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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的“做秀”

2008-11-19胡霜霖

读书文摘 2008年11期
关键词:段祺瑞卫兵惨案

1926年3月18日,数千名学生在段祺瑞执政府门前示威请愿,政府的卫队居然在慌乱中开枪,当场打死47人,伤200多人,遂酿成“三一八惨案”。这一惨案因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纪念刘和珍君》而声传天下。

而惨案发生时,作为执政的段祺瑞正在干什么呢?我手头上有两份有关“三一八惨案”的史料,其中都涉及到了段祺瑞,但对他彼时言行的记叙却是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一份是段祺瑞的卫队旅参谋长楚溪春的描述。他在《三一八惨案亲历记》(见《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中说,惨剧发生时,段祺瑞正在吉兆胡同和吴清源悠闲自得地下围棋。当楚溪春前去报告完情况后,他对学生的行为很是生气,他对楚溪春说:“你去告诉卫队旅官兵,我不但不惩罚他们,我还要赏他们呢!这一群土匪学生……”仅此一句话,暴露了段祺瑞当时是何等的残暴和肆无忌惮。根据楚溪春的回忆,3月18日这天是阴天,天气有些阴冷,天空还飘着小雪花。

另一份是据《“三一八”惨案资料汇编》中的描述。在得知卫队开枪打死学生之后,段祺瑞顿足长叹:“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当时的国会立刻通过了屠杀学生的“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还有国务院的“阁员总辞职”及段祺瑞颁布的对死难家属的“抚恤令”。而对各个学校举行的各种悼念活动,以及全市的“国民追悼大会”和各种报刊的广泛而详尽的报道,段祺瑞执政府也没敢加以阻拦。而“执政段祺瑞在知道政府卫队打死徒手请愿的学生之后,随即赶到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之后又处罚了凶手,并从此终生食素,以示忏悔。”

把这两份资料摆在一起,怎么看都让人困惑:这历史也太吊诡了,到底哪一个才是历史的真实?为什么同———历史人物在同一事件的表现是如此的寒燠有别?

但历史就是历史,吊诡的是历史的细节。

实际上,以上两则史料记述的都是历史的真实,但只有将两者拼结起来才能还原成一个真实的段祺瑞,即屠夫的凶残和政客的伪善,而这两者的粘合剂便是段氏的“做秀”。

我们还是回到历史本身。

在惨案发生的前一天即3月17日,北京各民众团体就曾到段住宅请愿,卫队即以刺刀拦阻,并刺伤数人。18日,许多学生和市民在天安门前集会,举行声势浩大的“反对八国最后通牒国民大会”、“反对八国最后通牒大示威”,并准备到国务院去请愿。此时的段祺瑞为防止事态扩大,遂派他的代表贾德耀去会场安抚民众,”“卫兵杀伤代表,总理心极不安,特派鄙人前来道歉。”但段惺惺作态轻描淡写的道歉让群情激奋的民众很难接受,在通过了六条议案后,开始向国务院方向进发。

陈翰笙是当时北大经济学教授,也是“三一八”惨案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惨案发生六天后他写了一篇《三月十八日惨案目击记》,详细记录了惨案发生时的情状。在去国务院的路上他遇到了刘和珍,“从前我在女师大授课,认得刘和珍女士”。但他们刚到国务院门前,就听到一阵刺耳的笛声,“笛声未完,卫兵举枪。正在举枪,群众已逃。逃未十步,枪声砰磅。我闻枪声,立即伏地。枪声甫毕,我即见血溅满地。……照壁有女子中弹仰卧。西南操坪的‘丘八出来用关刀(非大刀队的大刀,乃如关公所用的‘青龙偃月刀)刺入女身,向空中高举再猛力抛掷!于是该女尸落在一丈远的地方。”文章真实记下了灰衣的卫兵和黑衣的警察用木棍、长凳、刺刀、手枪、步枪等凶器对群众进行屠戮,一时间倒地的人群和尸体堆积有五六层厚!悲惨之状,不堪目睹。

作为惨案的亲历者和幸存者,陈翰笙的记述应当是真实可信的。从他的记述中我们看到,当时的情景是请愿队伍并没有和卫队发生冲突,甚至连接触都没有,他们是一到国务院门口,卫队就鸣笛,然后就开枪,再然后就是野蛮屠杀。从这我们可以断定,屠杀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是卫队在得到了诸如“只要看到了请愿队伍就格杀勿论”之类的训示之后才开的枪,否则的话,卫兵们是断不敢在没有跟请愿队伍冲突的情况下便举枪屠杀,而且还屠杀得那么肆无忌惮!

屠杀的决策者便是段祺瑞。在3月17日当他的卫兵杀伤示威代表而激起民愤后,他试图以“道歉”来安抚群众,但遭到了群众的拒绝和抵制,他们坚持要举行更大规模的抗议游行。这让段祺瑞很没“面子”。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更为了防止恶化的事态损及他跟日本的政治利益,他决定了以“非常手段应付非常事态”,屠杀便是其中非常手段之一。因此,在3月18日,当他在跟吴清源下围棋而听到手下来报告卫队在屠杀学生时,他才会拍手称快!才会为屠杀者叫好!

