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湘允

1

我帮程程写好了情书，把它给你看：“看——我写的——程程要追隔壁班的女生。如果你是那女生，会不会被打动？”

你笑了一下：“嗯。”

有时候，觉得我们是死党，可以讲好多秘密，让好多女生羡慕。但大部分的时间，我觉得我仅仅是围绕着你的众多小行星中的一颗。你那太阳般的光芒有意无意照到我，我就立刻充满了勇气，努力地让你看到我。你对我笑，对我好，我像笨蛋一样以同样的表情回复你，而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另一面——一直都是暗黑的，甚至存在着眼泪侵蚀的痕迹，疮痍满目。

“怎么样？”我坐在你的右边，想起苏打绿的《左边》。

“很不错啊，感觉……”你转过脸对我扬起嘴角。我好想拿块量角器，看看那么美的弧度是不是128度。“感觉那个女生，会很像你。”

我怔住了。

“喂，小允！你怎么红了耳朵啊？”程程突然出现。

“啊？”我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赶忙离开你身边。“喂，我真的红了耳朵吗？脸呢，脸呢？”

“干吗啊。你很奇怪噢，没见过谁害羞是红耳朵的……脸没红啦！”程程的眉毛不知道拧成了几个结，“情书呢？好了没，我要验收！”

“好了啦，在苏亦那里。”

“你干吗给他看啊，人家会害羞的啦！”受不了这个傻子了！

我从程程身边撤开：“我去拿给你看……嗯……我刚刚真的只是……只是红了耳朵吗？左耳还是右耳啊……”

“猪头允！你……”程程又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凑在我耳边说，“我知道啦，不就是喜欢苏亦吗？我了解，了解，但现在，办正事，正事……去！”

我突然觉得自己被洞悉了内心，暴露在程程的面前：“程程，你……”

“放心啦，你做得很好，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嘛。虽然我们三个是死党，虽然我有点吃惊你居然选择喜欢了比程帅哥不帅一点点的苏大头，但我是……快点，办正事啊！”程程突然醒过来了，无情地逼迫我的耳朵接受噪音。

此时，你的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女生。虽然有点夸张，但你的确像块磁性很强的磁铁，无论在哪里，总能够吸引一大群自动并且自愿变成含有金属成分的女生——包括我。我心里酸酸的。转头看程程，摊开了双手。

“难道你要让那些长舌妇都大声嚷嚷程程喜欢谁谁谁吗？快去啊……允姐姐啊，允妹妹啊，允美女啊……”程程夸张地朝我挤眉弄眼。

呵，该紧张的应该是我吧？我真的不想接近此时的你——英俊的侧脸，幽默的谈吐，博学而多才……

“小允，这是你写的吗？”

“小允，苏亦说你写得很好哦，要是他是那女生，肯定会接受的。”

“可是，程程这样不是很没诚意吗？叫小允帮着写……”

“是哪个女生啊？叫什么名字？长得漂亮吗？”

我努力地保持着微笑，不想说话，也不想看你：“苏亦，还给我吧。”

“嗯。”你轻轻地应了一声，把那张我特地誊抄在蓝色信纸上的“情书”还给了我。每个人都看着我，笑容满面。我握着稍稍有着你的体温的信纸，有种想撕了它的冲动。

“程程，看看吧。不行我再试。”

“乖小允，真可怜。怎么就有那么多女生喜欢苏亦呢？”

我白了他一眼：“程程，我是个笨蛋吧？”

“啊？”他看着“情书”的眼睛突然看着我，“嗯……对啊，是很笨。”

程程说，全世界只有他知道，知道我喜欢你。

2

这是我帮程程写的“情书”：

与虹同时出现的你/一派阳光明媚汇入我眼角涟漪/香气淋漓散不去/我被突起的感觉追赶/措手而不及/日记里流光羁旅让我失了忆/模糊渐渐褪去/留下你/好清晰

想着笑的你/踩着单车晃晃摇摇/指甲裹上调皮的雨泥/想着笑的你/背着书包跳跳蹦蹦/手腕系着七彩的笑意

可惜我笨拙的笔/描摹不出你笑的深意/还有/未曾见过的哭泣的你/只想问问那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可不可以让我来帮你拭去

曾经思考飞鸟和海鱼的距离/泰戈尔相信那叫作遥不可及/但我更相信自己/心里来了几场飘香的雨/让我不知不觉想把喜欢变成爱的权利交给你

我和程程从高一开始就是很好的朋友，很有缘的是，高二分科后，我们依然分在了同一个班级。如果在真正的死党领域，他似乎比苏亦更有地位。程程长得很好看，头发很自然地卷曲，戴着一副深色镜框的眼镜，长着两颗小虎牙，居然还有两个酒窝……每次他讨好式地叫“允姐姐……”我总会不知不觉地把他当弟弟。

苏亦呢？我承认我的高一年都是埋在书堆里过的，居然不知道年级里有这么个风云人物，长得暴像吴尊，又那么优秀——这也让程程有了打击苏亦的把柄了：“苏大头啊，苏大头，想不到居然有不认识你的人——哈哈哈，小允，做得好！”他每次一说完，立刻遭到苏亦的白眼。然后苏亦就会转头对我微笑：“小允，我请你吃可爱多！”“喂，苏大头，什么意思啊。别以为全世界的女生都会喜欢你啊，喜欢你的是笨蛋！”程程于是义愤填膺地跟上来，“苏大头，我等下要吃草莓味的哦！”我在苏亦的右边，偷偷地抿着嘴笑。苏亦这时也转过头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和苏亦认识的过程很简单。程程和苏亦是初中的哥们儿，然后我很巧地坐在苏亦的右边，中间只隔着一条不到半米的通道。程程每回下课总会跑过来，和我还有苏亦说话。放学之后，我们都有一段同样方向的路。后来，甚至不需要程程了，我和苏亦也可以聊得很开心。

