔广袤。而〈风〉更是一首富于哲理的小诗:

尚未吹起

自一望无际的

原野这风尚未

自芦笛的音孔中

酿成

在浓荫中这风藏起

它的身影我的歌

遂深深陷入

一首苦涩的诗的核内

此诗的旋律前半段的渴望、柔和、曼妙,后半段的沉静、淡薄、伤感,这样澄澈的诗情,显示了一种如华尔腾谷中的静寂美,而这正是诗人观察自然的体现:发现不论身处何处,风不是以原野与树林的远近的空间来衡量的;而我们也会察觉,诗人在思考时总是孤独的。如果我们再仔细谛听,风也吹开了我们的窗口的视野,使我们看到花开和花谢;我们可以聆听风在浓荫中打旋,继续流转,而站在那里的诗人的身影,却显得寂寞又倔强。

最后一句,深化了诗情深层的心理层面,引发读者一个博大的暇想空间。诗人思维集中在一个定点,就产生了信念;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微不足道的小草,抑或原野的小花、生物,都能在大地的孕育下,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因为他知道所有面临的考验艰难险峻,但只要凝聚更大的推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像风穿过原野、山丘,从树根踏过无数的深谷、溪涧。诗人知道只要溶在清新的露珠中,足听到树叶的细语呢喃,风之笛其实就如同天籁一般,也会响应诗人写诗时想象的翅膀;它时而上扬,时而下降,时而亲近,又时而离开;常能给人一些珍贵的启示,而沐浴于阳光下,那时诗人内在就有了黎明,也意识到诗提升了他的生命。

沉雅与静穆

——读牛汉〈落雪的夜〉〈根〉〈海上蝴蝶〉

一、前言

牛汉〈1923-〉一生的遭遇是无与伦比的,他生于山西定襄县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20岁考入西北大学。23岁,因参加民主学生运动,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判刑2年。32岁时又因胡风案,被关押2年,直到57岁才得以平反。诗人凭着永不服输的毅力与胆识,怀着崇高的理想,历经无数的启蒙与蜕变,在坎坷的磨练中,卓然耸峙;精神上始终屹立不摇,也刻下了诗歌史上最为神圣的烙痕。

如果说牛汉是位扎实的诗人,倒不如说他是比较哀伤的诗人;他掀开了爱好自然悲壮的一面而传递给读者,不断地扬弃旧我,以完成追求诗歌艺术的超越性,进而新生灵魂空前的自由。

牛汉曾如此说:「我的诗不是个人的自传,而是历史大传的一个微小的细节,是历史结出的一枚果子。」是以,牛汉致力追寻一种艺术精神向度之美,文笔有着简逸中的圣洁质感;他以真朴的语言,诗风介于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之间。就是这种深深爱着自己国家、家乡的自然,他创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宁静诗意、一种殉难的壮美。这是诗人激动的灵魂与备受折磨的心理的完整反射,总能唤起读者陷入一种既沉雅又静穆的「绝美」深渊,而全神贯注投入于其诗中。

牛汉的成功绝非偶然。他一生淡泊、谦虚,喜欢追求心灵的深度化。曾担任《中国文学》执行副主编等,着有《温泉》、《牛汉诗集》等诗集十余本,作品除获文学创作奖外,也被译成日、英、法、西等国文字出版。牛汉以其旺盛的生命力来写诗,永不懈怠地敲响希望之钟,用诗来展现他满怀的哲思和热忱的情感,也为国家增添了许多光采。

二、不断奋斗的成长轨迹─生命的实感体验

牛汉生涯中,曾因两度遭遇被关禁的命运,因此,战争的拂逆与苦难,所带来的挫折与打击,正用来试炼诗人的勇毅耐力;而这段困厄的岁月,亦成为他精神生活层次与艺术文化素养的经验。这就是成长─诗人把逆境当成是人生乐章中的抑扬顿挫,而藉由诗句来观照自己的灵魂,无惧于外界的纷纭,昂然挺立于诗文的创作中……我们不禁怀叹诗人的洒脱,才能尽情地弹响生命的音符。

这首〈落雪的夜〉朴实无华,更有逸致;我们可以感受出诗人的纯洁来,也有一种无可言喻的美感:

北方,

落雪的夜里

一个伙伴

给我送来一包木炭。

他知道我寒冷,我贫穷

我没有火。

祖国呵,

你是不是也寒冷?