学生为了争取民族权益而挺身请愿,而作为政府首脑的段祺瑞竟然助纣为虐地反其道而行之,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卑劣行径,其卑鄙无耻可见一斑!

但更无耻的事还在后面。

惨案的悲惨程度以及群众的死伤人数已远远超出了段祺瑞的想像,在国务院门口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政府的执政,他根本无法向世人交待。因此,在惨案快结束的下午,他赶到了现场,于是就有了“面对死者长跪不起”并表示要“处罚凶手”的“做秀”场面。段氏这一跪,赚取了不少善良人的宽容,但问题是他是不是真的“痛心”,并惩办了凶手呢?

答案是:没有!

历史告诉我们,惨案发生后,段祺瑞主持召开内阁紧急对策会议,经过一番密谋和对事实的涂抹,最终达成了一致的推卸责任方法:“死伤如是之多,责任所在,无以自明。遂决定将历次在天安门以‘群众领袖自命的徐谦、李大钊、李煜瀛、易培基、顾兆熊等明令通缉,加以‘共产党尊号,此事便算有了归结”。同时又炮制了所谓“说明真相”的《通电》与《通缉令》,把青年学生的和平请愿说成是“暴徒数百名”在徐谦等“共产党”的率领下,“闯袭国务院,泼灌火油,抛掷炸弹,手持木棍,丛击军警”;而自己的蓄意残谋也变成了“各军警因正当防御,以致互有死伤”;最后还要将受害者横加“聚众扰乱、危害国家”的罪名,并危言耸听地道:“国家秩序,岌岌可危”,要求各地军警“严重查究,以杜乱源”。

这种推卸罪责、颠倒黑白、漏洞百出、杀机毕露的《通电》《通缉令》一出,全国舆论哗然,一时又成为众矢之的。但令人欣慰的是,当时京师地方检察厅表现出了可贵的历史良知。他们在一封公函里根据当日在场的巡警与警官及受伤府卫兵的证词,完全否定了“暴徒”以手枪等凶器“丛击军警”的谎言,证明政府送去验伤的卫兵系被他们自己所杀伤。

证词一出,清浊立现,段祺瑞和北洋政府的画皮也被剥得一干二净。

根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国会立刻通过了屠杀学生的‘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还有国务院的‘阁员总辞职及段祺瑞颁布的对死难家属的‘抚恤令。而对各个学校举行的各种悼念活动,以及全市的‘国民追悼大会和各种报刊的广泛而详尽的报道,段琪瑞执政府也没加以阻拦。”———但这一切并不是段祺瑞良心发现的结果,而是一次争取民意的“做秀”,与以往不同,这次他是“被动做秀”。

因为惨案发生后,当时北京的知识界、教育界和新闻界对此做出了强大的舆论谴责。

当时许多著名的知识分子如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蒋梦麟、王世杰、闻一多、梁启超(刚刚动过手术、正在住院)、许士廉、高一涵、杨振声、凌叔华等纷纷谴责段祺瑞政府;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哀歌唱遍京城;鲁迅先生更是激愤不已,为此而终止正常创作,就此惨案连续写了七篇檄文,名垂青史的悼文《纪念刘和珍君》便是其中之一。

同时北京各高校和大学校长、教授也纷纷谴责段祺瑞政府的。时任北大校长的傅斯年在昆明见到对惨案负有直接责任的关麟征,傅斯年第一句话就是:“从前我们是朋友,可是现在我们是仇敌。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杀害了他们,我还能沉默吗?”1926年3月2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会团体、各学校齐聚北京大学大操场,为亡灵们举行万人公祭大会。北大代校长的蒋梦麟在会上沉痛地说:“我任校长,使人家子弟,社会国家之人材,同学之朋友,如此牺牲,而又无法避免与挽救,此心诚不知如何悲痛。”他说到这里竟潸然涕下,引得“全场学生相向而泣,门外皆闻哭声”。

而诸多媒体利用自己的优势纷纷加入谴责屠杀暴行的行列中,如《语丝》《国民新报》《世界日报》《清华周刊》《晨报》《现代评论》等。特别是邵飘萍主持的《京报》,大篇幅地连续地发表消息和评论,广泛而深入地报导“三一八惨案”真相,在惨案发生后的12天内,就连续发表了113篇有关“三一八惨案”的消息、评论、通电,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在如此强大的民意压力下,段祺瑞意识到现在已不可能用以往的军阀手段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为了能让自己的政权在风浪颠簸中多支撑一会,于是就有了如上述史料记载的一系列的“做秀”表现。

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段祺瑞没还有将他的“做秀”进行到底时,4月17日,他的政权就寿终正寝了,这一天离“三一八”还不到一个月。

不义的政权是倒台了,但对“三一八”惨案来说,无论是决策者、同谋者,还是直接行凶者,他们的罪行并没有随政权的倒台而被清算,尽管他们都已经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但终其一生,他们一直都逍遥法外。热血青年的捐躯,凶残屠夫的善终,两者奇怪但又颇为正常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黑暗年代最为可悲的一幕,而段祺瑞的政治做秀则为这一幕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无耻噱头。

段祺瑞被赶出北京后,在天津做起了寓公,据说他晚年常伴枯灯,终日食素,以示忏悔。但这会不会又是他的一次“做秀”呢?

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选自《无声的惊雷》/胡霜霖 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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