苏亦毕竟是很闪光的一个男生，在文科班，这样的光芒更加有力量。几乎每个女生都很喜欢他。他也对大家都很好：帮穿着短裙的班长讲地理题；帮娇小可爱的语文科代表抬练习册；帮家里很有钱的小离修掉了链条的车子；为他青梅竹马的家玉过生日……当然，也包括帮我提很重的书包，请我吃很贵的可爱多，把雨伞借给我，然后和程程冒雨赛车回家……

我很幸福。当我看着我们舔着同样是巧克力味的可爱多相视而笑的时候（程程在这时候总是因为吃得太投入而无声无息，自动被忽略）；当苏亦在晚自习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允，小离下星期过生日要我去，可是我不想，要怎么拒绝她呢？救我啊……”的时候；当我因感冒嗓子沙哑，程程却偏偏非要和我说话，于是苏亦对我们吼“不要说话啦，嗓子还想不想好啊”的时候；当我们在不用上课的星期天在学校里邂逅的时候……

可是，不用我有多余的遐想苏亦是不是也喜欢我，很多人都会用行动证明——你这个笨蛋，自作多情吧。

也许是吧。我们几个女生曾经玩一种游戏——“诚实与勇敢”。我有一次抽到了“诚实”。她们问我：“你喜欢我们班哪个男生啊？老实回答！”我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她们全都笑了：“苏亦是吧？哈哈哈……”还没等我很“表面”地“纠错”，她们就很激动地说开了：“喂，还记得不记得，苏亦上次穿一件白色衬衫，很帅哦。”“苏亦高一年文艺汇演是钢琴独奏啊，真是没话讲了……”“听说不久前苏亦还在杂志上发表了文章呢。”……我努力地看着她们，同时自己也在努力微笑。转头看见教室外的苏亦和程程站在一起说着什么，然后笑了。阳光照在他脸上，很斑驳也很灿烂。

没有人说过苏亦有女朋友什么的。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苏亦就像是女生们的一个童话，他们宁愿童话永远只是一个童话，也不愿意有谁把它拍成电影，然后帮王子找到另一个公主——即使只是假的。大家都知道我和苏亦很好，但他们却对我很放心。因为我总是很识趣，很有“自知之明”。

苏亦说：“以后我的孩子肯定像我，很帅。”苏亦说：“真的很奇怪，我和家玉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呢，好得很，可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就像我和小允，很熟，但……”苏亦说：“我们三个很像小说里的死党吧。”……

所以说，我是个笨蛋，喜欢苏亦，喜欢看着苏亦让自己受伤。我就这样矛盾着。关于苏亦的记忆，却在青春的河口冲击出了一块三角洲。

3

程程想追的女生，追到了。大概是因为程程长得不赖，而且又很讨人喜欢。我执著地认为是我的情书起了强大的催化作用，然后，他就被迫请我和苏亦去吃了可爱多。

后来的一个月，我想我已经喜欢苏亦很深了。看见他对好多女生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有一次晚上的课间，苏亦和家玉在大家的起哄下，预演起了戏剧节中排演的夫妻，手挽着手，然后大家都在用嘴巴演奏着那难听的“结婚进行曲”。我转头看了看在白炽灯下玩得很开心的苏亦，还有貌似很幸福的家玉，加上一大群很“善意”的祝福者，伤心到了极点。我眼眶涩涩地跑出了教室。

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才不会有人看到我狼狈到流眼泪的样子。所以，我一直跑，一直跑。在阴暗的楼梯口，我看到了坐在那儿低着头的程程。我静静地走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小允，你怎么了……”程程的声音很低，像在深渊底不断旋转的回音。

“没。”刚说第一个字，眼泪就被丢到手上了。

“小允，你知道吗，我和她分手了。”

我用手背拭了拭眼眶，但愿程程没看到那种液体。

“上星期六她生日，我在教室里等她等到凌晨。结果，她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和朋友玩去了。可是，之前她还告诉我，她会来的……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被耍吗？我真的没办法……”程程停住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呢？是因为苏大头吧。”

我想回答，但一下子又哽咽住了。

“我说过嘛，喜欢苏大头的女生是笨蛋啊……”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肩。

“可是，我是……我是那个笨蛋吧。”

“是啊，我也是笨蛋。我们都是笨蛋——全世界最笨的笨蛋！”程程突然站了起来，“允姐姐，要不我们来个笨蛋组合好了，把苏大头踢开好了。哈哈……”

我被他弄得不得不笑：“走吧，回去写作业！”

等我们回到教室，发现里面很安静。苏亦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下。后来给了我张纸条：“你和程程去哪里玩了，太不够哥们儿了，要孤立我啊……”我立刻回了：“我们去当笨蛋了。”传过去的时候，我看到苏亦的桌上多了一瓶“营养快线”。大概又是哪个女生“顺便”给的吧。

4

已经高三了。我想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程程居然会带着练习本跑到我这边问我一道三角函数的问题。苏亦每节课下课都要给好多女生讲区时的计算以及正午太阳高度角的算法。我和苏亦有时一起回家，路上会去买面包吃。冬天了，商店不卖可爱多了。程程不交女朋友了，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然后问我，接下去的一句是什么。我说：“哪有人这样考的。”于是，把苏轼的《蝶恋花》背给他听。他说，怎么又是姓苏的……苏大头，冤魂不散啊。

我想，苏亦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笨蛋喜欢着他吧，至少，在明年夏天、分别以前。

编辑/苗与