我可以为你的温暖,

将自己当作一束木炭

燃烧起来……

你温暖了,

我也再没有寒冷。

诗中画面一开始,夜是落雪的,北方的一个冬天──在酷寒的气候下,诗人有个伙伴,特冒寒送来一包木炭──诗人似乎感觉到真心的安慰,但又惊讶友人关怀他寒冷,贫穷得连生火取暖都是一种奢侈。吸引我读下去的主因,是我可以想象,有谁又能想到这样严寒的时刻,一包木炭却给了诗人如夏日般的温暖;而诗人时时珍惜这份友谊的幸福,就是知足最深刻的道理了。

紧接着诗人深藏他自己对祖国炽热的情感,在他山穷水尽之际,仍心系祖国艰辛的时局,是否也能不怕冬寒?最后,诗人在勇者不畏艰难之下,有仁者忧国忧民的感怀,更有积极的人生观;以燃烧自己,忠贞不变的情操,迎向每天到来的挑战。彷佛中,诗人化身为一棵高耸挺拔的巨木,努力向不可预知的蓝天伸展。

〈根〉是首意象鲜活、境广意深的佳作;诗人暗喻自己的痛苦与不幸,并非全然悲观绝望的。牛汉以诗寄托其情志,以接受了师长点滴努力的栽培,就应贡献自己全部的心血,创造出更为崭新的作品,才能回报祖国庇荫的恩泽,才能回馈父母「饮水思源」最高的意义;而且热烈地为生命的美好而讴歌以及对未来的自我期许:

我是根,

一生一世在地下

默默地生长,

向下,向下……

我相信地心有一个太阳

听不见枝头鸟鸣,

感觉不到柔软的微风,

但是我坦然

并不觉得委屈烦闷。

开花的季节,

我跟枝叶同样幸福

沉甸甸的果实,

注满了我的全部心血。

每个人都有根,根扎得越深,树木长得越是茂盛。但有几人曾经加以深思过?甚或漠视自己的本源?然而,牛汉几经历难,仍不停的扎根,默默地向下伸展。因为热情,因为关爱,所以表现在诗里正是坚韧无比的刚毅,正是诗人博大的胸怀的显现。他看不见自己的不幸,也明白历史告诉我们,从无劲健的小草,来自安逸中成长的道理。唯有悍然接受磨难的考验,才能具备舍我其谁的气慨,成为顶天立地的诗人。

牛汉的浩然正气,是个人的精神图腾;他的诗,随着创作的动力,志节坚定如一。他必须不断的自我鞭策,以向上奋发的本能为基础,同时具备了隐忍和果敢。纵然处在动乱时代,任何荆棘都无法阻挡诗人追求精神自由的渴望;其绽放出来的花,当然幸福、绚丽;缔结出来的果实当然伟大!而读者的心灵也一下子就激起深刻又热烈的共鸣。

这首〈海上蝴蝶〉极具艺术的高格与超逸之美,反映诗人在灾难岁月的一种惊诧的审美知觉的体验;其独特的意象与本原的生命相联,是诗人自我灵魂之光,也能唤起读者的感知和想象:

几十年来,我遇到过不少无法解释的奇迹

——题记

人们都会说:

能在海上飞翔的,

一定有坚硬的翅膀,

敢于跟风暴雷雨搏击。

可是,我看见过,

(千真万确)

几只黄色小蝴蝶

在渤海湾茫茫的浪涛上

不是贴着岸边飞,

是朝远远的大海飞去,飞去!

它们忽上忽下

很像矫健的海属〈注1〉。

黄色小蝴蝶,

火苗一般闪烁,

不像迷路,

也显不出一点儿惊慌;

它们越飞越远,

海岸渐渐地消失。

小小的蝴蝶

你们为什么不回头?

一开头,出现了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思考,那就是从不同的视角关切并研究着诗人自身。人们会想,在牛汉生活最悲痛的时候,却能陆续地完成许多诗篇。是否意味,一定要有极坚硬的翅膀,才能抵挡外在的雷风暴雨的搏击?

诗人有温和蕴藉的智慧情感,也有虚怀若谷的襟怀;他很巧妙地解开了这谜题。他以为,千万不要漠视自己的力量,一旦这股力量凝聚起来,创作之泉,也会汹涌澎湃地回荡。

此时,诗人让读者看到了这样一幅真实的图画,海上蝴蝶是出奇的静谧。当火苗一般闪烁的黄蝴蝶出现时,他的生动令人倾心!使读者瞬间离开现实的重担而升腾于幻境。他勇敢地从自己的眼前飞过岸海的另一边的影像,那逐渐消失的光点,伴随着诗人的痛感,让读者也从这种以动表静的情景中感悟到一种人生的境界。每当诗人回头望着,内心又重新燃起了无穷的希望;而我也看到诗人的双眼,丝毫不经掩饰地在黑暗中透露着光芒……

三、以爱飞翔─跨入无止境的心灵时空

研究牛汉,是由于他拥有一种罕见的崇高品格,勇于向自己挑战,能成为所有知识分子的一种绝佳典范。他的笔力深澈而真纯,有如水彩画透明的神韵;也有英雄式的大气魄,沉潜的和谐中,含容着忧伤与悲悯的逸致,这正是牛汉思想的具体表现。读牛汉的诗,可以感受到他艺术生命的跃动,夹杂着他坎坷的风暴;但潜伏的光采,是近代诗歌史上绝无仅有的,他就是这样一位难得的奇才。

牛汉的力量,是由于他的艺术一直升华到足以沟通他的特殊思维的状态,诗中盎然的生气,常能激发读者无穷的信心。他历经了沧桑,才能拥有开拓旷阔的胸怀;以爱飞翔,才能跨入无止境的心灵时空。世界是可爱的,纵有黑暗,但没有永远的黑暗;而所有短暂的黑暗,都将转成另一面的光明。最后仅以一首诗,致牛汉这位不朽的诗人:

〈致牛汉〉

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耸立山中

清绝,静绝,沉入忘我

在小楼的一方

你的坦荡是雪林的撼动

不可逼视的冬风

掀起了冰霜

在苍茫的幽径上

你,伴着随阶而上的星月

透出了渐次低吟的清音

注1.海属即水母。

商禽心理意象的诗化

——浅释〈逃亡的天空〉

「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杜甫,〈登高诗〉

一、 前言:

商禽生于1930年,四川省珙县人,早年颠沛流离,20岁时随军来台,26岁正式加盟“现代派”,29岁开始发表诗作,成了“创世纪”的一员;38岁退伍,直至62岁自《时报周刊》以副总编辑退休,曾任码头工人、国中职员、编辑、卖牛肉面等工作。除了早期于1969年出版了《梦或者黎明》、1988年《用脚思想》两本巨作外,在国外也翻译过有关他的优秀作品;今年则由〈印刻出版社〉出版《商禽诗全集》。

我常想,许多读者喜爱商禽的诗,或许并不是因为欣赏诗本身的和谐、旋律等,而是因为诗美能唤起视觉的意象,在这种意象的联想中,我流连忘返,暂时摆脱现实功利的种种牵累,使心灵进入一种自由的境地,而从中获得愉悦。

对于某些诗评家表示,商禽的诗具有超现实的形式美,也有人认为是一种近乎「穿透性美学」;我不敢说我对商禽有什么深切研究,但我以为,有的艺术仅存形式,很难寻找到确定的内容,这种作品多归纳为一种「纯粹的美」,读者无庸借助过多的联想就直接能获得美感,也因此会丧失了自己最真诚的审美体验。

然而,商禽一生历尽了沧桑,才能洞澈俗世,他的诗恢复了纯真的本性,具有沉着的理性、超人的想象力,敏锐的感觉性;更难得可贵的是,尽管晚年日渐衰微,他仍然埋首创作,也留下可供我们履践的痕迹。

如今的他,就像被劲烈的秋风摇撼的一棵巨树,树叶都已萧萧的空落了……我不免感伤,但感伤之余,我用心地读遍了他的诗,其中,对他的一首〈逃亡的天空〉,诗中大胆地运用意象的对比法,衬托出诗人对逃亡的心理动向,这种创新的表现手法特别让我感到惊讶。本文即是从商禽的生活经历与心理状态,去尝试探索诗人对「死」的凝视与心灵释放的历程,以显示商禽对人生的一种统一观及其诗所独特的风格。

二、〈逃亡的天空〉与诗人心理距离:

死者的脸是无人一见的沼泽

荒原中的沼泽是部分天空的逃亡

遁走的天空是满溢的玫瑰

溢出的玫瑰是不曾降落的雪

未降的雪是脉管中的眼泪

升起来的泪是被拨弄的琴弦

拨弄中的琴弦是燃烧着的心

焚化了的心是沼泽的荒原

这是一种感觉性的诗,而且不能剖释;但我以为,这是商禽对自己灵魂的解剖、内心的独白,所展示的是逃亡者的悲剧性。商禽自16岁起从军,饱受战争的忙乱、急逼,而孤寂无依、居所的不固定,促使他也曾彷徨、恐惧、无所适从的深刻体验。

16岁以前,商禽未曾接触过新文学,直到那年秋天被军阀部队拉夫被关在一间藏书室里,意外地使他萌起想创作的意念。然而,诗人历经逃亡的跋涉,随军辗转来台,好不容易适应生活、安顿后,诗人开始执笔创作诗时,再回过头来看看当时那段逃亡的历程,诗人为了挖掘自己内心真实的存在,他运用意象、隐喻等,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语言,那是属于一个更伟大的、纯粹艺术的表现,也有生命存在的悲凉感。

了解商禽的诗,不能用考证、也不能用科学,而是必须用心理学上的成就,用灵敏的感觉去感受他诗中的意念,也可以从人性的观点上发掘他诗中隐藏的奥秘。

诗句一开始就让读者闻之心碎!战乱中,有多少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亲情、财物、所有的一切!战死的、病死的人,没有锣声、鼓音、也没有人生存的尊严入墓穴;只有极尽凄凉的感觉,冰冷的尸骸也只能躺在「荒原的沼泽」边。这是多么悲惨的写实场面,同时也展示了逃亡者没有家、没有根、无终止的厄运。

于是,悲剧序幕慢慢打开了,诗人正逐步挖掘内在的创痛,在为他的同胞、为他的民族,那无奈的命运向天空呼喊:「为什么?」连夕阳也动容掩面,只有沉默、也想避之消逝了;如果诗人没有以死为邻的惊憟,就不会有如此深沉的痛了。

时间距离终究是美的塑造者,历经伤痛的商禽,已能够换一种眼光去看世界。过去,他恐惧死、恐惧被带到另一个世界,诗人曾说:「我从一个名字,逃亡到另一个名字,然而,我怎么也逃不出自己。」但同时,商禽也期待着另一个世界的来临。自从他爱上写诗后,诗就是他灵魂的归依,经过沉思和反省后,他内心承受各种的痛,却创造出更精粹的语言。他用「溢出的玫瑰」来暗喻天空美丽的幻化与不定,这也是很新异的比喻;可惜的是,何时才能再见那美丽的家园呢?

下一句「未降的雪是脉管中的眼泪」,写得很美,是一种脱俗的意象,被嵌饰在词汇里;也代表着商禽内心的眼泪正为死去的战魂哀悼中;而「被拨弄的琴弦」,意指诗人思乡之情却悄悄降临,这才是叫诗人泪洒衣襟、心焦滚烫的煎熬啊!在这里,我看到了诗人复杂的内心世界,包括失去家人、灵魂的焦灼与寻找灵魂的痛苦。

最后,这句「焚化了的心是沼泽的荒原」,商禽在哀痛后,在自我与诗人心灵的交融与反思中,灵魂选择扬弃了旧我,也超越了旧我;他的追求也正是诗人一种不可避免的固定不移的特质,在其坚定不移中就寄有追求的希望。诗人也暗喻人类的生存的价值,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就要接受残酷的命运所赋予我们的一切。我们要学会遗忘过去的种种不幸或苦难,去追寻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幸福与希望!

三、 在审美移情的瞬间:

爱因斯坦曾深情地说:「我信任直觉。」真正的审美体验,只有当自己的注意力专注于一个独立的意象上,才能沉醉于审美的愉悦之中;而商禽这首诗,是我第一次翻读它的时候,就有种深深被它吸引读下去的感觉。诗人在唤起了他对逃亡的种种体验,加以殷切的返乡期待下,于是心的投射机制就频频发生;再揉合天空的落日余晖,使「死」的悲恸,净化成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引导我们珍惜眼前世界的美。

诗人也让我了解到,一个真正的诗人,要学会让思想放飞,生命有多么宝贵。商禽在穷困中,依然秉持自己的理想、勇往直前,追求阳光、以真诚的诗心感动天地。在整首诗中,没有不具情感价值的诗句,这用现代审美心理学所说,就是「情景交融」极好的经典之作。

这首诗中的句子:「未」、「生」两字用得极好,特别富于张力。究其原因,是「未」不仅形容在眼泪中打转差点儿落下的意象,而且也透露出诗人因被「拨弄的琴弦」,挑起的那种思乡殷切的心情。「焚」字也用得特殊,一下子就把对那逃亡者「死」的凝视,鲜明而强烈地表现出来了,这也使我们对生命的体验更深化了。

我认为,商禽以独特的创作实践,似乎在提醒人们,唯有彻底脱却对死亡的恐惧,灵魂才有重生的机会;其诗句中抒情的语调、音乐性十足,不仅有动人的情感、鲜活的意象,再再透露出台湾早期现代诗前所未见的一种「高致」,这是由于诗人富于无以伦比的同情心,并善于进行联想才创作出来的。他的诗并非只求景物的外貌的逼真,同时也求内在意蕴、生命体验的透视,使诗达到情融于内而深且长。

商禽的一生都坚持走创作路线是正确的,因为,无论对今、对古,甚至于未来,他都无愧于天,且对台湾诗坛的确有其不朽的功绩。今夜,想起了商禽,望穿明月,只有默默地为他祝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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